許梔與桃夭說了一番當日在邯鄲遇見趙嘉之事。«-(¯`v´¯)-« 6➈Ⓢħᵘ𝕩.Ⓒᵒ𝕞 »-(¯`v´¯)-»
也談到阿田母女。
桃夭對父王臨終時所託並沒有什麼印象。現在因為韓安的緣故,她不便與姐姐見面。
「或許阿田守著的那枚玉佩極有可能就是洛書。荷華可知她們現在何處?」
在許梔的認知中洛書該是有字符的龜板之類,這與他們從梨花樹下挖出來的東西不太像。
許梔在秦宮中看華貴之物太熟悉,不曾仔細觀察此間閣中考究的程設器物。也沒怎麼在意漆案邊緣雲紋花雕的精細,若輕輕摩挲一番,便知潤邊之精緻,迴環相扣間制案工匠的巧思。
這幾方几案上呈放多種青銅器具,這與挖掘出來的古器在細節上也多有不同。
也許傳聞中的洛書,不是她想像中那樣。
許梔將河圖洛書放在了統一天下之後。
尤其是知道世間還有一個墨柒的存在之後,她並不著急要得到洛書。
早前許梔讓阿枝去查了阿田的母親身份,一直還沒有消息。
「監察在邯鄲城救下阿田姑娘。阿田現在何處,還要有問監察。」
不知為何,李賢總覺得這話他聽來有那麼一分不暢。他不由得自嘲,在邯鄲城失蹤的時日,她從頭到尾就沒有擔心過自己的死活吧。
李賢感覺身上有寒意。
他前些時間在終南山受了刺激,好在自己也算個良醫,沒有許梔的河圖,他自尋延續之法。
只是再這樣下去,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耗多久。
「臣離趙之時有聞,她們尚在邯鄲,尚未打算離去。」
桃夭思付片刻道:「我這便去尋她們。」
「姨母。等幾個月再去吧,這時怕不安全。」
桃夭握緊了手中的劍,她知道她所言的是什麼。
「無妨。事當速決,我儘量趕在下月初回。」
桃夭利落立身,臨出門時看了眼李賢,「聽聞你父親不日將赴廣武城,還是讓他多尋些高手,潁川郡之中,想殺李斯的可多著呢。」
許梔起身,隨著桃夭下樓。她看到桃夭腰身上一晃一動的雙環結,只覺新鄭路上一切恍然如夢。
兩人在在屋檐下,檐外銀雨如線。
「荷華。」
桃夭從前像是姐姐,而現在更像是長輩,不免語重心長了些。
她抬手撫上了嬴荷華的臉,想起了阿璃十多年間的折騰離散,不免嘆息道:「荷華的確和姐姐長得很像。可這亂世之中,太過漂亮卻是一件禍事。」
許梔彎著眼睛笑,合上了她的手,用輕鬆的語氣道:「姨母放心,大秦不是越國,也不像當年的韓國。」
桃夭示意嬴荷華看牌匾上的字。
「臨淵閣。」許梔念道。
桃夭道:「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揚湯止沸,不如去火抽薪。」
許梔一怔,此警句不是先秦之語。
「姨母此言何出?荷華好似在哪裡聽過。」
桃夭眼睛亮了不少,「荷華聽過?我幼年在墨子門下修習,一位師叔常口吐妙語,比子曰一類可有趣許多。」
「姨母口中的師叔可是終南山的墨柒?」
桃夭好像也聽說過他自稱於墨柒,點了點頭道:「師叔本名墨垣,或許是其排行第七,傳在墨家之外便是此稱。」
許梔不禁豁然開朗,怪不得,李賢曾說過,有些細微之處的事情與他之前的經歷有所不同,原來是墨柒年輕時的活動已有潛移默化的作用。
「姨母,若阿妤在蜀地有何需求,或者您有什麼需求,荷華皆會擔待。」
「荷華,」
許梔又續話道:「我知姨母顧念身份的關係。您放心,今年年尾,我定想辦法讓您與母妃見一面。」
桃夭拍了拍她的手背,「我知你聰慧。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你現在比之前所思要重。」
她總覺得嬴荷華的眼睛中透著一股淡然的愁緒。像是當年的阿璃,總把話給藏起來,不曾告訴別人她承受了什麼。
桃夭問,「年尾可有什麼事?」
「今年冬月便是我及笄啊,你怎地忘了?」許梔撅了嘴道:「有阿妤了也不能忘了荷華。如若這般,荷華可要生悶氣的。」
桃夭見她言笑之句還是和以前差不多,也不曾再問。
「好。」桃夭揉了揉她的頭髮,拍了拍她的肩,「凡事莫思慮太重。要照顧好自己。」
「王姮姐姐教會了我弩機,這些時間勤學苦練,不敢說百步穿楊,也可兩發中一。荷華會自保,姨母不擔心。」
桃夭臨走前本要把手中未開的傘給她。
許梔止住,「姨母要去邯鄲,咸陽雨大,您別淋濕了。您不用擔心我,待會兒阿枝會送傘來的。」
許梔目視桃夭離開,長呼一氣,剛轉身過來正要上樓。
她正面撞上了一襲黑裳。
李賢手裡拿著那捲竹簡,他並沒有要讓她的意思。
甚至邁了步子要往下走,閣樓的樓梯本就狹窄,一上一下,不可能容下兩個人。
她不是那麼容易讓步的人。
她昂著頭,全把腦袋揚起了也最多只能注視到他及肩的位置。
兩人僵持不下。
李賢手肘按在扶梯上,鐫著不懷好意的笑,生怕這間客棧的人不知道她是公主似的,抬高了音量。
「永安公主可還要與臣在閣間坐上一會兒?」
「你。」
許梔妥協地後轍一步,緊接著,他就站到了她方才的位置上。
他躬身,俯視她,「公主快些。」
他動作之間緊湊,也不知道他從什麼地方回的咸陽,鞋履非是咸陽官員之用,又沉又重,像鐵一樣,而且李賢偏要踩得很實,舉手投足都帶著一種極強的壓迫感,幾乎是在逼著她後退。
她從來沒覺得下一個樓都能下得這麼屈辱。
她方才上了幾步,現在就要退多少步。
終於踩在最後一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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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梔轉身,屋檐外的雨擋住了她的去路,處在滅魏這種關鍵的時候,而且張良明日一早便要出使,她可不能在今天把自己給弄感冒了。
尤其是有的人看起來不像是健康的樣子。
許梔不是沒有注意到,李賢方才在席間就壓著聲音在咳嗽。
現在他的面色有些蒼白。
許梔不想開口說讓他誤會的關心之言。
站在屋檐下,她還要他手上監察職權,於是也沒到相對無言的時候。
她思道:「我想李廷尉去廣武城不出意外是與鄭國一起,我曾聽韓非先生說過,鄭國武藝高超更甚於他。魏國之中墨家活動的痕跡較少,想來廷尉不會有事,你寬心。」
李賢道:「臣本還擔心父親。如今聽來公主的分析,公主精於政務,不上朝也熟知朝中之事。」
許梔這幾天沒少被人給氣著,不與他相爭鋒,和顏悅色道:「今日多謝你讓姨母來見我。」
「在邯鄲時,臣曾與公主所言要讓你見她,臣踐行所諾,公主不必言謝。」
李賢難得客氣。
說著,他伸出了左手把手中的竹卷遞在她面前,「此卷,臣想,公主該是需要。」
但由於他撐了傘站在外面,許梔站在屋檐下。
他遞出的這個距離有些遠,除非她往雨中走,不然根本接不到。
「……你遞這麼遠幹什麼?」
李賢動也不動,方才還步步緊逼之態,現在又是邁出一步也不願意了。
她身後不遠處的馬車,帘子被人掀開,所乘之人所著乃是御史府的官服。
李賢盯著她,慢悠悠地笑道:「阿梔,你我之間用不著站這麼遠說話吧。」
?
許梔被這個稱呼一時間給嚇著了。
她想也沒多想,邁步到了他的傘下,捂住他的嘴,近一步仰著頭,盯著他的眼睛道:「在外面別這樣叫我。」
李賢眼中笑意更深,「臣是否可以理解成,公主的意思是,臣在芷蘭宮,便可這樣喚?」
「也不行。」
許梔一邊乾脆利落地拒絕,一邊趕緊從他手裡把竹卷搶到手裡。
她拿了竹簡,立馬展開看。
「公主連這樣的事情都不相信臣?」他說著,喉嚨發癢,胸口一痛,腥味衝上咽喉,他立刻掩住口鼻咳嗽起來。
「你怎麼了?」
但見張良已然下了馬車。
李賢是個睚眥必報的人,當日在終南山的仇,他馬上就要報。
故而剛準備說無事,他即刻轉口,「近來身體不適,時常嘔血。」
許梔立刻想起了她曾在寢殿的柜子里看見的那張方子,又想起自己之前無徵兆地口吐鮮血。
「嘔血?怎會這樣?」
李賢搖了搖頭,在又咳了幾次之後。
他終於看到她為他而蹙眉,終於從眉間流露出一分擔心。
他攥了她的手腕,又很快地放開,絮語道:「你要什麼,我都給你。如果你懷疑我,那也不用擔心,我會比你更快地死在你不知道的地方。」
許梔心一緊。如果是與她差不多的症狀,他恐怕會即刻陷入昏迷。
「景謙。你不會死。」
她想把他扶到一旁,但他就是不挪。
「快深呼吸。你別嚇我。」
她趕緊去扒他捂緊了半張臉的手,要把握拳的手展開。
雨滴順著他修長的指節滑到手心,左手手心有著之前的傷痕,但根本沒有什麼血跡!
許梔發現他又一次成功騙了她。
「李賢!!」
這一次真的嚇到她了。
她對李賢從不客氣。
她甩了一個耳光出去,李賢居然沒躲,巴掌落在臉上,她打得重,她自己手疼,對方臉上也很快泛了紅。
下一刻,她的手腕被他抓住,一個重力,就被拉入了他的懷中。
就在她展開他手的前一秒,掌心的血已經被他藏在了深色的袖邊。血與深黑融在一起,根本看不到了。
李賢擔心紅石給她造成困擾,死亡與疼痛對他來說不過如此,也不吝惜再來一次。
李賢直到在終南山上,直到他從夏無且那裡聽到那些話。他才知道自己完全錯了,她看張良的眼神,她為張良做的一切,他都感到無與倫比的痛苦與嫉妒。
而時至今日,他方才明白,他唯一害怕的,就是她的視線全然離他而去。
李賢凝視她,他那雙深黑的瞳孔之中竟然倒出了清亮的卑微。
他也不管是可憐他還是關心他,更是不介意被有的人聽到。
雨點從淅淅瀝瀝變成了傾盆之蓋。
偌大的雨聲也覆蓋不住他暗啞的聲音。
「許梔,阿梔,你別拋棄我,你要是願意多看看我,我便對你搖尾乞憐。我可以什麼也不要,只要你多瞧我一眼。」
他說著此類話,箍緊她腰身的手可一點都不謙卑。
「放肆!」
這一聲喊得極具王室威嚴。
李賢滯了一下,但並未放開。
許梔的怕從心裡翻上,隨下著大雨,這巷子裡沒什麼人,但這是在咸陽街市!
他是嫌自己活得太長了?
「你瘋了?!」
李賢一隻手就能挾住她的腰身,他整個人冒在雨中,用微不可聞的聲音道:
「為什麼要跑去下藥?如果你聽聽我的心,看看我的眼睛,便會知道我會更聽話,比張良更乖。」
那句臨淵羨魚出自《漢書·傳·董仲舒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