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話一落，屋內又沉寂了片刻。
我抬眸，不動聲色打量周遭，便見嬪妃們都神色各異，瞧著這上頭的兩位主兒呢。
片刻。
蕭昱輕嘆一口氣，大概也是不好在這麼多人的面前太過違逆太后的意思，只好緩緩道：「母后說的是。」
「是一家人，朕也不想委屈了她。自是要嫁一戶好人家，為人嫡妻主持……」
話音未落。
太后顯然不欲再繼續聽下去，便打斷了蕭昱的話，反倒是看向皇后，問道：「皇后。皇帝既是都說，是一家人，你覺得呢？」
皇后抿了抿唇，看一眼太后，太后眼裡滿是嚴厲的神色。
皇后也嘆息。
她很是無奈，只得望向蕭昱，柔聲道：「皇上，臣妾也瞧著玉蓉是極好的。不如留在宮裡，也可常常陪伴了。」
「……」
蕭昱聞言，看一眼皇后。
此刻，我只感覺，帝後二人四目相對的一剎那，氣氛古怪到了極點。
皇后是賢惠的。
我略知道一些，前幾日太后曾命孫姑姑去過椒房宮，與皇后說了許久，我當時還不曉得為了什麼。
現在看著，多半就是太后要皇后出面，叫蕭昱納楊玉蓉為妃吧？
皇后或許也知道蕭昱沒這個意思，可婆婆壓著她非要她做這件事，她也是兩頭為難的。
「你真的這麼想？」
蕭昱認真看皇后。
皇后嘴唇動了動，有不忍和心疼，剛要說話，她的臉色有些微微發紅，咳嗽了起來。
「母后！」
瑩雪擔憂不已，急忙從她的位置上起來，奔到皇后跟前，緩緩撫過皇后的背脊，為她順氣，又吩咐道：「拿水來！」
「是！」
周嬤嬤也給嚇著了，匆忙遞水。
我的心也跟著緊了緊。
說實在……
皇后不易，我也不忍心見她弄成這樣。
正想著。
我只看見上頭周嬤嬤遞了水過去以後，皇后略咳得稍微好了一些，便將捂著嘴巴的帕子緩緩放開，要伸手去拿水。
就在這時候……
不知是誰驚呼了一聲。
她道：「有血！」
！？
聞言，我睜大了眼。
怎麼回事？
因著隔得有點遠，我看不太清楚，只看見蕭昱原本就陰沉的臉色愈發難看了，他厲聲道：「傳太醫！」
說完，他扶起了皇后，竟欲往外走去。
太后看得一呆。
今兒，是眾人來行宮的頭一日，這歡宴才剛剛開始，蕭昱就這般撂下所有人直接走了，實在是不成體統。
「皇帝！」
太后亦起身，有些嚴厲地看一眼蕭昱。
蕭昱卻全然不管太后到底是什麼個心思，只是自顧自道：「母后，兒臣告辭。」
「……」
蕭昱扶著太后走了。
他們路過我與淑妃跟前時，淑妃亦起身來，瞧我一眼，道：「走，我們陪著皇后娘娘過去吧。」
「好。」
我無奈答應。
今晚的事情真是一片亂糟糟的，現在也是不管怎麼做，留下與走都是不好，淑妃既然開口……
走也好。
我回頭望一眼。
就見太后目光陰沉，看著蕭昱離開的方向，滿身都是戾氣。
而張貴妃也在這個時候起身來了。
不過張貴妃沒跟著我們過來，反倒是嘴角噙著譏誚的笑意，一步步走到太后跟前，挽住了太后的手。
她容色嬌俏，笑容也溫和不少，仿佛是在寬慰太后。
太后卻只是冷笑，不知與張貴妃說了什麼，在我完全離開這裡時，臉色依舊難看得很。
夜色沉沉。
我緊跟蕭昱與皇后身後，半刻鐘就回了皇后的住處。
一路無人說話，只有緊湊急促的腳步聲，與皇后那兒偶爾傳來的幾聲咳嗽。
抵達住處後不久，太醫來了。
一診脈，也是說皇后年節時病了，身子一直都未曾完全養好，心氣鬱結，今日情緒上又有些波瀾。
這才導致舊疾復發，咳嗽了起來。
「朕記得，你們先前跟朕說過，皇后的身子，並無大礙。」
蕭昱語氣陰沉，盯著那太醫。
太醫身子一凜，我看他仿佛都要出一頭的汗了，又道：「皇后娘娘身子，本來好好保養著是沒什麼大礙的。」
「冬日注意保暖，夏日做好避暑。平日再多多溫補，是能慢慢調理起來的。只是，情緒和心緒上，微臣到底，到底……」
蕭昱不說話了。
他大概是生氣的。
可他也知道，太醫說的都是對的。
「皇上。」
這時候，皇后拉了拉蕭昱的手，柔聲道：「都是臣妾無用，別怪太醫了。玉蓉表妹的事情，母后與臣妾提過。」
「玉蓉表妹對皇上心有愛慕，只怕要她嫁給旁人，她也是不願的。皇上，母后既是想撮合這事兒，倒不如隨了母后。」
「頂多是後宮裡多一個人，多一雙筷子罷了。以免母子失了和氣，宮中也不得安寧了，是不是？」
皇后臉色還是白慘慘的。
她好不容易好了些，說這些話的時候也是斷斷續續咳嗽著說的，叫人心疼不已。
蕭昱似乎也拿皇后沒辦法，便招手叫瑩雪過來，說道：「你便好好陪著你的娘親吧。關於楊玉蓉的事情，朕心裡有計較。」
「皇后。」
他語重心長，叮囑道：「往後無論母后要你做什麼，只要你覺得為難，便告訴朕。你我夫妻，朕自會為你想法子的。」
「你先歇息，朕也乏了。」
「皇上……」
皇后眼神動了動，臉上似有哀傷閃過，她想說什麼，可因為接連而來的咳嗽，到底是說不出來了。
蕭昱幫她撫了撫後背，便離去了。
屋內，淑妃殷勤照顧著皇后，各人都忙碌著，我看著他們，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因為我發現……
我好像懂得了什麼。
帝後之間，是存在著隔閡的。
蕭昱愛重皇后，不然也不會說出「你我夫妻」這樣的話，可在皇后心裡，她或許也是愛蕭昱的，但更多的是敬畏。
她將自己放在「臣子」的位置上，而非妻子。
面對太后的施壓，她作為賢德的皇后，自以為沒有拒絕的理由，便是心有不願，亦會為自己的丈夫，迎娶這樣的妾室。
濃濃的月色之下，我回了柔宜閣。
遠處似有夜來香的味道由遠及近，我卻不似幾個時辰前出門時候的心境，直接帶著雲珠回了屋子裡。
周嬤嬤早備好了洗漱的水。
她見我回來，唇角忍不住動了動，問道：「奴婢聽說了前頭發生的事情。皇后娘娘她，怎麼樣了？」
今夜桂嬤嬤只送了我過去，便回來閣子裡拾掇了。
她是皇后那兒出來的，當然擔心皇后情況。
「不太好。」
我悉數說了，就見桂嬤嬤愁容滿面，她似乎也是想說什麼的樣子，但又說不出。
我仿佛懂得。
便是我想的那些，皇后心裡深深的糾結，與蕭昱的不理解。
「你得空也去勸勸皇后娘娘吧。」
我想著皇后對我的照拂。
她是賢德溫厚的人，不然也不會在我初初入宮，人人都覺得我「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時候，讓桂嬤嬤來提點我。
認真想了想，我就道：「其實，皇上是懂得她的。他們兩個若是能互相坦誠，互相扶持，其實不會有這麼多的事情。」
說到這裡，桂嬤嬤眼眶紅了，她拉著我的手，哽咽道：「婕妤是明白的。可是，可是皇后娘娘她……」
桂嬤嬤說不下去了。
那些苦楚，實在是難以言說。
我懂得，反手握著桂嬤嬤的手，兩個人互望一眼，良久她才道：「謝謝小主了。」
短短五個字，我明白，一切盡在不言中。
「休息吧。」
我對她柔聲說完，便也去洗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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