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說完,二人又沉默了。
我站在原地,抿了抿唇,到底還是沒有推門,只把點心放在了門口。
「回去吧。」
我嘆息,說不清楚此刻自己複雜的心情到底是源於什麼,我近來的心事也確實是太多了,需要緩緩。
夜涼如水。
今夜不曾下雪,也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風,天空中一輪銀盤懸掛,這銀盤距離圓滿,也只差少許了。
快十五了呢,蕭昱也該休息了是不是?
沒來由的想起他,我搖了搖頭,正準備將腦子裡的「雜念」拋開的時候,鼻間竄入淡淡的梅花香。
「好香呀。」
雲珠也聞到了,她拉了拉我的袖子,大概也是察覺到了我最近的心情不好,想哄哄我,就提議問道:「咱們要不要轉道去上林苑?」
說完,她看了看手裡提著的燈籠,蠟燭的燭火還十分明亮呢,沒有風雪摧殘,倒是個難得的能賞月賞景的夜晚。
「也好。」
我想著,縮了縮脖子,將圍領弄得能遮蓋住部分臉頰,與雲珠一道,去了後頭的上林苑。
梅林里,臘梅花早就開了,還沒走近,就是濃郁的香味,繚繞身邊,幾乎要將整個人都給弄得迷醉了。
月光淡淡,撒下瑩白的光,將淡黃色的臘梅花籠罩著,愈發美了。
「這幾日一直下雪,天兒也是陰沉著的。」
我看著眼前景色,心裡慢慢的有歡喜溢散出來,說道:「果然,悶在屋子裡久了,是要出來走走的。」
雲珠吐了吐舌頭不置可否,伸手摺了幾枝梅花拿在手裡,整個人手忙腳亂的,燈籠都掉在地上了。
「你這丫頭。」
我笑了笑,忙拿起燈籠,生怕待會兒不小心燒著了,說道:「我來拿吧,你抱著花兒,咱們回去。」
臘梅花枝還是有些冰涼的,拿在手上久了,手都要給凍著了,我是心疼雲珠。
「好。」
雲珠對著手哈了哈氣,便跟在我後頭,準備回去。
路過涼亭時,我忽然發現……
眼前,也有亮光。
是幾隻燈籠,被好些個宮人提在手裡呢,他們都恭恭敬敬地站在遠離涼亭的地方,垂著頭。
……
是,蕭昱?
下意識的想法,讓我視線不由自主看向涼亭。
一襲明黃色的龍袍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了我的眼前,蕭昱手撐在涼亭的桌上,托著他的腦袋。
而他的另一隻手則是拿著一隻酒壺,正在飲暖酒。
我默了默,抿唇上前。
都遇上了。
他那雙月色下愈發明亮的眸子顯然都看見我了,目光炯炯的,我要是還當做沒看見,只怕一轉身,他就又要調侃我了。
「燕瑰月,你怎麼一看見朕就逃跑?」
我都能想像得出來,他叫我名字時候的那種戲謔語氣。
我才不想這樣白白的被他欺負呢,還是自己走上去好了。
想著,我款款上前,瞧見他因為薄醉而有些紅暈的一張臉以後,微微服身,道:「臣妾見過皇上。」
他十分滿意於我的乖覺,於是乎又對我招了招手,柔聲問道:「大晚上的,你怎麼也在外面?冷不冷?過來吧,和朕一起坐。」
他的心情似乎特別好。
我從蕭昱面上柔和的神色里,發現了這一點後,原先有些卡在喉嚨里的話,也跟著咽了下去。
大晚上的,倒也不必掃他的興致。
宮裡的事情,阮貴妃、戚昭儀,甚至瑩雪公主,她們的事兒,他未必不知道,現在我一提,只怕氣氛又要沉重了。
還是陪陪他好了。
「好。」我含笑應了,坐到了蕭昱身側。
離得近了,我才發現蕭昱的腳邊上擺著一個高高的火爐,上頭煨著桂花暖酒呢,火爐也有能取暖的作用。
難怪,這大晚上的,他還能這麼愜意坐在涼亭里。
我一坐下,先前在梅林裡頭踩雪踩得有些僵硬的腿腳也慢慢恢復了知覺。
果然呀,這大冬天的,還是窩在屋子裡比較舒服,溫暖!
嘿嘿,不知不覺間,我剛剛還想著出門的心,在出門以後迅速就被凍住了。
順帶著的,我又用同情的目光看了一眼還在遠處侍立著的魏公公一群人,他們可是沒有炭火能取暖的,真慘。
嘖了一聲,我心有不忍,只好吩咐道:「雲珠,你讓魏公公先陪你回去一趟吧。這花剛剛摘下來,還是放進瓶子裡。」
「這兒烤著火呢,也不好。」
「是。」雲珠頷首應了,轉頭去招呼魏公公,頓時魏公公臉上露出喜色來,感激地看我一眼,忙又不敢看蕭昱,將手裡的燈籠交給他的徒弟以後,一溜煙就跟著雲珠跑走了。
「……」
蕭昱將一切看在眼裡,他慢慢放下手裡的酒盞,漫不經心看向我,淡淡道:「你倒是維護魏儀。」
「這傢伙,跟著雲珠就跑了,也不問問朕,果真是胳膊肘往外拐的。」
說完,蕭昱冷哼一聲。
我聞言,失笑道:「那地上還有積雪呢,宮人們穿的鞋子都薄。在雪地里行走、站得久了,難免打濕了。」
「天兒冷,讓魏公公活動活動筋骨也是好的。畢竟,他要是哪兒不舒坦了,也不好伺候皇上您嘛。」
我儘量說得是為蕭昱打算的樣子。
他神色這才微微緩和,放棄了「吃醋」的想法。
我鬆了口氣,呼吸間,又聞到了淡淡的桂花酒香味,忍不住問道:「這是今年秋日裡泡的桂花酒?」
蕭昱聞言搖頭,忽然認真地看著我,正色道:「是去年的。」
呃?
我有些不解。
桂花酒釀製的時間不必太長,喝起來也是清甜為主,並不醉人的那種,何至於蕭昱喝的是去年的?
就在我琢磨著是不是要問的時候,蕭昱已經主動開口解釋道:「今年你沒有給朕釀桂花酒,故而喝的都是去歲的。」
……
即將問出口的話,在此刻被嗆住了。
得,我什麼都知道了。
他是在埋怨我。
今年秋日裡開桂花那陣子,我一出門,就碰上撒紙錢的事兒了,「病」了許久呢,等病大好了,也錯過桂花盛放的季節了。
我收起來的那些桂花,大多都做了桂花糕進了自己的肚子,還真的沒有留一份給蕭昱。
但……
我又有些幽怨地看了一眼蕭昱。
這人真是!
堂堂皇帝,想要桂花酒,吩咐一聲就是了,哪個人不是巴巴地上趕著做給他喝,他怎麼就惦記著我的這一份呢?
「是臣妾不好。」
礙於他的身份,我只得「忍氣吞聲」了,又道:「明年給皇上做就是……」
聽我說完,蕭昱忽然笑了。
這回,我熟悉的,他一貫喜歡掛在臉上「嘲笑」我的戲謔表情再次浮現,他道:「瞧你,還委屈上了。」
「罷了罷了,既是在這兒遇見了,有件事情,朕正好告訴你,是關於你母親的。」
本來我是委屈的,可一聽到後面幾個字,什麼情緒都消失了,心裡剩下的只有緊張。
須臾,蕭昱說了劉太醫,以及使臣那邊傳回來的消息。
他們跟著漠北王回去漠北也有一陣子了,經過月余時間抵達以後,劉太醫見到了我的娘親。
我娘有些瘦弱,年中時咳疾復發了一次,現在已經大好了,至於我弟弟,漠北王也履行了約定,送他去了飛虎軍裡頭。
聽完,我安心了不少。
娘親沒事就好,看來那一次娘親和弟弟沒能來京城,真的只是巧合而已,是我想多了?
「他們還派人捎了些東西過來,說是你喜歡吃的,你娘為你準備的。朕明日去你宮裡,拿給你吧。」
誒?
蕭昱親自過來?
「皇上……」
我剛開口,想說這樣是不是太麻煩了,他已經主動開口打斷了我的話,說道:「朕就是想親自拿給你。」
得,蕭昱這麼一說,我也不好駁斥,眼看著天色漸漸晚了,也勸慰道:「時辰不早了,皇上還不回去休息麼?」
「桂花酒雖然香甜,但也不好貪杯,還有幾日才到十五呢,這幾天皇上還要上朝,切莫喝醉了才是,臣妾送您回去?」
我一邊說,一邊去扶蕭昱。
他似乎並沒有醉,還反手握住了我的手,說道:「走吧,一起回去。」
……
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在此刻像是暗藏著什麼力量似的,烙印在了我的心裡,回去?回乾元宮嗎?
怎麼給他說得,好像一起回家似的!
我暗暗腹誹,不多時魏公公和雲珠正好已經回來了,我索性吩咐道:「勞煩魏公公再多跑一趟了。」
「回去吩咐乾元宮裡的人,做一些醒酒湯來。」
「是。」魏公公忙轉身去辦,蕭昱也對雲珠道:「你家娘娘今晚宿在乾元宮裡了,也回去知會一聲。」
半個時辰後。
我沐浴更衣完畢,去到乾元殿裡。
蕭昱正坐在桌案之前,不是在看書,而是擺弄著面前的一隻兔子宮燈。
是我熟悉的那種宮燈。
我默了默,曉得他的用意,走過去正好看見擺在不遠處的碗,看來裡頭的醒酒湯,他都已經喝完了。
不知為何,發現這一點後,我的心裡竟有幾分淡淡的失落。
先前,我吩咐魏公公的時候,腦子裡想的其實是那年中秋,我喝過了酒以後,他餵我喝醒酒湯的場景呢。
我還想喂喂他來著,竟然沒機會。
「皇上,該歇了。」
我打了個哈欠,表示自己很困了,顯得懨懨。
這時候,蕭昱忽然抬頭,輕輕笑了一聲,反問道:「陪朕回來的時候,你的心情看起來似乎還是挺好的,怎麼現在好像有些惆悵?」
「……」
被他這麼一問,我沒好氣看他一眼,還是決定把心裡話都說了。
「可惜了。」
我嘆氣,說道:「平日裡皇上總是高高在上,難得有『弱』一些的時候呢,臣妾想照顧您都不成,當然惆悵。」
「原來如此。」
蕭昱說完,拉起我的手,走到了床榻那邊。
我抿了抿唇,我還以為他明白了什麼呢,原來還是要睡覺了呀。
正想著,蕭昱已經掀開了被褥躺了進去,然後說道:「幫朕蓋蓋被子吧。」
「……」
我忍住瞪他一眼的衝動,心裡想著,他難道就是這樣想著要我去照顧他的?
這法子也太蠢了一些。
但,他既然都這麼說了,我也陪著他,孩子氣一回吧。
我幫他蓋好被子,也躺下之際,蕭昱翻身過來,用手將我抱在他的懷裡,問道:「過幾日,朕帶你出宮逛逛好不好?」
「你過來這麼久,都沒機會看看京城。總是局限於這四方天地,也怪寂寞的,是不是?」
聞言,我的心猛然縮緊。
娘親說過,京城乃是最繁華的城市了,她幼時聽燕州的商人提過,那兒建築華麗,點心好吃,就連酒肆裡頭的膳食都是不一樣的。
娘親很是嚮往,也說想來看看,可惜,她這一輩子,應該是沒機會的了。
我那時便誇下海口,說要帶娘親到京城看看。
後來,我自己來了,娘親卻還沒機會,雖然……我也不過是待在宮裡,沒機會出去的。
現在蕭昱一說……
「真的?」
我有些緊張,問道:「咱們應該不能堂而皇之出宮吧?那樣的話,陣仗也太大了一些,不方便……」
很多人跟著,想逛都逛不成。
「嗯。」
蕭昱自然知道我的顧慮,柔聲說道:「放心,朕帶著你偷偷出去。唔,就扮作尋常人家的夫婦一樣。」
「這兩日你可以打發人問問,京城有哪裡好吃的好逛的。到時候,朕帶你去就是。嗯……不早了,哈,朕也困了。」
他打了個哈欠,腦袋靠在我的肩膀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聽見他均勻的呼吸聲,我挪了挪身子,覺得他腦袋太重了,想弄開一些,可惜他睡得實在是太快了!
「皇上?」
我喚他一聲,毫無反應,腦袋仍是靠在我這兒,沉甸甸的。
「死豬不怕開水燙!」
我惡狠狠地罵了他一句,他還是沒反應,反而呼吸愈發均勻了。
「蕭昱!」
這回,我大著膽子,直接喊了他的名字。
他終於有了反應。
猛然睜眼,整個人都壓了上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語氣深沉,問道:「燕瑰月,你的膽子是不是太大了一些?」
「朕對你太溫柔了?這樣放肆!」
他的話,聽著仿佛是有些嚴厲的,然而事實上……卻是那樣的壞。
我無法反抗這樣的蕭昱,雙手被他禁錮住,毫無躲藏的機會。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熟悉的龍涎香味,混雜著淡淡的殘存的桂花酒甜味,竄入了我的鼻子裡。
「燕瑰月。」
「嗯……」我呢喃一聲,緩緩閉眼,緊跟著的是溫熱的唇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