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離弦箭一樣地撲上去,張嘴露出陰森森白牙,猛地對著展露昭穿著破爛褲子的大腿就咬下去……
那一次,他被送回家,在床上不死不活地躺了三天,滿耳塞滿了他爹的訓斥和嘮叨,什麼做人要本分,沒那個命,不要想發那樣的夢。
爹說,給鎮長做的雞,你怎麼就敢碰呢?
展露昭滿肚子的不服氣,給鎮長做的雞,怎麼我就不能碰?!
當不成酒樓的學徒,只能回家種地,第四天,大腿還疼得一抽一抽的,他就一瘸一拐下地幹活了。
那地不是他們家的,是鄉里黃善人的,每年糧食收成了,都要把大部分糧食一籮筐一籮筐的送到黃善人家裡,算是繳地租。
那一年,還是送糧食到黃善人家,展露昭跟著他爹去了,沒畜生,車子只能把繩子拴在肩膀上拉,二十多里地,拉得渾身大汗,把糧食送進黃善人青磚高牆的院子裡,他爹正站在牆角,誠惶誠恐地等著黃善人接見問話時,展露昭卻一回頭,瞧見了遠遠月牙門那一邊,走廊台階處有東西映著太陽光,倏地一亮。
那是一隻半人高的大花瓶。
展露昭從未見過。
這樣亮麗,這樣精緻,白的白,紅的紅,上面還畫著花兒和鳥兒,那葉子綠瑩瑩,彷佛能滴出水來。
院裡管事正忙著秤榖子算田租,誰也沒察覺他這臭烘烘的種田小子竄過了不可逾越的月牙門,髒手撫上了那冰冷精緻的瓷瓶子。
「小兔崽子!敢到這裡偷東西?」黃善人剛好出來接見那些螻蟻似的佃戶,眼角一跳,發出轟雷似的喝罵。
展露昭說:「我沒偷,我只是摸了一下。」
黃善人說:「呸!憑你也敢摸我家的東西?來人啊!來人!」
於是,他被黃善人的家丁揍得沒了半條命,要不是他爹跑著苦苦哀求,看在他爹幾十年來繳田租還算按時的分上,總算沒有砍下一隻「小賊的手」,以儆效尤。
這一次,在床上躺了兩個多月。
請不起大夫,吃不起藥,他爹原以為他會死,結果奄奄一息地拖著、拖著,野地里的草一樣命賤,又慢慢好了。
下了床,展露昭一肚子氣憤,憑什麼你家的瓷瓶,我就不能碰?
得罪了黃善人,家也待不住了,展露昭只能投奔叔叔展光頭,去當兵。
許多年前,叔叔到廣東當兵,打了十幾場血戰,每次打完,頂頭長官死的死,殘的殘,自然地步步高升,一來二去,竟成了一個師長。
聽了展露昭在家鄉的事,叔叔哈哈大笑,誇他說:「好小子!有你叔叔的膽氣,不像你那個沒用的爹。哼,鎮長的水晶雞,黃善人的花瓶,算個鳥?憑什麼不能摸?他娘的!就算鎮長褲襠里那隻小雞,黃善人老婆的奶子,你他媽就照摸不誤!這世道,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
接著,又咬牙切齒,「他奶奶的,老子當了師長,還沒空回老家威風威風,就欺負到老子侄兒頭上來了?看我踹翻這窩小狗子。」
當即向宣司令告個假,領著一隊人馬,帶槍夾刀地怒髮衝冠而去。
展露昭問:「叔叔,你要怎麼樣?」
他叔叔一哼,「渾小子,讓你威風一回。我這隊兵借你三兩天,到了地頭,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展露昭得了這話,一到鎮上,一隊兵圍了酒樓,把掌柜和掌勺大師傅,以及當日冷冷看他笑話的眾人,通通抓了來,逼著一個個跪在面前,問:「那條咬我的狗呢?」
「在在……在……在後面……」
「殺了。」
「是是……」
「你,」他指著掌勺大師傅,「煮了他,就用煮水晶雞的法子,有一點不好看,我就煮了你。」
掌勺大師傅嚇得兩腳發軟,被兩個凶神惡煞的士兵押到廚房,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做了這道出來。
展露昭一路趕過來的,滿手的灰也沒洗,笑著用手摸,摸得上面全是一道道灰指印,叫掌勺大師傅:「你把它吃了。」
「是是……」
「全部吃完。」
掌勺大師傅聽見這句,哭喪著臉乞求:「長官,小的該死,您饒了小的吧。這……這實在吃不完……」
「吃不完,我就殺了你。」
那大師傅發著抖,拚命吃,吃了吐,吐了吃,撐得肚子滾圓,最終一點也吞不下了。
展露昭親自拿著槍,對著他的肚子,開了兩槍,看著他肥胖的身子在血泊里翻滾,冷冷地問:「你給鎮長做的雞,碰不得嗎?」
鎮長也被押到酒樓大門,目睹這一幕,嚇得不敢動彈。
展露昭和他說:「這是和你沒關係,雖然雞是做給你吃的,但你當年連我的面都沒有見著。」
鎮長露了一口氣,擠著笑說:「大帥英明,大帥英明。」
展露昭說:「不過,我的老家,家裡人都在這長住的,還是找個我信得過的人當鎮長,比較靠得住。」
鎮長猛地一愣,嘴裡還沒吐出一個字,眉心中央就多了一個血洞。
事後展光頭知道了這一出,又是一陣大笑,說:「好小子!有出息!我正想發展發展地盤呢,還沒做個周密計劃,這渾小子倒先開疆拓土了。不錯,不錯。」
一把火燒了酒樓,展露昭又領兵直衝黃善人家,黃善人得了消息,帶著家人逃得無影無蹤,偌大院子只剩些家什,連家丁們都成鳥獸散。
那半人高的瓷花瓶倒還在。
展露昭摩挲著瓷花瓶,吩咐士兵四處搜捕。
黃善人在鄉里橫行罷了,出了鄉,能有多少能耐?鎮長又剛剛被殺,換了一個對展露昭搖尾巴的。
沒兩天,不但黃善人,連當年打他的那兩個家丁都抓回來了,跪在自家院子中央,抖得如秋天落葉,磕頭求饒。
展露昭說:「你家的花瓶,我摸不得嗎?」
黃善人說:「摸得!摸得!」
展露昭笑笑,掏出槍來,嚇得跪著的幾人幾乎暈過去。
他蹲下,又朝著大塊的瓷片砸,砸了一陣,直到把瓷片都砸得最多只有指頭大小,才拍了拍手上的灰,對旁邊站著的士兵說:「把這些,通通餵他們吃了。三個人分,勻著點,別有的多了,有的少了。」
三人磕頭如搗蒜,血流如注。
展露昭問黃善人:「你家的田契,在不在?」
黃善人看著那一地碎瓷,哪裡敢說謊,戰戰兢兢說:「不……不在身上,藏起來了,就在……在後山老墳那棵楊樹底下埋著……」
展露昭叫人挖了來,看清楚是田契,點點頭,「嗯,那麼不必三個人吃了,讓那兩個人吃吧。」
掏出槍對著天靈蓋扣扳機,給了黃善人一個痛快。
剩下兩個,活生生吞了無數瓷片,腸穿肚爛。
然後,又是一把火,把那些青磚高牆的院子付之一炬。
後來,展師長數著那一疊田契時,忍不住又誇起他的侄兒:「有本事!有本事!這么小年紀,居然有這種手段,殺人也不眨眼,日後一定大有出息。嗯,說不定是個當大帥的材料!」
在老家威風了一番,展師長就帶著「日後一定大有出息」的侄兒回來了,打算先把展露昭提拔在自己麾下,當個團長。
雖然是任人唯親,但以他立下的功勞,提拔一個團長,宣司令總不至於不答應的。
結果帶展露昭去見司令的那一天,叔侄二人在外面的小花廳候著,忽然聽見哪邊不知誰叫了一聲:「少爺放學回來了。」
展露昭一回頭,就瞧見前門那邊,一道頎長身影露出來,腋下夾著一本書,慢慢走近。
如果展露昭讀過書,他當時就會驚嘆。
呀!
這目如懸珠,齒如編貝的美!
呀!
這神姿高徹,直如瑤林玉樹!
可惜,展露昭沒讀過幾天書,他看著那少年從日落的方向走來,而太陽的餘暉全集在了少年安詳微笑的眼眸里,呆住了。
展露昭目不轉睛地盯著那身影,腦子裡只有那一個自然而然的瘋狂的念頭——我要摸摸他!
這人……這人!
他的頭髮那麼漂亮,是不是真的?他的皮膚那麼漂亮,是不是真的?他的臉蛋那麼精緻,仿佛摸一下就會不小心弄壞似的,可是,我一定要摸摸他。
展露昭從椅子上站起來,等著他進來,那拼死也要摸一摸,可那人並不是到小花廳的,從從容容地從窗外自顧自地過去了。
展露昭還想追,被身邊人一把抓住。
叔叔瞪著眼問:「小畜生,想幹什麼?」
展露昭問:「剛才過去的是誰?」
展師長一驚,臉色大變,壓著聲音說:「那是宣司令家的小少爺,叫宣懷風。你不是連他也想摸摸吧?」
展露昭反問:「你不是說,想摸就摸。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嗎?」
展師長牛眼瞪得更大了,說:「摸不得!摸不得!」
展露昭說:「叔叔,我不當團長了。你這麼本事,把我安插在宣司令府里,我見門口站著很多護兵,我也當一個護兵。」
展師長壓著嗓子說:「放屁!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什麼主意。那宣懷風,是宣司令的命根子,你以為他是鎮長的水晶鞋,黃善人的瓷花瓶?這一個,你碰都不許碰。」
展露昭冷笑,「叔叔,你自己說過,宣司令不過也是時來運轉,老司令死了,自己趁亂坐了江山。你現在已經是師長了,往上走,大不了是個軍長,還是要聽司令的。難道你就不想坐一下江山?」
展師長一愣,半晌沒說話,臉上貪婪恐懼交織,刺激得頰上肌肉暗暗抽動。
展露昭說:「讓我留在這裡,再不濟,也可以給你噹噹暗線。」
最後,總算得到宣司令召見,沒費多少唇舌,展露昭就成了宣司令身邊的一名護兵。
展露昭的願望,其實並不那麼難實現。
沒多久,機緣湊巧,他一天在宣府里巡邏,就被宣懷風叫住了。
「喂喂,你,就是你,」宣懷風從旁邊院子的矮牆,探出小半個身子,朝他招手,「你過來一下。」
展露昭興奮得不敢置信,小跑著過去報到。
宣懷風穿著一身時髦的運動服,手裡拿著一個羽毛球拍,問他:「你會打羽毛球嗎?」
展露昭搖頭,「不會。」
心裡很懊惱,自己怎麼那麼無用,就不會著外國球呢?
宣懷風說:「不要緊,我也是隨便練練。這樣吧,你拿著這個拍子,把這個羽毛球往上打,記得,要打到我這邊的方向,不要太低了。」
展露昭點頭說:「好。」
拿著那個古里古怪的外國球拍,展露昭手都激動得抖了,偏偏,那古里古怪的球,不圓不方,上面還吊著幾根羽毛,比皇母娘娘還難伺候。
好幾次,羽毛球拋到空中,他心急地揮拍子,反而錯過了,羽毛球又輕飄飄掉回地上。
宣懷風因為過幾天學校有一個羽毛球比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