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話未說完,臉色驟變,猛地往地下一撲。
頭頂上砰砰兩聲。
一道厲風從耳邊割過,火辣辣地疼。電光火石間往身旁一瞥,另一名下屬已經倒在草地上,朝左邊歪著的頭,眉心正中露出一個血洞。
展露昭心裡大罵一聲娘,知道這護兵槍法厲害。
他唯恐對方又開槍,在草地上連翻了兩翻,才跳起來,這一個空當,卻讓宣懷風和宋壬趁機突破他這個方向,衝進林子裡了。
後面追上來的人見他倒下,唯恐他有個閃失,紛紛亂了追蹤的方向,朝這邊跑過來,大叫,「軍長!」
「別亂!」展露昭發了狠,掏出手槍,往天上砰地打了一槍,喝道:「老子他媽的沒死!把林子圍起來搜!宣懷風留活口,其他統統打死!」
說完,第一個衝進林子裡。
宣懷風和宋壬逃進林子裡,只管往樹木茂密的地方跑,四面都是兇狠的叫嚷聲,不時有子彈砰地打在腳後,濺起塵土。
藉著林木大石阻礙視線,兩人左衝右突,總算暫時擺脫追兵,躲進一塊大石頭後面。
這一輪逃命的急跑下來,兩人都累得腳後跟抽筋,蹲在石後,還不敢大口喘氣,怕引來林子裡的敵人,憋得肺里燒著了似的疼。
宋壬說:「宣副官,這樣不成事。我腳下越來越沉了,我們再跑下去,只怕一頭栽在地上,隨便人家零剮了賣。這不是一般的迷藥,看來非要過水才能消解。他奶奶的,這鬼地方也不知道哪裡能找到水。」
宣懷風也正覺得身上力氣漸漸不濟,低低地喘著氣,說:「我來的路上,看到這東邊有一條河。」
宋壬點頭說:「那好,你朝著東邊跑。我留在這擋他們一陣。」
宣懷風問:「那你呢?」
宋壬聽出他的意思,用銅鈴大的牛眼狠瞪了他一眼,說:「護兵就是吃這一碗飯的,你做副官,還想和我搶飯吃嗎?那姓展的要抓的是你,等你走遠了,我再出去,他們准不追我,只追你去的東邊。這樣我們兩個都有活路。快去!」
猛地推宣懷風一把。
宣懷風一下沒留神,被推了半個身子出來,沒了石頭的遮掩,頓時林子那邊有人叫起來,「在這裡!」
四面八方都是驚心動魄的腳步聲。
宣懷風再沒有猶豫的餘地,咬了牙往林子東邊闖。
身後砰砰砰響了幾聲槍,接著便是幾聲慘叫,「他娘的有埋伏!」
宣懷風知道宋壬為自己爭取的時間極為有限,更不敢遲疑,直撲目的地,但林子裡追兵太多,敵我懸殊過甚,宣懷風狂奔了片刻,腳步越來越沉重,忽然聽見左邊有人大喊,「人往東邊去了!」
三四個男人吆喝著追過來。
宣懷風心裡著慌,手底下卻異常沉著,掏出白雪嵐送他的兩把白朗寧,雙槍在手,不假思索就是砰砰兩槍,霎時有兩人栽倒。
竟是一聲哼也沒有。
兩個都是眉心中槍,兩眉中的血洞,彷佛尺子量過一樣,毫釐不爽。
眾人都被這神乎其技的槍法嚇得心寒,腳步頓時慢下來。
宣懷風趁著這一慢,簌忽鑽進樹後,在他們眼前消失了蹤影。
第八章
城外。
幾輛車快速往楓山方向行駛,一路上飛沙走石。
白雪嵐坐在其中一輛車上,滿心的火急火燎。
他也不知道到底是為什麼,總覺得一種不安在割著他的心。
說不出的懊惱。
他昨晚不該發那般狂態,故意喝醉的。
若是不喝醉,晚上到了房裡,和懷風自然有一番好說話,也不至於蒙頭大睡,醒來時才驚覺轉了局面。
甚至,本來就不該為了一個姓林的,鬧出這些是非。
雅麗番菜館?
懷風昨天除了去海關衙門,就只有到年宅。海關衙門裡不用說,白雪嵐知道,懷風是去見了孫副官。那就只有年宅了。
年宅里,年亮富和懷風說了什麼呢?
約了誰在雅麗番菜館碰頭?
不會是年亮富。
白雪嵐出門前已經問著了,年亮富今天去了衙門坐班。
這姓年的,要不是留著有一點小用處,早該處理了。
可是……
白雪嵐直覺到自己有做得不足。
年亮富最近和廣東軍走得近的事,怎麼不先透點風給懷風呢?懷風是毫無防備的……
正皺眉沉思著,汽車嘎地一下,毫無預兆地在半路上剎住了。
白雪嵐目光霍然一跳,搖下車窗問:「怎麼回事?」
前面車子裡的人都跳下來了,面對著前面的大路,不知望見了什麼了不得的事。聽見白雪嵐問,一個背著槍的護兵忙忙走過來,報告說:「總長,前面出事了。」
話音剛落,又一個護兵跑過來。
這一個年紀大點,目光也老成,見到白雪嵐,沉聲說:「總長,是公館的車,被人在路上埋了炸藥。」
白雪嵐腦子嗡地一下。
他從汽車裡下來,手扶著車門,五指都是麻木的,彷佛血都凍住了。
唯其這份入骨的凍,也凍住了他一切激烈的反應,在外人看來,反更顯得他的冷靜。
他走過前面的一輛車,往前路上看,果然一地焦黑不堪的殘渣。
他便沉著地走上前,腳步一絲也不亂,目光沉沉地掃過。他看見地上一個形狀古怪的黑洞,汽車已經被炸成了大大小小的碎片,混合著帶血污的肉泥殘肢,火煙焦味已經不那麼濃厚了,淡淡的瀰漫在空中。
一枝海關總署的車頭旗,半歪著插在那些碎片中,迎著風偶爾一展,像悲哭著什麼,又似在譏諷。
白雪嵐的胃驀地抽動。
這樣的場面,他在山東見過不少,可以說是見慣的了,從沒有過這種止不住想吐個一塌糊塗的痛苦。
他把手緊緊按在胃上,微微眯著眼。
手下們怕他受不住,有幾個跟上來,擔心地問:「總長?」
白雪嵐輕聲說:「這輛不是林肯汽車。宣副官的座駕呢?分頭去找。」
這一句話沒怎麼用力,但護兵們是很聽他的,頓時散開了。
白雪嵐站在那堆硝煙碎片前,迎著令人不愉快的風,緩緩把視線往四周去探,忽然,他猛地僵硬了身子。
在西北方那幾堆高大的黃石邊上,隱隱有一點黑邊。
白雪嵐迅速移了幾步,角度偏過來一點,頓時看清了,那是林肯汽車!
電光火石間,他渾身的血從冰凍到沸騰了,像腳底下裝了彈簧一樣,爆發似的撲過去,那完全是猛虎見了獵物的矯健,和剛才的冷靜全不是一回事。
沖了一百來米,視野中的目標更清楚了,確實是宣懷風坐的那一輛。
「懷風!」白雪嵐喊了一聲。
他猜到多半宣懷風不會在車上,但忍不住就這樣撕開了嗓子喊。
散開的護兵們看見他的動靜,都轉過身來隨著他跑起來。
林肯汽車不知道為什麼會停在這裡,開離了大路。
兩個車門大大地開著,離著車子不遠,那個叫悅生的司機仰頭躺著,瞪大的眼睛裡裝滿驚恐,身上流的血已經凝固了。
白雪嵐煞住腳步,只掃了一眼就認出那是槍傷,三顆子彈打在司機胸腹上,已經死透了。
他很快把視線轉開,發現車后座隱隱有個黑影匍匐著,又像煙花驀地燃著似的驚喜起來,叫著「懷風!」探頭進后座。
但下一刻就立即把頭退回來了。
沉著臉。
不是懷風。
是個昏睡中的女人,那滿身叫人不舒服的脂粉香氣……
迷香!
這時,跟著他的護兵們才跑得氣喘氣吁地到了。
有人叫了一聲,「呀!悅生死在這裡了!」
白雪嵐眼裡閃爍著令人膽寒的光芒,不動聲色地解了槍套子,把手槍揣在手裡,沉聲說:「弟兄們,有人給宣副官下套子了。他們用了迷藥,是想活抓。宋壬是有經驗的老手,未必讓他們輕易得手。這裡只有林子能藏人,給我往林子裡搜,見到不是自己人的,只管開槍,一個別留!」
◇◆◇
宣懷風發了狠勁地跑。
肺里燒著似的疼,左腳踝也一樣,辣辣地抽搐地疼,那是在逃跑時陷進淺石坑裡拐到的。
可他不敢把腳步放慢一分,拖著受傷的腳踝,在野林里深一步淺一步地躲避著,逃著,四處都可能冒出追他的男人。
子彈常常落在他身後或者身旁的樹樁上。
但能避過子彈也許並不算是他的運氣,好幾次,他聽見那些人在叫,「抓活的!」
其中一人的聲音他從前不怎麼認識的,現在深深記住了,那是展露昭的聲音。
「要活的!」
彷佛地下的魔王,餓了幾千年肚子,在猙獰的野林和子彈穿梭間,嗜血地低吼。
宣懷風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惹了那個姓展的,可笑他從前還覺得這姓展的為人不錯。
他真是不識人。
白雪嵐才是有遠見的。
腳踝的劇痛把他的思緒猛扯回來,聽見腳步踩在碎樹枝上的異動,宣懷風煞住步子,驟然往右邊一縱,整個身子貼在一株半枯的大樹幹上,隱蔽身形。
腳步聲漸漸靠近。
宣懷風把後腦勺緊緊抵著樹幹,閉著眼睛默數,因為急跑而怦怦跳動的心臟忽然強力一縮。
「在……」
宣懷風人影在樹後一閃,揚手打了一梭子彈,卻射歪了,子彈簌地擦著男人的臉過去。
那男人撲倒在地上,還不忘繼續那句大喊,「……這裡!」
宣懷風轉身,繼續跑起來。
後面傳來追趕聲,槍聲驚動了敵人,把他們都吸引到這個方向了。宣懷風邊跑邊張嘴喘氣,迎著風用力搖晃腦袋。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逃多遠。
一路上他開了不少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