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從這露出來的一段手臂而言,膚質潔白細膩,只覆蓋著一層淡淡的絨毛,在這接近夕陽餘暉的照耀下,似乎帶著一股柔和的母性的溫柔。
這段手臂就像會反光一樣,從皮膚上方透過來的光,打在她面前的那個小孩子身上。
小孩子頂著兩個毛茸茸的發揪,須臾抬起頭來,蘇景夜這才驚訝的發現,原來她就是方才在門口對著自己頤指氣使的那個彆扭小姑娘。
可能是由於高度的原因,小姑娘個子又矮,從她的角度很難發現窗口有人偷看,而這個窗子位置稍高,正好把蘇景夜的身子完美的遮擋住了。
「只不過我瞧著他們的樣子,應該不算壞人吧,」那個小姑娘抬起頭來,兩隻手不好意思的揪著自己的衣袖,嘴上雖然是在為趙銘他們辯解,但臉上的表情還是一副傲嬌的模樣。
「不過就是真的有些煩人罷了,我看他們的架子,好像是從衙門那邊過來的條、子。」
此話一出,蘇景夜整個人都有些震驚,似乎沒想到,像莫華清這樣年幼的小姑娘會懂得這些歪門邪道的話。
條、子這兩個字,是那些混跡於三教九流的人,為躲避官府追查而自己編出的黑話。蘇景夜曾經流落在外的時候,也聽說過一兩句,卻從未想到這種話竟然已經滲透了社會如此之深。
「條、子呀,」背對著窗子,躺在小榻上的那個婦人稍稍起身,用左手撐著自己的腦袋,收回來的右手則放,下巴上不斷的摩挲。
「這些這些日子因為時節不對,梨園裡的那些人應該都各自忍耐著,未曾做過什麼出格的事,甚至連門也很少出,那些條、子是怎麼查到這邊來的?」
「這個我也不知道,為了不引起他們的注意,我也不好多問。他們只說一定要過來找你問些事情,要不你想想看,怎麼把他們趕走吧。」
莫華清一頭霧水的撓了撓自己的腦袋,才剛過了肩膀那樣長的秀髮,在她的動作下飄散了開,攤在了胸前,更襯得那一張圓潤的小臉更加可愛。
「就算這次把他們搪塞走了,他們也不會這麼輕易放棄。」婦人說話之時,莫華清一改先前面對趙銘和蘇景夜那般的氣勢,竟然十分乖巧的從旁邊給她送了杯茶水過來,婦人一邊說一邊轉過了身子。
「與其讓他們接二連三的過來打擾我們,以至於發現些什麼,要緊的東西,還不如這會好好的接待一份,先對付過去再說。。」
蘇景夜正仔細聽著她的話,很好奇婦人口中所謂的要緊之事究竟是什麼,卻在看到那婦人的面龐時,驚的他差點腳下一滑,從飛檐上摔了下來。
由於腳下失了方寸,加上那飛檐向下傾斜,本就不太容易站得住腳,蘇景夜好不容易穩住了自己的身子,才沒有狼狽的從二樓滾下去,但腳下的一片瓦片卻支持不住,鬆動了幾分。
於是,就這樣細微的碎瓷片碰撞聲,卻被半睡著的那個婦人敏銳的捕捉到了,頓時衝著窗外大呵一聲。
「什麼人!」
蘇景夜沒有辦法,只能撐著竹窗,翻身進來,向那位婦人拱手致歉。
「在下從下邊路過,瞧見了屋檐上自己生長出了幾株石斛,由於平日裡便對這些植物有些興趣,才冒昧駕著輕功上來打算採摘。」
蘇景夜說話時一直低著頭,就怕被莫華清認出來,打斷了自己的話,就更會顯得尷尬。
果然莫華清從他進來那一刻起,就在他的身上不斷的打量,卻倒也沉得住氣,未曾立刻點破。
「卻不想聽到了旁邊有人說話,一時好奇,就過來瞧瞧,不想打擾了管事的說話真是不好意思。」
躲避莫華清的視線還只是原因之一,另外一條還是在蘇景夜面前坐起來的這位管事的身上。
剛才在外面看著的時候,雖然只能瞧見她手上的肌膚,但為著聲音和身形都在眼前,蘇景夜對此人的樣貌大致也有個猜測。
想著,她就算不是個傾國傾城,沉魚落雁的絕世美人或者成熟韻婦,也該是個端莊的深閨佳人,卻沒料到長相如此驚天地泣鬼神。
只看身形上還是格外窈窕的,就是那張臉似乎不像這世間的任何一位女子。一樣雪白的皮膚卻長著兩道濃濃的劍眉,額頭上隱隱可見兩三條抬頭紋。
臉上其它部位雖然沒有褶皺,鼻子附近卻多出了許多的斑點,加之臉型又是那最為粗礦的國字型臉,再配上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乍一眼瞧上去,竟比蘇景夜他這個男子還要威武雄壯上幾分。
「就幾支石斛有什麼好稀奇的,正是再普通不過的品種,又不能入藥,也賣不出什麼價錢,公子怎麼會對這東西感興趣?」
「像這種話說出來,只怕公子自己都不敢相信吧。」像這樣柔和的女聲,從面前這人的這張臉上的嘴裡說出來,也是叫人很難相信了。
夫人說話之時,蘇景夜辰好奇的瞥了一眼,結果看見,他嘴巴一張一合,更是嚇得渾身泛起的雞皮疙瘩。
「這世上的怪癖人多有之,就算它不會有什麼有用之處,管事的又怎麼知道,在下一定就不能對它偏好,情有獨鍾呢。」
「此話如此說來倒是也對,畢竟像你們這種有錢人的奇怪癖好,確實不是一般人能夠理解的,」
婦人眯斜著眼睛。也不理會蘇景夜這番強詞奪理,索性順著他的意思講下去,也算把他給噁心一遍。
「那麼現在,公子可好說明,你今日過來究竟所為何事吧。」與此同時,旁邊矮小的莫華清依舊仰著頭,堅持不懈的對著蘇景夜打量著。
也是因為吃了個上的虧,莫華清這個角度向上看,完全是逆著光,看不清楚。再加上,蘇景夜又特意抬著手,用袖子擋住了自己的臉,才叫她至今未曾認出。
「呵呵,」蘇景夜輕笑了兩聲,未曾說話,只把雙手放下,莫華清一看清他的模樣,當即跳了一下,指著他大聲說道。
「你不就是剛才那個,在門口死氣白咧要進來的條、子頭子嗎?」
「清兒,不得無禮。」婦人低聲小小的呵斥了一句,畢竟像這種話,也不該當著別人的面說。
「是。」莫華清瞧著蘇景夜臉上帶著的淺笑,很不服氣的低下了頭。
聽到莫華清指認之後,婦人這才睜大了眼睛將蘇景夜上下認真的掃了一遍,卻又皺起了眉頭。
在京城裡的各個當官的,不論是接不接手查案一事的文臣武將,婦人都曾打過照面,唯獨眼前的這人,她竟然絲毫沒有印象。
「敢問公子現在是在衙門裡擔任何職位啊,恕小女子記性不好,實在不能認得出。」
蘇景夜倒是留心到這位婦人的打量,還以為她心中憋著什麼壞水和主意,這一下聽到她這般開門見山的問出來,心裡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不禁有些自嘲自己太過多疑。
不過聽她的話頭,似乎是真的不認識自己,而自己這身份在疑霧重重的梨園中也不是這麼好輕易暴露的,留著以後說不定還能派上用場。
蘇景夜將心中的念頭傳然一想,便把他剛才差點脫口而出的實話咽了回去。
「兄台,不姑娘,在下不過是跟在趙大人身邊協助斷案的,也說不上有什么正經的職位。」由於那張臉太具有迷惑性,蘇景夜險些把自己心中的想法講了出來
這話雖然改得及時,但那婦人還是清楚的聽見了這略帶諷刺意味的字眼。雖說不是他有心講出來的,但也起到了相同的效果。
莫華清很有些擔憂的看了一眼婦人的臉,果然那婦人面上已經陰沉得像是可以滴出水來。
「原來如此。」此時婦人的心頭仿佛燃起了一把熊熊的怒火,但她顧念著民不與官斗,只得暫時把這股怨氣先咽下,答應了一句之後閉上了嘴不發一言。
而蘇景夜看見她許久未曾說話,也沒有往別的地方想,只知道自己也不好這麼呆愣愣地站這,便用一個問題打破了僵局。
「請恕在下冒昧,可否請教一下管事的尊姓大名。」
婦人不樂意說話,邊上站著的莫華清生怕他們兩個人脾氣一犟相互對上,到時候事情鬧大不好收場,便主動替她開口。
「我們家管事的名字可好聽了,叫莫畫清。」
「和你一個名字?」蘇景夜不由得大吃一驚,就是面對再艱難的困境,也未曾讓他的雙眼睜得如此之大。他現在滿心都是詫異,這世上斷然不會有這般巧合的事情。
莫華清連忙擺手解釋,「並不是,管事的第二個字是畫畫的畫。」
莫畫清,蘇景夜在嘴裡喃喃著她們兩個人的名字,難免發出疑問。「不曾想,原來你是梨園管事的女兒,倒是失敬了。」
話音落地,莫華清整個人都驚呆了。坐在小榻邊上的婦人,更是一雙手憤憤的揪著身下的床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