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願相親也不肯給我一個機會,我有那麼差嗎？」林昂趴在她耳邊，重複中午那句話，面對她的選擇,甚至開始懷疑自我,「苒苒，你告訴我，我有那麼差嗎？」

  林昂腳步不穩，跌跌撞撞。

  蕭苒連忙伸手去扶,顧不得淚水模糊的雙眼,低聲回應，「你很好。」

  可我永遠忘不了，你媽媽那樣高高在上,把我貶低到塵埃里。

  無論我如何改變,都沒辦法選擇自己的家世。

  -回憶線

  大四那年，林昂決定留在c市實習，期間家人跟他聯繫過多次,希望他能回到恆市。

  回到恆市，自有人鋪好道路,讓他步步高升。

  可林昂卻以學習為由,拒絕家人好意，留在C市，甚至計劃畢業後就進入當下實習的公司工作,所以在實習期間，他付出比旁人更多的努力。

  關於這個決定,他只告訴過蕭苒。

  是為了讓她安心。

  「愛心餐」事件後，縱然蕭苒再愚鈍也體會到了林昂的心意。

  其實這幾年相處，他們之間許多事情已經超越普通朋友界限,但對方沒有道破，她也不敢自作多情。

  老實說，如果林昂剛開始就追求她，按照她的性格，一定會避而遠之。可現在不一樣，回憶起三年大學生活，好像林昂占據她的時間最多，無論是看書學習、閒聊娛樂、品嘗珍饈，處處可見林昂的身影。

  她習慣了林昂的存在，甚至是在這過程中……逐漸心動。

  大家都說她性格內向，她知道自己無法變成顏希那種發光發熱的小太陽，所以蜷縮在自己的安全領域，絕對不會輕易放人進來。

  連家長，都無法交心。

  她尊重父母和兩個姐姐，除此之外，真正讓她想要靠近的是顏希。她渴望從顏希那裡得到溫暖和照顧，哪怕是一點點。

  年少時期，她曾把江遲舟當做少女夢中揮刀斬棘的英雄，儘管如此，她也沒有對那人產生過依賴。或許是知道自己沒有機會，或許是，她從一開始就只把那當做少女的夢。

  而這四年間，林昂給予她的溫暖與照顧，已經超越顏希。

  跟林昂相處，曾經不止一次聽到別人調侃他們之間的關係，一開始她甚至想避嫌，可林昂告訴她，「做人要問心無愧。」

  對啊，她沒必要因為「其他人」的幾句話就疏遠自己的朋友。

  這種現象隨著時間推移，次數增多，本應該習慣。但她很清楚的感知到自己的心跳聲在變化，沒有習慣，反而越發的難以自持。

  她知道。

  那是喜歡。

  不是單純的依賴，是情人之間的喜歡。

  林昂的暗示，她大概懂了。

  如果林昂挑明關係，她想，自己不會拒絕。

  然而，她還沒來得及跟林昂坦明心意，卻先等來了林昂的母親。

  林太太第一次出現時，蕭苒怔愣許久，有些不知所措：為什麼要找她？找她做什麼？她該以什麼關係去面對林昂的母親？

  疑惑歸疑惑，面對突然出現的長輩，蕭苒禮節到位，並沒有失態。

  對方有備而來，見面就送出價值昂貴的禮物，蕭苒不敢收，用委婉的詞語，堅定拒絕。

  「你就是蕭苒，對吧？」

  「我在學校了解過你的事，你是個優秀的好孩子。」

  姿態端莊的林太太看起來沒有任何攻擊性，後來蕭苒才知道，她一招先禮後兵，碾碎人的所有驕傲。

  林昂祖輩從政，因他之上有一位哥哥，才換來四年自由學習時間。原本他在畢業後就該回到恆市，而如今，林昂卻執意留在c市。

  勸說無果，林太太不信兒子給出的理由，自己私下找人查探原因，很快就尋到蕭苒。

  關於蕭苒的資料，輕輕鬆鬆就能查完全部。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庭，唯一的優點大概是成績好。

  至於外貌和性格，這世界上從來不缺好看的溫柔淑女。憑著林家的家世，想找出跟蕭苒性格相似又門當戶對的，並不難。

  「我知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但有些事，與生俱來，永遠也無法改變，你懂嗎？」

  他們林家幾代從政，家中沾親帶故的親屬都有些本事，像蕭苒這種出身，放在他們的圈子裡，實在上不得台面。

  「他原本有一條康莊大道可走，卻因為你背井離鄉，日後或許只會不斷重複朝九晚五的生活，像現在這樣，連上班學習都要看人臉色。」

  「你覺得，林昂應該如此嗎？」門不當戶不對，這便是最致命的弱點。

  那位高高在上的林太太，沒有指責她，只是把所有問題擺在她面前，逼她認清現實，讓她連反駁的理由都找不到。

  「亦或者是，你覺得你們現在互相喜歡，能夠克服困難走到一起。但是蕭苒，你的家庭情況自己應該最清楚。父母小學文化水平，一個姐姐高中輟學打工，一個姐姐專科畢業，你還未真正踏進社會，底下還有個處處需要用錢的弟弟。」林太太字字珠璣。

  「這樣的你，了解林昂生活的圈子嗎？他不可能永遠像在學校那樣隨心所欲交朋友，社會很很複雜，也很現實。當曾經為他驕傲的親人朋友用異樣的眼光看待你們這段感情，你能承受嗎？」

  蕭苒的人生很短暫，短暫到幾句話就能描述清楚。而林昂所擁有的，是她不曾見過的繁華世界。

  她膽怯，她懦弱，她怎麼配林昂放棄前程，頂著別人的嘲笑，跟她一起過普通人的生活？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1]，不是所有的相遇都有結局。

  在林昂滿懷期待準備向她表白的時候，她只能計劃著疏遠。

  林昂真是喝醉了，蕭苒想將他送回酒店，卻不知道他訂的住宿地址，這個時間也不好打擾顏希跟江遲舟。

  「林昂，你住哪兒？」

  「……」他似乎是睜眼瞧了一下，又淡定閉上眼睛，不回答。

  「現在已經很晚了，你需要休息。」

  「……」他依然閉著眼睛，身上的重力壓在蕭苒身上，差點沒站穩，卻也不會摔倒。

  蕭苒無奈嘆氣，認命般的扶著林昂走進電梯。

  平時一個人躺著非常舒適的沙發完全不夠用，林昂的腳都伸不直，蕭苒只是掃了一眼，就知道沙發用不上。

  只得把人扶進房間。

  衛生間裡響起刷刷水聲，蕭苒特意打了盆溫熱端到床邊，拿出一條備用的毛巾浸濕，小心翼翼給他擦臉。

  大約是飲酒的緣故，林昂臉色酡紅。褪去青年時期的青澀，他逐漸長成為成年人的模樣。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近距離的觀察過林昂，從拒絕他的心意之後，每次見面，她都心虛得不敢看林昂的眼睛。有時候真怕對視一眼，就在也沒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林昂質問她，為什麼寧願跟不認識的人相親，也不遠跟他試一試？

  她要怎麼跟他試一試？

  一旦答應，所面對的一切絕對不是試一試那麼簡單，她會無法自拔的陷進去，拽著他一起……

  就像那些人給她介紹對象一樣，考慮工作、收入、車房，跟她一樣普通的家世。她原本也覺得，自己會選擇一個「合適」的人，平平淡淡度過一生。

  但她現在做不到，哪怕是遇到合適的人，她也無法違心的同意在一起，才會一直拒絕。

  毛巾溫度逐漸冷卻，取而代之的是她冰涼的手指，輕輕觸碰他的臉。

  面對沉醉睡夢中的男人，她才敢肆無忌憚的流露不舍與依戀，「林昂，你不要再出現了，好不好？」

  你一出現，我的心就會動搖。

  「苒苒？」林昂緩緩睜開眼，意識並不清醒，面對那道熟悉的容顏，他自嘲的笑，「我又做夢了。」

  蕭苒咬著唇，幾乎不敢出聲。

  「為什麼在夢裡的你，都不能對我笑一笑呢……」

  她勉強彎起唇角，連自己都覺得好醜，偏偏那人跟得了糖的孩子一樣，伸手將她禁錮。

  那雙強有力的手臂勾在背後，突然把人拉向自己。

  「林……」蕭苒小聲驚呼，已經被林昂壓在身下，炙熱的吻吞掉她所有話語。

  林昂並不強勢，但她被禁錮著，無法掙脫。唇間摻雜清淡的酒味，他溫柔的舔了舔，趁她放鬆的間隙，占有更多。

  在觸及到那道眷戀的目光時，蕭苒心若擂鼓，雙手仿佛失去抵抗的力氣，任由這曖昧的氣氛發酵。

  直到，領口鑽入一道涼意，她猛然清醒，「不可以！」

  不可以放縱自己的私心沉淪。

  林昂仍未清醒，蕭苒趕緊從床上離開，端起水盆匆匆離開，連掉在床邊的濕毛巾都忘記。

  卸妝清洗對著鏡子的時候，發現自己兩頰通紅，身體滾燙到像是全身都在發燒。

  蕭苒不敢再進去，扯起薄毯蓋在身上，明明沙發足夠她伸腳躺直，她還是慢慢蜷縮起身體。

  那是一種缺乏安全感的姿勢。

  這一晚，她睡得並不舒服，半夢半醒的，不知過了多久才沉沉睡去。

  林昂是被一通電話吵醒的，接通說了幾句就掛掉。昨日喝的酒令他有些頭疼，睜眼一看，發現不是自己的房間。

  昨晚的事，林昂還有些印象，自己來找蕭苒，然後……好像是被蕭苒帶回了家。

  若是早知道這招湊效，他不會等到現在！

  林昂收起手機，揉著額頭起身，見一塊皺起的毛巾搭在床邊與地板交界處，應當是不下心掉下去卻忘了撿起來。

  林昂撿起毛巾，順手帶出去。

  房間很小，幾乎一眼就能明確客廳、臥室、廚房與衛生間的分界。自然而然的，發現蜷縮在沙發上的女孩。

  與他相比，她簡直再嬌小不過。

  林昂湊近看。

  睡覺的時候還皺著眉頭，是夢見什麼不開心的事了嗎？

  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想撫平她的煩憂，蕭苒卻在那一刻醒來，怔怔的望著那隻手。

  「你醒了。」林昂彎起唇角。

  他其實不常笑，說明此刻他的心情很好。

  很久沒有跟自己喜歡的女孩這般近距離相處，還被允許躺在她的臥室，這讓林昂信心倍增！

  剛醒來的蕭苒還有些迷糊，嗓音也軟，「有點晚了。」

  她的生活向來自律，九點多起床，對她而言已經比較晚。

  蕭苒坐起身，眼睛發澀。她平時早睡，生物鐘也准，但昨晚躺在沙發上輾轉難眠，失去的睡眠現在都還未補回來。

  「肚子餓嗎？想吃什麼？我去樓下買。」儘管林昂不住在這裡，可他對周圍的環境，算是非常熟悉……

  「林昂，你身體還好嗎？」

  「沒事。」他以為蕭苒是在關心，有些欣喜。

  然而臉上的笑容還未散去，就聽見蕭苒委婉的逐客令，「昨晚你喝醉了，所以把你帶回來，現在既然清醒了，你可以回家再休息一下。」

  「……」林昂沉默片刻，為自己找好理由，「就當是感謝你昨晚的照顧，想吃什麼？我去給你買。」

  「不用那麼麻煩，我在家煮麵條就可以。」蕭苒起身，先去刷牙洗臉。

  她故意磨蹭了半天，出來的時候，發現林昂站在廚房門口，似乎在等她。

  見她出現，林昂便問：「不介意蹭頓早餐吧？」

  「……」蕭苒無法拒絕。

  其實煮麵條並沒有什麼複雜工序，林昂勤奮的想要幫廚，蕭苒自己會習慣性打開冰箱去拿雞蛋，但想到挑食的林昂從來不吃雞蛋，於是放棄。

  林昂分明看見她伸手的動作，再次捕捉到令他充滿鬥志的細節，這些都能成為他不放棄的理由。

  「可以放雞蛋。」他只是不喜歡，但並非不能吃，他願意配合蕭苒。

  但蕭苒搖了搖頭，關上冰箱。

  其實大部分時間蕭苒都是沉默的，林昂喜歡她的安靜，與她相處有種歲月靜好的安寧感。

  清水逐漸沸騰，蕭苒抽出麵條，「你要多少？」

  「跟以前一樣。」林昂故意模糊了答案，見蕭苒那雙白淨的手抽出適量的麵條，他還有些小得意。

  看，即便是你拒絕我，也無法抹掉我們的過往。

  麵食出爐，蕭苒的食量比林昂小一半。

  「吃完早餐，你就回去吧。」蕭苒低著頭，無論如何都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林昂故意放慢動作，等到她碗裡的食物見底，他才故意吃掉最後一口，順勢起身收走兩人的碗筷，「我去洗碗。」

  「我來就可以了！」蕭苒客客氣氣不想讓他動手，兩人爭奪間，只聽見「嘩啦」一聲，把什麼東西撞到地上。

  不小心碰掉桌邊的書本，林昂彎腰撿起，發現落在旁邊的照片。

  照片背面朝上，白色面寫著一行黑色鋼筆字：相見咫尺似天涯。

  心裡默念著那句話，手指翻轉。照片上，意氣風發的少年單手抱球，對著鏡頭做出帥酷的打槍手勢。

  蕭苒詫異的捂住嘴，直到看見照片正面才想起，自己當初藏在書中的秘密。

  高一那年，她喜歡上那個耀眼的少年，便將所有的心意深深埋藏。有天顏希拉她去球場，因為手機沒電，借她手機拍下許多照片。

  因為是顏希拍照，所以江遲舟格外配合。

  回去後，她把所有照片發給顏希，勾選刪除。

  只留下一張，列印出來。

  那時她也愛看書，筆隨心動寫出那麼一句話，可時間太久了，久到她把自己曾經想要珍藏的照片徹底遺忘。

  若非意外，她根本不記得還有這個東西存在，如今卻被林昂親手撿起。

  林昂認出那張照片上略微模糊的容顏，應當是，少年時期的江遲舟。

  照片定格的，不只是畫中人的青蔥歲月，還包括收藏者。

  「原來，這才是你的真心。」林昂眼角充滿血絲，心裡卻生不出一絲怒氣，從頭到尾都是他一廂情願，還想逼著對方承認並不存在的感情。

  原來有些事，不是自己努力就可以的。

  「明明你早就拒絕過我，我還不信。」握著照片那隻手明顯顫抖，林昂儘量克制自己的情緒，蓋住照片，「對不起啊苒苒，打擾你這麼久……」

  如果這張照片是一把鋒利的武器，他的心大概已經被凌遲一萬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