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冠而去
這是一處臨街的門面,一百多平方米,明淨的落地玻璃,白灰兩色的時尚裝修,擺設精緻婉約,細節處十分用心。
唯獨所有的牆面,大片空白著,似乎在等待主角的到來。
兩天前,凌泰上車之後,便吩咐陸路直接把車開到這裡。
途中,陸路到底忍不住,一連串的疑問出口,坐在副駕的那位律師倒是笑了。
其實凌泰在被「請走」的當晚,就已順利脫困。當時也如同那天一樣,出示證據,經過查實,最後解除危機。
之所以用各種辦法掩蓋不動聲色,自然是為了今天的股東大會。這也是他教給凌洛安的最後一課。
聽完這一切,陸路既感嘆又犯愁了。感嘆的是,他的老闆竟把這些事藏得如此之深,連他這個資深助理都半點兒不知。本以為是一場家族奪產,早已準備好要跟著老闆與對方爭到底,結果老闆自始至終就沒打算留下。
犯愁的是,他是凌泰的助理,但也是凌氏的員工,老闆這一走,他再留下還有什麼意思?這豈不是意味著失業?
「老闆,那你接下來是準備回歐洲那邊還是……」陸路糾結著開口。
「那邊的業務早已走上正軌,我去不去都一樣。」
陸路聞言很高興,直說自己跟定他了,無論他是打算去恆安主持大局,還是開新公司,他都照跟不誤。
凌泰擱在膝蓋上的手指輕輕點了兩下,淡淡輕笑道:「我之後想做的事,你可能不會感興趣。」他說著,目光側轉,落在身旁的女子身上。
她正趴在車窗邊看街景,長長的茶色捲髮隨風而起,纖細唯美,素來明朗的臉龐此刻卻有些沉寂,安靜得過分,不知在思考什麼。
「怎麼了?」男人的手指滑上她的發,「還在擔心什麼?」
「我有什麼好擔心的,你這麼厲害。」
凌泰自然能感覺出這話里的不悅,他輕輕一笑,並未多言。
之後,律師在途中下車,陸路載著他們來到這家店鋪。凌泰告訴跟了自己數年的助理,從此刻起,這裡便是他未來的工作地點。
「這裡似乎不太大,老闆你準備搞網絡科技?」
凌泰失笑:「是畫廊。」
「……」
那天陸路走的時候,仍舊有些回不過神。他眼中的老闆在商場來去自如,是如同神一般的存在。而現在,他居然把自己的未來就放在一家小小的畫廊里,他實在無法想像。
凌泰的感覺沒有錯,危瞳的確不高興。準確來說,是非常生氣!
這三天,她吃不好睡不著,擔心焦急思念,滿心滿腦就在記掛著他,可如今卻得知他早在第一天就完好無損地離開了那邊!
可惡的是,這三天,他居然一點兒消息都不給她!就這麼任她擔心,太過分了!
危瞳站在落地窗邊,看著外面的行人和川流不息的車輛。不被在乎與信任的感覺不是一點點糟糕。是,就算他不喜歡她,就算他沒有與她相同的感情,但他們畢竟是夫妻啊,共同生活了這麼久,怎麼可以一點兒音訊都不給她!太過分了!實在太過分了!
男人的腳步在她身旁停下,他的手指落在她的發頂:「餓了吧,去吃午飯?」
「你早就沒事了,為什麼不跟我聯繫!」她素來都是藏不住話的人,何況她也不想藏。
他沒有回應,她很是惱火地轉頭:「這種時候你還裝什麼深沉!看不出來我很生氣嗎?我知道我們這對夫妻原本就只是形式上的!可這次……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為了你,這三天我就沒吃過一頓安心的飯!你……算了!現在說這些一點兒都沒用!反正你也不喜歡我,當然不用理會我的感受!這樣莫名其妙沖你發火,真讓我覺得自己很無理取鬧!」
她打掉頭髮上的手,轉身欲走,卻被凌泰自背後緊緊抱住。
寬闊的肩膀與有力的手臂,將她整個拉入懷中。背後的胸膛是溫熱的,那些她熟悉的氣息與觸感,在共同生活的這些日子裡,早已成為她的一部分,依戀著期待著。
這樣喜歡,深深地喜歡。
柔軟的唇在她脖間印下,略低的磁性聲音清晰傳來:「你怎麼知道我不愛你?」她沒有覺察到,她用的是喜歡,他用的卻是愛。
這個剎那,她的心跳亂得如同擂鼓,在胸膛里敲個不停,她幾乎懷疑那句話是自己幻聽!
他……他在說什麼?!
男人低低地笑著,無可奈何地卸下了平日裡的清冷,卻又似乎心甘情願地沉淪。不愛,不愛,怎會不愛?
早已愛慘了,愛過了,愛到了骨子裡。
起初,或許是因為責任。從認出她的時候開始,就決定要跟她結婚。可在同一天,他也被她的正義感和責任感吸引。她沒有在最危險的時候選擇獨自離去,這份膽色和從容,是女子身上少有的。
她很漂亮,明明靠著臉蛋身材就能得到任何想要的東西,卻偏偏不貪,安心做她的小小保安,以勞動換取報酬。
他知道,她那時跟凌洛安交往,從來不是為了他的錢。他不想她被凌洛安戲弄,卻也沒辦法直接說明,唯有將她調到自己身邊。
責任、關注、關心、相處……那些明明只應該屬於責任的關愛,等到他覺察時,已變成另一種意義的寵溺。
他深深地陷了進去。
看著她的時候,心會變得很軟,總會專注目光,總忍不住笑,總想要給她最好的。
結婚之後,他卻怕她不習慣。畢竟他太安靜,而她好動,她這麼年輕,他……卻有些老了。
他從沒有認真談過戀愛,不懂得說那些甜言蜜語,也不懂得什麼是浪漫。他只知道關心她,照顧她,在她傷心的時候幫助她站起來,用行動去寵愛她。
這些,便是他所知道,並且能夠為她做的所有。
「在我看來,做永遠要比說有用。人類的語言是簡單易變的,動動唇就能天長地久那些事我從來都不信。我想讓你感覺到的,是比語言承諾更加深刻而長久的感情。」他拉住她的手,在掌心摩挲,然後緊緊握住,「危瞳,或許以後我還會和以前一樣,不會用語言去表達,但你一定要記得,此刻握著你的這雙手,是你這一生都能安心依靠的。」
那天他在她耳旁說的話,無論她回想多少遍,笑意都會自動從唇角溢出。
這幾天,沒有任何人任何事來打擾他們。
凌泰帶著她四處挑選畫廊的擺設,她雖然懂得不多,但這樣與他一同逛街購物,也是十分開心的事。
老爹得知凌泰平安無事後相當高興,買了好多菜,在家裡請他們吃飯。眾師兄弟里,唯獨少了渃宸。
據說那次她回公寓後的第二天,他就跟老爹辭了行,說有事要忙,可能要過陣子才能回來。
陸路雖然很想跟著凌泰,但到底對畫廊不感興趣,最後去了恆安,收拾陳偉凡留下的爛攤子。
他跟了凌泰這麼多年,早就能獨當一面,凌泰有意聘請他出任CEO。
畫廊的軟裝完畢後,之前訂購的畫作也一一到貨。這幾天,她忙著跟凌泰布置那些畫,每日都忙碌而充實。
偶爾休息時,她會靜靜地看著牆上的畫,想一些事。
她時常在想,這世上是不是真有這樣一種人,能夠為了當年的一個承諾不顧一切,一心一意地努力。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一刻,她又突然想起自己很久前對他的評語:初識,只覺得優雅成熟溫柔;而後,會發現深不可測;深入,便有了迷惑與畏懼。
現在完全了解後,卻只餘下心疼。
六年,那人視他為敵人,各種明里暗裡的手段層出不窮,他卻始終如一。
無論是誤解還是中傷,都無法動搖他的決心!
這個男人,用了這麼長的時間,獨自跋涉在一條寂寞的道路上。沒有人明白,沒有人懂得,那些譁眾取寵的稱讚或是惡毒的言語攻擊,對他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想想也真是可笑,那些人那麼費盡心思,不惜一切代價……甚至連渃宸都在一直追求的東西,他卻如此輕易、毫無留戀地拋下!
想到渃宸,她忍不住嘆氣。
這件事,陸路之前猶豫了很久才告訴她。在凌泰被帶走的第一天,他返回凌氏取東西時,看見自電梯出來的渃宸。
那時的他,一襲黑色緊身西服,神態犀利嚴肅,再沒有之前匆匆一面時的那種隨意。他沒有看見陸路,直接從大門離開,上了一輛黑色商務車。
他後來去查了車牌,那是關慧心的車。
危瞳的大師兄與凌家的夫人,是無論如何也拉不上等號的。可如今看來,兩人顯然關係匪淺,所以解釋只有一個:渃宸在為關慧心辦事。
渃宸在澳洲待了三年,關慧心每年也有一半的時間待在那裡,這樣細細想來,整件事就順理成章了。
因為事情牽扯到危瞳,陸路知道不能馬虎,本來在老闆的事解決後打算繼續深入查這件事。然而後來他在代表恆安與凌氏商討有關「南苑」發展的會議上,見到了跟在凌洛安身後的渃宸。
再多調查,都不及親眼所見來的真實。
陸路以為,把這一切都告訴危瞳後,她或許會很難接受,也可能會很難過,甚至惱怒之下會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踹他兩腳……
不過她聽完後,只是很平淡地「哦」了一聲,然後轉頭去看一旁的凌泰:「你們那天晚上單獨談話,你有沒有拜託他去那對母子身邊探聽情況?」
見凌泰搖頭,她略有些失望地「啊」了一聲:「這樣啊,那就是說渃宸真的在幫他們做事……」
「可能有我們不知道的原因。」凌泰擱下咖啡,走到她身邊緩緩順著她的頭髮,「你大師兄看起來不是那樣的人。」
「老闆……」陸路不滿地提醒,「你這次被陳偉凡誣陷的事,其實就是他……」
說到一半的話被凌泰瞥來的淡冷目光制止,陸路有點兒無奈地收聲。所以說,動了情的男人最沒理智……
得知這件事的當晚,她全無睡意,悄悄自床上爬起,取了個靠墊坐在玻璃陽台下,俯瞰腳下的都市。
想不明白,怎麼都想不通。
金錢和權力,是不是真這麼重要?可以改變一個人原本的秉性,甚至,連從小一起長大的親情都可以忘記。渃宸他明明知道她很在乎凌泰,卻將她重要的婚禮攪成一個凌亂的局。
是因為她拒絕了他的表白?
她真的想不明白。
腳步聲漸近,迷濛的夜色里,她對上了他令人心安的深邃眼瞳。
「你先去睡吧,我坐一會兒就來。」
他笑了笑,蹲在她身旁,反問:「喜歡這個高度看夜景嗎?」
「是很漂亮。」她托著下巴,「可惜,實在太高了,一個人看的時候有種孤寂感。高處不勝寒,不算很喜歡。」
「嗯,我也是。雖然漂亮,但太高了。」
「你有畏高症?」危瞳突然問。
凌泰的眉頭打了個結:「陸路說的?」
「你怎麼每次都這麼聰明?」危瞳沖他眨眨眼,「你這麼聰明我會壓力很大的。」
「壓力?我可不覺得你有什麼壓力。」他揚揚眉,拉起她的手,將手指捏成拳頭,「反正說不過你可以動手打。」
她抿了抿唇,突然轉身撲到他身上,將他壓在了地板上。
長長的茶色頭髮從她肩膀兩側垂落下來,她眉眼彎彎,一手按住他的身體,一手去勾他線條優美的下巴。
「做什麼?」他失笑。
「調戲你!」她笑得很邪惡。
他靜靜地看著她,笑容莫測,卻不作聲。她一時占得上風,有點兒得意:「以前不知道你喜不喜歡我,每次你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我就什麼都不敢做,現在可不同!以後這個家,武力說話。」她說著,低頭在他唇上重重一親,「現在我問你,對你來說,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你指什麼?」他躺在那裡,眼底滿是溫柔的寵溺。
「任何事。對你而言,人這一生追求的是什麼?你……為什麼這麼笨,替你哥哥扛下整個凌氏,還有凌洛安。」
「階段性追求和最終追求是不一樣的,有些追求只是達成最終追求的手段。還有,這不是笨。」他輕輕撫著她年輕的臉頰,「這是我的責任和承諾。」
「可沒有人會感謝你!」
「不需要那些,我只是做了自己應該做的。」
「那還是笨!」她故意道。
他緩緩直起上半身,原本跨坐在他腰側的人也順勢滑落到他腿上。他攬住懷裡的柔軟身體,在她額頭上親了親:「可能你現在不太能明白,那是因為你還年輕。人這一生,總是要有一個信仰。人生不一定會一帆風順平步青雲,每一個轉角處都會有波折。其實能夠經歷不同的事也是好的,因為經歷是回憶,回憶少了挫折便不完整。挫折使人迷茫,然而有了信仰,也等於有了目標。沒有目的地的飛機無法起飛,沒有海岸線的輪船無法靠岸。盲目去做和目標清晰地去做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見她睜大眼睛怔怔地看著自己,他又笑起來,「再過幾年,你就會懂了。」
她仰著頭看他,面前的男人氣息輕暖,眸色深邃,從這個角度看去,那眉眼越發如畫般優美。
他總是這樣,然後用平和的口吻緩緩地說出一些令她內心平靜的話語。
她想,無論對他而言最重要的是什麼,都一定不會是金錢和權力。
她突然覺得,單單喜歡一詞,已不足以完全表達她內心的情感。
她想,她愛這個男人!
深深地深深地愛著他!
「現在這種眼神暗示著邀請麼?」男人的話語裡有淡淡的促狹,他捏著她的耳垂,在指尖輕揉,「老婆,我有一點點懷念你喝醉後的表現……」曖昧的氣息游移在她鼻端,危瞳的臉一下子紅了。
「……你壞!」她憋了半天,只憋出這兩個字。可看到他一副掌控全局的淡定模樣,心裡又忍不住毛躁起來。
糾結了半天,到底心下不爽,決定豁出去了。她揪住他的領口,重重地在他唇上啃了一口,起身的同時勾著他的下巴豪邁道:「我在床上等你,快點兒來哦!」
黑暗中,女子纖長的雙腿一路輕盈地穿過走廊,無聲地消失在房間門口。
他坐在那裡,撐著額角,笑如煙花般絢爛。
畫廊全部陳列完畢之後,凌泰並沒有急於開店,而是遞過筆記本,讓她挑選上面的蜜月地點。
「去哪裡都行?」至今沒機會出國的危家大姐大樂了,「那……那我要去最遠的!去南極!」
又跑來畫廊串門的陸路在旁邊嗆了口咖啡,沙發另一側的凌泰撤回視線,撫著額角繼續看雜誌,假裝沒有聽見。
「不喜歡?」危瞳怏怏不樂,想了想又道,「那麼近一點兒,去爬山。」
「爬山倒是不錯。」凌泰點評。
危瞳接著道:「我想去珠穆朗瑪峰很久了!」
「……」他什麼都沒聽見。
在去非洲沙漠探險、青藏高原看山、亞馬孫熱帶雨林宿營被一一無視後,危瞳的興趣轉淡:「這也不好那也不好,還是你自己選吧!」
「夏威夷?」凌泰試探。
「俗套!」
「斐濟?」
「沒聽過……」
「巴黎?」
「矯情!」
「希臘?」
「一樣矯情!」
凌泰嘆息:「稍微給點兒提示。」
「想去刺激的,不要去有名的城市,也不要去每天吃吃睡睡的海邊,想要個終生難忘的冒險之旅!就像《鬼吹燈》裡面寫的那樣,神秘而充滿危險的地域,很少有人踏足,然後我們帶上工具,去探索世界的奧秘……」危瞳沉浸在自己的想像中,托著下巴笑得眉眼彎彎,「說不定我們還會發現什麼古蹟或是文物!那回來可就發達了!」她轉過視線,這才發現沙發上的人不知何時沒了蹤影。
畫廊門口,陸路異常同情地看著凌泰:「老闆,要不你也去報個武術班進修進修?」
「算了吧,我這個年紀才去學……」凌泰撫了撫眉心。
陸路想走,頓了頓,最後還是取了張名片遞給他:「我之前投保的一個公司,挺不錯,如果真的要去這種類型的蜜月,去之前先買個保險好一點兒……」
「……」
這天,陸路詫異地發現,原來自己如此睿智冷靜的老闆,也有窘到說不出話來的時候。
對於蜜月地點的意見不一,使得旅行這件事暫時擱置了下來。
這天周末,危瞳約邢豐豐和蘇憧去會所游泳健身加吃飯。邢豐豐和蘇憧知道危瞳最近運動量又加大了,所以游泳時基本都在池邊戲水喝飲料,以保存體力,陪她殺進健身房。
結果才跑了十幾分鐘,兩人就大喊受不了,硬拖著危瞳去旁邊的茶吧休息。
哪料卻在茶吧目睹了一場精彩好戲。
她們三人去得早,挑了比較靠里的位置,雖是周末下午,因為會所只招待VIP,所以人並不多。也正因如此,一旦有什麼大動靜,都會聽得清清楚楚。
率先看見那人的是蘇憧,她坐在正對著外側的位子,迅速壓低聲音示意危瞳:「是那個劈腿女……」
邢豐豐背對著外面,漫不經心地攪著咖啡:「嘁,都哪年的舊事了,不用跟看到明星似的吧。」
「不是!」蘇憧伸手,硬是把危瞳從小圓桌對面拉到身邊,「你看,有人在罵她!」
這一句話,令小圓桌旁的三個腦袋一致朝外看去。
那是比較靠近門口的位置,凌靜優似乎剛從外面進來,卻被原本坐在桌旁的一個年輕女子攔住。
那女子的說話技巧非常高超,聽起來斯文有禮,其實句句帶刺。大意是諷刺凌靜優被趕出凌家後仍死性不改,沒有自知之明,傍上一個有錢人,裝著還是上流社會的小姐,來這種會所消費。
對方咄咄逼人,凌靜優卻始終將頭別向一邊不說話,竟一反本性地一味忍耐。
「她被趕出凌家了?」邢豐豐愕然,捅捅危瞳,「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凌泰早和凌家沒關係了。」
蘇憧本不喜歡這種場面,可被欺負的對象卻令她很高興:「那女的誰啊,太厲害了,整個一電視劇里教訓壞心女配的俠女!」
危瞳也在奇怪,卻發現那個說話的女子有些眼熟。
等到她們離開健身房,去樓上包間吃晚餐時,她才想起之前和渃宸去酒吧撞見凌洛安受傷,他身邊跟著的就是這個女人。
「那事情就簡單了!」邢豐豐分析,「剛才那女人一看打扮就知道是富家千金,而且是富得非常厲害的那種。凌花花犯風流病去追人家,結果遇到一個不好惹的。你想想,女人之所以容忍有錢男人花心,大部分都是為了對方的錢。富家女也有錢,知道他跟自家那個童養媳關係不正常,當然不爽。所以估計耍了手段讓凌洛安的老娘把她掃地出門,現在撞見自然要給她臉色。」
「說得像你親眼見到一樣!」蘇憧和危瞳都不以為然。
事實上,邢豐豐的猜測,大部分都對了。
於絲嫄是真正的富家千金,又是家裡唯一的女兒,父親非常寵愛。她並不愚蠢,打從凌洛安第一天接近她就知道對方是有目的的。不過她素來喜歡享受帥哥的追求,加上父親也有意跟凌家聯姻,所以她早將凌洛安視為自己的男人。
可惜,有天她接到一個匿名電話,被告知凌洛安與家中養女凌靜優的不正常關係。隨之而來的,還有對方發來的一段親熱視頻。雖然男女主角的臉部均被打上了馬賽克,但她還是能認出翻滾在床上的那兩人是誰!
想到凌靜優每每出現在自己面前,自然而然地挽住凌洛安的手臂喊哥哥的畫面,她的心裡就一陣噁心。
凌靜優大約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當初為了破壞危瞳和凌洛安的戀情而拍下的視頻,如今卻成為自己被趕出凌家的導火線。
或許該稱讚陸路做事滴水不漏,或許只能怪凌靜優壞事做得太多又時運不佳。總之,於絲嫄從來不是只會小打小鬧的女人。
她表面仍舊在凌靜優扮演順從懂事的小妹時笑臉相迎,背地卻設計了一個陷阱讓她踩,後來惹得關慧心大怒。
在關慧心心裡,靜優這顆棋本來就廢了,留著只是顧念她這麼多年陪在自己身邊母女相稱的感情。哪知她這樣不知好歹,居然敢去設計於家小姐,這樣的人當然不能再留。
之後,凌靜優被迫搬出凌家。
危瞳一直覺得,在自己和凌靜優之間,存在著某種孽緣。
Z城很大,要在短時間內這麼頻繁地遇見,並且每次都場面熱鬧,實在不容易。
恆安臨時有點兒事,凌泰今天跟陸路去了恆安,他知道她和姐妹碰頭,便將賓利車的鑰匙給了她,讓她能方便進出。
和兩個死黨晚上看完電影之後,她們又提出要去酒吧續攤,結果被危瞳一口拒絕。
兩姐妹直笑她現在成了二十四孝賢妻,倒也沒有勉強,只說把她們送到酒吧門口,就放她回家。
之後,一車三人在酒吧一條街再度見著了凌家小姐。
那是條人比較少的巷口,幾個看起來不善的男人將走出酒吧的凌靜優攔住,推搡著進了小巷。
當時危瞳正在找邢豐豐說的新酒吧,車速很慢,車上三人都看到了這一幕。車在路邊停下,蘇憧問要不要下去看看,邢豐豐立刻打斷說這是人家的事,別多管。
「那幾個男人好像很兇,我們不理,萬一出事怎麼辦?」蘇憧去推危瞳。
邢豐豐搭住好友的肩膀:「這就叫自作自受,她這種女人,就算有報應也是應該的!」
危瞳熄火,捏捏兩人嫩嫩的臉:「我下車去看看,你們兩個可以去酒吧了!」
然而,好奇的邢豐豐和蘇憧最後還是跟在她身後,踏進了那條小巷。小巷很曲折,與街上完全是兩個世界,到處都是被人亂丟的垃圾,陰冷漆黑。三個人小心翼翼地走著,不讓腳步發出一點兒聲響。
她們拐了個彎,陰暗小巷的盡頭,凌靜優正被人壓在地上,她的上衣幾乎被全部撕扯掉,有一個男人正準備解褲子。她的嘴被塞住,白皙柔軟的身體在骯髒的地上拼命扭動,企圖甩掉淫笑著撫弄她身體的手,但一切都是徒勞。她頭髮蓬亂,滿臉都是淚水,看起來就像個瘋子。
三個女人都被嚇了一跳,欲上前的危瞳被邢豐豐拉住,後者朝她奮力搖頭。危瞳安慰地拍拍她,還是沖了過去。
在認識危瞳之前,她們就聽說過她的名號,她從小學開始就是附近幾所學校的風雲人物。她家裡有十二個師兄弟,她有一身威懾力十足的武功!
可認識這麼多年,除了見她跟高年級學長或者學姐打架,她們從未見過她認真動手時的模樣。
男人一共有四個,被全部擺平只用了五分鐘,相互攙扶著逃跑只用了五秒鐘。她們從擔心到放心到目瞪口呆,差點兒沒拍手鼓掌。
冰冷的地面上,凌靜優扯掉嘴裡的布,死死地瞪著脫下外套朝她遞來的危瞳,紅腫的眼底全是恨意:「別以為救了我我就會感激你!如果不是你,今天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危瞳看了她一眼,彎腰將外套擱在她面前:「你還是這樣,永遠分不清是非黑白。你以為你的感激有多值錢?也不要以為我真想救你,我只是不想讓危家武道精神因你而改變!」
危瞳說完,拉著好友準備離開,沒走幾步,背後傳來壓低的哭聲。她嘆了口氣,打發好友先離開,再度折回去:「去醫院,還是報警?」
「都不要……」凌靜優用手胡亂地擦掉眼淚,撿起地上的外套披在身上,「你可以,送我回家麼?」
這是一套兩居室的公寓,不新不舊。凌靜優被迫搬出凌家後,就一直租住在這裡。公寓位於鬧市,裝修還不錯,只是主人疏於打掃,到處都是衣服,顯得有些凌亂。
這幾年,關慧心和凌洛安也給過她不少錢,雖然用得多,但好歹存了一些。所以被掃地出門後,起初生活不算太窘迫。只是她奢侈慣了,買名牌的習慣改不了,出入都是高級餐廳,結果不到一個月,就捉襟見肘。
她也曾回凌家要了兩次錢,可每次都遭到關慧心的冷語嘲諷。她這才真正明白,這個養育了她十幾年的女人根本沒把她當作女兒看待。她只是一個有價值的物品,一旦失去了利用價值,就一文不名。
她也曾想過找凌洛安,然而想到於絲嫄設計她時他袖手旁觀一臉慵懶笑意的模樣,她就沒辦法踏出這一步!
她那麼瘋狂地愛著他,以為只要能將他留在自己身邊,其他事她都可以不在乎。但就像危瞳說的,一個男人,心不在她身上。不愛她,不關心她,更別提忠誠。
他能看著她被其他女人陷害,即便她去找他,又能得到什麼?
再多一點兒的嘲諷?再多一點兒的輕視?
她不想回去被他看不起,便開始與自己不喜歡的男人交往。她還有漂亮的臉蛋,是男人最喜歡的純真面容。她開始變成另一個人,白天柔美可愛地依偎在男人身邊撒嬌,晚上抽著煙化著濃妝出入夜店,偶爾也會跟看得上的男人去開房。
有時在高級場所碰見上流社會的熟人,她會微微一笑裝作不認識。凌家小姐這個稱謂似乎已成為上個世紀的事了。
今天下午已不是她第一次在會所撞見於絲嫄。那是個比她更加心狠手辣的女人,在那雙總是淡淡笑著的眼睛深處,她看得到冷銳的毒刺,帶著不恥,仿佛在看什麼骯髒的東西。她厭惡凌靜優在這種會所出入,厭惡她在她面前出現。
其實凌靜優心裡已隱隱有了感覺,但沒想到對方下手居然這麼快,如果不是危瞳,今天她在劫難逃!
接過危瞳遞來的毛巾,沙發上的人低低說出三個字:「對不起。」
危瞳不在意地笑笑:「我以為你想說謝謝!」
「對不起!」凌靜優抬頭,「我指的,是之前在S城工地的事,對不起!那件事是我做的!」
「S城工地?」危瞳摸了摸手臂上縫針留下的淡淡傷疤,愕然,「是你做的?!」她長長吐了口氣,慢慢眯起眼,「我真想揍你一頓!你還真是什麼都敢做!」
「是啊,為了凌洛安,我就是什麼都敢做!我想你不知道,那天在醫院,他聽到了你和你師兄的對話。明明之前還一副生人勿近的可怕模樣,聽見你和凌泰不合,以為還有機會奪回你,竟笑了起來。那陣子他一直在追於絲嫄,我以為他早把你忘記了,結果他居然還喜歡你?!他怎麼可以這麼喜歡你!你不知道那時我看著他目送你離開的背影,心裡有多恨!」她的聲音有一點兒扭曲,對危瞳是恨,對凌洛安卻是又恨又愛。
「之後,我派人跟蹤你。你趕去S城,跟蹤的人聽到你講電話,所以我讓人在工地設計了這個意外!我一直都知道凌洛安跟凌泰競爭的事,我打電話給你師兄,故意挑撥離間,想把這件事嫁禍給他們,隨你們幾個斗去!結果你的老公真厲害,不聲不響就把我的人解決了……」凌靜優抱著毛巾,越說聲音越低,雙腿蜷縮在沙發里,眼睛無焦距地看著前方,「你的命真好,總是能讓男人喜歡你,先是侄子,然後是叔叔……凌泰,我每次看到他,就有種發自內心的畏懼。他太冷清了,有時明明是微笑著的,卻帶著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我一直不明白這樣一個男人,竟能寵你到那種地步!」
「他不是你以為的那種人。」冷清?曾幾何時,她也是用略帶畏懼的目光看待他的。若沒有六年前的那場意外,只怕凌泰對她,也不會有絲毫改變。
「所以說,人的命運有時很奇特。如果不是因為你,恐怕現在被玩弄被拋棄傷心難過的就是我。時間越長,越難抽身離開,換個角度,其實我應該感激你那時介入。」
凌靜優嗤笑一聲,牽動蒼白的嘴角:「你還真是個奇怪的女人!我設計你那麼多次,你居然沒有在我最落魄的時候踩上一腳,是不是練武的女人特別喜歡裝好人?」
「你就當是如今生活幸福的我對生活不幸的你施捨的憐憫好了!」危瞳臨走前,還是留了句忠告,「剛才幾個人身手不錯,應該不是普通的混混。這件事,可能還有續集,我建議你報警。」
拉上大門前,公寓裡傳來輕輕的兩個字:「謝謝。」
這時的危瞳不會知道,是否報警根本改變不了已釀成的禍事。那些逃走的男人拍下了連當事者都不知道的裸照。
兩天後,一組名為「征SM男友」的裸照被傳上網,裡面的年輕女子上身赤裸、表情驚恐,照片旁甚至備註了她所在的城市、住址以及電話。
八卦記者們迅速認出主角,翻出凌靜優以前的照片對比,事情鬧得沸沸揚揚,但關慧心始終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她甚至稱凌家小姐一直在澳洲度假,照片只是那些想紅想瘋了的人在P圖炒作!
數天之後,被記者們追堵,不斷接到騷擾電話甚至連家門都不敢邁出一步的凌靜優如遊魂般打開了家裡的煤氣。
被送到醫院的時候,她已陷入深度昏迷,是否能清醒過來還是未知數。
危瞳關掉電腦,走到畫廊的小吧檯前,朝正在煮咖啡的男人道:「我想去醫院看看她。」
他看著她,點點頭。
情況與她所料的差不多,關慧心打定主意置身事外,再不顧及母女之情,任由凌靜優在醫院裡自生自滅。
危瞳用凌泰給她的卡,幫她轉了高級單人病房,並換了醫院最資深的主治大夫。另外還雇了一個護工負責她每天的擦拭換洗。
整個過程中,凌泰始終沒開口,危瞳問他會不會覺得自己有點兒矯情,凌靜優明明那麼壞,她卻還要幫她。
凝視她的眸底藏起原有的凜光,男人的眉宇慢慢溫軟下來:「怎麼說也是掛名嬸嬸,她是小輩,你做些事我不反對。」
他從不去同情那些咎由自取的人,即便因為他的命令使得她被於絲嫄算計,但離開凌家後她仍有千萬種選擇。人總抱怨命運,卻忘記了很多時候造就這種命運的恰恰是自己。
「其實我們應該對她好點兒。」
「哦?」他一側的長眉輕輕挑起。
「因為沒有她這個壞心的小三,我又怎麼能找到這麼好的老公!」她勾住他的手臂,整個人貼了上去,健康的淺麥色臉龐洋溢著燦爛笑容。那笑性感又可愛,明媚得如同開在驕陽下的花兒。
他定定地看著她顧盼間的嫵媚,趁著她仰頭看自己的瞬間,低頭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人來人往的醫院走廊上,小護士和病患家屬的目光都被吸引過來,大部分視線當然都集中在清雋如玉的凌泰身上。
他看著她微微泛紅的臉頰,促狹地眯眼說道:「這句話說得好,獎勵你的,不喜歡?」
被調戲的某人心花齊齊開,哪裡會說不喜歡。這麼甜美的一刻,她突然想起他們擱淺的蜜月旅行:「老公,我們什麼時候去度蜜月?你上次不是說西雙版納可以考慮一下?我想去密林宿營……」
「……」凌泰收聲。看來,他真的有必要去進修一下武術了……
臨近十月底,一個月前凌氏的易主風波似乎已逐漸淡去,然而凌氏的高層們發現他們的新總裁近來越來越多地在例會上神遊。
一些人沒有參加投票大會,不知道九月底那場百轉千回的變故。在他們眼裡,如今坐在這個高位的人,是憑藉他的能力奪下了主控權。原本的凌總是否觸犯法律他們已不關心,重要的是,誰能成為這個新任凌總面前的紅人與心腹。
為求在總裁面前表現,各部門一時間風起雲湧,可所有競爭到了凌洛安那裡,卻成了一池靜默的死水。
年輕、出色外表、極好的女人緣、非凡的身價背景,他們想像不出還有何事能令他如此魂不守舍。那張出眾貴氣的俊容,始終帶著散不開的陰霾與戾氣,讓他整個人都瀰漫著一股厭世的情緒。
三十層的高度,如此看去與未得到前沒有分毫差別,他已完全失了那種心氣。
錢與權力,當得到之後,卻發現沒有絲毫滿足感。或許還是有的,只是去得太快,連抓都抓不住。
不開心,胸口那裡總是空落落的。
他曾經不惜一切,甚至出賣人格、親情、婚姻來獲得這一切,可到頭來他竟然不開心!
在付出巨大的代價後,發現這些並非自己最想要的,那是何等諷刺的笑話?他以前那麼努力是為了什麼?這所有的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凌於兩家的聯姻已定,婚期就在下個月。
母親明明知道他不願意,卻裝作一點兒都沒覺察。以前是為了奪得凌氏,現在凌氏都已經拿回了,他不懂還有什麼原因讓她逼著自己的兒子去娶一個根本不喜歡的女人!
說不出地煩躁,然後他竟又想起了她。
那天他在街上看到她了,當時他坐在等紅燈的車裡,她從斑馬線通過。不過幾米的距離,非常近,他甚至看得清她蘊在眼底的笑意。
她手裡拿著剛買的冰激凌,腳步輕盈地穿過馬路,跳到在馬路另一邊等她的男人背後,很調皮地去嚇他。
男人露出笑意,拂開她被風吹亂的長髮,為她夾到耳後。
她挖了勺冰激凌,示意他吃,卻在對方低頭時偷親他的臉頰。
那天,陽光瀰漫,她在街的那端笑得光芒四射……
凌洛安撐著玻璃,慢慢低下頭,胸口空掉的那塊地方再度傳來與那日一樣的錐心痛楚。
電話急促地響起,來電者是關慧心。
他狠狠地掐斷電話,隨手朝辦公桌上一扔,拎起西服大步走出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