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第二天,正抱著老婆享受婚假的江遲舟忽然接到林昂電話，「有空嗎？出來喝兩杯。」

  林昂不是那種經常喝酒買醉的人，且他一般不會主動邀人出去,事出反常必有妖。

  「顏顏,下午我要出去一趟。」江遲舟拿起手機按了幾下，放在旁邊。

  「走，趕緊走……」顏希躺在柔軟寬敞的沙發上，裹緊身上那層薄薄的空調被,完全不想挽留,巴不得他趕緊離開。

  若不然，她真是被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江遲舟去浴室洗澡，重新整理衣冠,出門前特意走過來,彎腰親了親她的臉頰，「如果我回來得晚，記得讓人給你送餐,不要餓肚子。」

  「我知道了，你好囉嗦,快走吧。」顏希推開他的臉,打呵欠，只想睡覺。

  江遲舟不怒反笑，「對不起啊,因為太高興，沒忍住。」

  新婚之夜餘溫未散,上午哄著她在不同地方嘗試，現在躺在沙發上，她也不願意回房間,懶得動。

  想了想，這樣也好，送餐的時候不需要麻煩上樓下樓，也就由著她。

  「聯繫方式我發給你了，如果不知道吃什麼，就按照我給你搭配的菜式隨便選。」江遲舟一直都在學習如何照顧妻子，時間不會磨滅他的熱情與初衷，他希望自己能夠做得更好。

  人逢喜事精神爽，新婚期吃蜜的男人跟求而不得失戀的男人站在同一場地，那對比是相當的鮮明。

  江遲舟趕到時，坐上已經擺著好幾個空酒瓶，全是林昂的傑作。

  「你不對勁。」江遲舟略略打量林昂，見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林昂放下酒杯，突然開口，「我要回恆市了。」

  江遲舟眉頭一跳，「這麼突然？」

  「這裡已經沒有讓我必須留下的理由。」甚至是，空氣窒息到令他想要立刻逃離。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且林昂本身不是c市人，回到故土也很正常。男人之間沒有那種細膩心思，江遲舟把玩著酒杯，指腹輕輕摩挲，問道：「什麼時候走？」

  「還有幾天吧，把這邊的工作交接完之後。」他原本也是做好了長久在c市定居的打算，可現在，連讓自己留下的理由都找不到。

  兩人輕輕碰杯，告別含義不言而喻。林昂大約是喝酒上頭，竟開始對他高中的事情感興趣。

  「高中？」江遲舟飲下舉到唇邊的半杯酒，「我的高中沒什麼特別。」

  從繁瑣的學習中抽出娛樂時間跟朋友們打籃球，再逗逗住在家對門的女孩，想起倒是令人開心的趣事。

  雖然林昂不是很想面對，但他不得不承認，蕭苒住在顏家那三年，時常與江遲舟碰面，根植於心的感情沉澱於數不清的日夜。

  「挺羨慕你的。」林昂舉杯敬酒，脫口而出的話意味深長。

  他羨慕，也嫉妒。

  江遲舟的故事裡幾乎很少提及蕭苒，若是提到，那也與顏希有關。或許人生的出場順序真的很重要，對別人來說無足輕重的人，卻成了他心間至寶。

  蕭苒失眠了。

  從照片掉落那刻開始，她的心一直懸著，沒有安全感。

  林昂無法面對那張照片，無論是正面的人還是背面的字，他一句「抱歉打擾」把蕭苒的心撕得粉碎。

  可她卻無從解釋。

  年少時萌芽的喜歡，只是在自己心裡固定一個完美的些形象，甚至連愛情都算不上。曾經小心翼翼存下的照片早已經被她遺忘，卻不知夾在哪本書中，陰差陽錯被妙妙拿到。難怪妙妙會提醒她那句話。

  這是六七年前的江遲舟，妙妙並不認識。因為沒有塑膠，時間一長，有些模糊，即便妙妙現在見到江遲舟，也分辨不出。

  可林昂不一樣，他見過18歲的江遲舟，更容易猜測到。

  照片是她留下的，字跡是她寫上的，的確無法辯駁。

  曾經的少女夢早已經流逝在時間長河中，根本不重要，否則她怎麼會心無芥蒂的祝福「自己喜歡的人」新婚快樂。

  她不會為江遲舟掉眼淚，她希望江遲舟跟顏希能夠好好地在一起，但她因為林昂悄悄哭過很多次，這一切，林昂不知道。

  蕭苒煩躁的把照片揉捏成團，扔進垃圾桶，想著將錯就錯也好。

  但從那天開始，她失眠了。

  明明感覺疲憊，閉上眼睛卻睡不著覺，一整夜會醒來數次，斷斷續續的，發現距離天亮還早。

  睡眠生物鐘被打亂，剛開始兩天還能堅持，但蕭苒很快感覺力不從心，工作進度受到影響。

  「蕭苒，你最近沒休息好啊？」連同事都發現她的不對勁。

  因為整夜整夜的失眠，精神狀態很不好，偶爾打盹，又會驚醒。

  公司關係較好的同事關心她是否遇到什麼煩心事，蕭苒只得搖頭。

  她哪裡敢說自己是被感情所擾。

  蕭苒不熱衷手機娛樂，除非工作加班，平時每到晚上九點差不多做好一切，準時關燈休息。

  到了夜裡，情緒作祟，會比平日更加脆弱，也更加衝動。無數次拿起手機，點開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明明輕輕一觸就能聽見他的聲音……

  蕭苒吸了吸鼻子，最終放下。她雙臂抱膝蜷縮坐起，靠在窗邊，不斷在心裡告誡自己：忍一忍，再忍一忍，一切都會過去的。不要因為一時衝動，毀了他。

  彎月藏進雲層，光線漸漸隱去，路燈撒下斑駁陰影。身形碩長的男人站在小區樓外，直到自己熟悉的那間房燈熄滅，才取下嘴裡半截菸頭，掐滅。

  提交辭職信後，需要交接的工作已經陸續收尾，剩下不多的時間，他就會離開c市。

  不知道自己每天晚上站在這裡有什麼意義，大約是捨不得，想再多看看她幾眼，哪怕背影。

  不過這樣卑微的祈求，他已經沒勇氣也沒資格讓蕭苒知道。

  一廂情願的喜歡，總得做好錐心刺骨的準備。

  一大早醒來，蕭苒覺得心裡燒得慌，連飯都吃不下。

  憋著上了一天班，她也意識到自己再這樣下去不行，下班後，乘坐地鐵去了趟醫院，拿了些助眠藥。

  醫院的氣氛總是怪怪的，人來人往卻不會讓人覺得熱鬧，只有無數的心酸。

  沒人喜歡來這裡。

  回程正是高峰期，地鐵上已經擠滿了人，蕭苒混進人群，勉強抓到一個拉環。她過著普通人的生活，習慣了這種日子，忽然想起以前跟林昂出去，若是步行無法到達的地方，他會毫不猶豫選擇打車。

  那時候她已經兼職，偶爾打車一次跟朋友分攤費用也覺得沒什麼，但林昂總是以別的方式還回來。後來想起，他們的生活從一開始就是不對等的。

  蕭苒思緒游離，不知道什麼時候臉色變得蒼白，開始感覺身體乏力，拉環仿佛是她最後的支持，幾乎快要暈過去。

  周圍來來往往的人沒人注意到她，她一直都是這樣，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挺過所有。

  到站時，蕭苒終於緩過來。

  出站後，經過水果店，蕭苒挑了幾顆青色橘子，想借酸味讓自己清醒些。

  回到小區已經渾身疲憊，只想躺下，恍惚間，突然被絆倒，膝蓋磕到地上，撞得生疼。

  「苒苒——」

  蕭苒咬牙，聽到一道急切的呼喊，夾著風傳入耳邊。突然出現的林昂更是令她驚訝，「你怎麼……在這。」

  「……」林昂已經無法像從前那般坦率，連接近她，都要找個蹩腳的理由，「有個朋友住在附近，剛好路過。」

  此刻不方便追究，夏季穿得單薄，蕭苒這一摔下去，膝蓋直接擦破皮。

  「怎麼這麼……」不小心。

  意識到自己的身份，後面幾個字，林昂沒有說出口。

  「家裡有擦傷藥嗎？」他看了眼傷痕，並不嚴重，只需要處理消毒即可。

  「嗯……」蕭苒輕聲回應，小弧度點頭。

  「好。」等她站穩，林昂才鬆開手。

  「我先上去了。」蕭苒低著頭，說話聲音輕飄飄的，剛好落入林昂耳中，聽得很清楚。

  除此以外，他們之間似乎再也找不到話題。

  蕭苒斜挎背包，手上拎著橘子，因為剛受傷的後遺症，走路姿勢彆扭，一瘸一拐的感覺。

  她沒有向任何人請求幫助，那麼嬌弱的一個人，卻偏偏要堅強。

  大一那年冬季，蕭苒感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發燒，還堅持去上課。直到林昂察覺不對，找到她的寢室樓下，跟宿管阿姨解釋清楚，才上樓把人背去醫務室。

  再後來，時間久了，蕭苒遇到事情的時候，偶爾會主動找他幫忙。

  明明差一點，他就能讓蕭苒學會依賴，可那一點，他永遠得不到。

  ……

  「啊——」身體突然騰空，蕭苒小聲驚呼，下意識摟住那人的脖頸。

  等反應過來，才發現自己已經被林昂抱在懷中，蕭苒呼吸一窒，嗓音憋得發燥，「你……」

  怕她說出自己不愛聽的話，林昂搶先打斷，故作坦然模樣，「朋友一場，我送你回家。」

  從小區樓外抱進電梯，兩人難得有這麼近距離的親密接觸。林昂覺得，懷中的女孩很乖，知道自己受傷不便，沒有掙扎，這大概是便宜了他。

  林昂把她送到門口，等蕭苒開門時，跟著走了進去，「藥在哪兒？」

  「茶几抽屜。」蕭苒回答。

  家裡很小，東西擺放整齊，要找什麼東西，拉開就能看見。

  抽屜里依序擺放著一些藥品，林昂很想問問她，以前也受過傷嗎？

  可他不能。

  東西備齊，棉簽蘸著消毒碘液，蕭苒伸出手，「我自己來吧。」

  「小事情。」林昂沒有把東西遞給她，而是堅持幫忙。

  這大概是他離開c市前最後能為她做的事情。

  小小的空間格外安寧，等一切處理好，仿佛已經過完漫長的季節。

  林昂的手機突然響了，劃破安靜氣氛，他拿起看了一眼，對蕭苒示意，「接個電話。」

  蕭苒點頭。

  家中面積本就小，林昂起身走向門外。

  待他出去後，蕭苒緊繃的神情突然鬆懈，她低頭看著擦過藥的傷口，心裡又澀又甜。

  從小到大，她受到的關注和照顧確實很少。

  小時候家中姐妹多，父母又忙於工作，很小就要學著獨立照顧自己。有時候生病，拖一拖也就好了。父母疏於照顧，但他們並沒有錯，只有賺錢才能保證他們一家人的生活。

  不能怨，漸漸地也習慣自己承擔。

  後來到顏家，他們非常照顧她，是出於親人之間的照顧。

  只有林昂，明明沒什麼關係，卻一步一步融入她的生活。讓她知道，偶爾示弱並沒有錯，有時候可以不用那麼堅強。

  靠在沙發上，蕭苒輕輕地閉上眼。

  接到母親的電話，林昂已經不像從前那般堅決的排斥，「機票訂在後天。」

  林太太喜悅的聲音傳來，「一切都準備好了，就等你回家。」

  掛斷電話後，林昂並未著急進屋，站在樓道間，揉了揉額頭。

  他不知道還能跟蕭苒說什麼。

  明明打算默默地守著她，時間一到就離開，結果還是在她發生意外的時候衝出來。明明應該保持距離，然而在看見她彆扭走路時，毫不猶豫的把人抱進懷裡。

  行動完全不受大腦控制。

  保護，大約是愛一個人的本能。

  他從兜里拿出一支煙和打火機，想到裡面的女孩，又把東西全部收起。重新回到屋內，發現蕭苒已經靠在沙發上睡著。

  「居然這麼快就睡著了……」他不知道蕭苒已經失眠多日，能夠安穩的睡上一覺多麼難得。

  林昂沒有打擾她，小心翼翼的扶著她的身體，將她放在沙發上躺平。

  沙發很柔軟，面積足夠蕭苒躺下，睡一覺不礙事。

  可他遲疑片刻，又將人抱起，送回房間，空調調到適宜溫度，給她蓋上薄被，過程中很小心的沒有碰到她腳上的傷。

  做完這一切，他明白自己該離開。望著女孩恬靜的睡眼，林昂俯身，與她相隔咫尺。

  她心裡裝著另一個人，他便不該趁人之危。

  林昂克制住親吻她的衝動，在她眉心印下蜻蜓點水的一吻，「再見了，苒苒。」

  從今以後，不會再打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