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采女的死，起先在宮中並未引起什麼軒然大波。
直到過了七日，中秋節那一天，眾人齊聚乾元宮參加中秋宮宴的時候，有宮人急匆匆過來稟報，說是長門宮起火了。
火勢不大，消息傳過來時，已經被撲滅。
「……」
上首，蕭昱聽了這個消息，皺了皺眉，按捺住心裡的不悅，問道：「好端端的，怎麼忽然起火了？」
魏公公在旁小聲解釋道：「起火之前，有宮人說看到過一個穿著紅衣紅鞋的人影，他給嚇著跑遠了，擔心是姜采女回來了。」
「後來他回了住處，總感覺不對勁，又想回去看看，便發現長門宮著火了。正好……還是姜采女住過的那間屋子。」
魏公公說話的聲音不大。
奈何有人急匆匆進來稟報事情的時候，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看著蕭昱那邊呢，現在一聽這話……
「我要是沒記錯，今個兒便是那姜采女的頭七吧？」
女眷里，也不知道是誰低低說了一聲，語氣有些顫抖，像是在害怕。
她這一說，本來還在竊竊私語的人都噤聲了。
頭七呀。
我隱約記得，在民間，這一天晚上又被稱為「回魂夜」，據說死去的人的靈魂，會在這一日返回。
他們這是覺得，姜采女死不瞑目，回來報仇了？
想著，我失笑搖頭。
我是不信這世上有什麼鬼神的。
要真有，那平民百姓也不需要辛苦勞作耕地，只要去寺廟裡拜拜菩薩，不就能吃飽穿暖了麼？
也更加不會有「殺人放火金腰帶」這話了，惡人自會得到懲戒，被他們害了的人，會化為厲鬼將他們拉下地獄。
如此，便不會有人敢做惡人。
不過……
我看殿內許多女眷臉上都有些驚恐，便也不好在這個時候發表我內心裡不合群的想法。
須臾，在竊竊私語的嘈雜之中，戚婕妤嗤笑一聲，說道：「最近雨水少，又要入秋了，難免天乾物燥。」
「指不定哪個毛手毛腳的宮人不當心，燒著了長門宮，便編造出這些話來掩蓋罪行。火既然已經滅了，又無人員傷亡，想來是無大礙的。」
「皇帝表哥，咱們不必理會，繼續宴席就是。」
戚婕妤是在察言觀色之後說出這一番話的，她桃花眸子亮晶晶的，看著蕭昱時，仿佛含情。
如此迎合蕭昱心意的一番話，蕭昱自然不這會反駁，便頷首道：「嗯，無人傷亡，便不必理會。」
「長門宮年久失修，正好趁此機會修補一二，魏儀，這件事就交給你安排人去辦了。」
「是。」魏公公頷首應了，退了下去，宴席也繼續進行著。
這天，傍晚宴席結束的時候，張貴妃對蕭昱發出邀約，說是長樂宮中做了月餅還有桂花糕，請他過去品嘗。
彼時，蕭昱飲了兩杯酒，面上微微有幾分薄醉的紅暈。
他看一眼張貴妃，眼神幽深，搖了搖頭。
「……」
被拒絕的張貴妃咬唇，心有不甘，撒嬌道：「皇上，您都許久不曾陪臣妾了。」
蕭昱眼神仍舊幽深，他似乎是呢喃，似乎是對他自己說，淡淡道：「朕想去椒房宮裡坐一會兒。」
說完，他看向瑩雪，柔聲道：「一起去看看你母后。」
瑩雪本來端莊地坐著，哪怕蕭昱對他說話，也是露出恭敬的模樣，一聽後面的話語，表情頓時變了。
她本來是想學著成為一個大人該有的樣子的，公主的端莊賢淑，現在卻……
「是，父皇。」
她低聲應了，神色十分動容。
父女倆如此說好，張貴妃最後也只能不甘心的放棄了，戚婕妤則是道：「皇上，臣妾陪您一起去吧。」
「正好，見過先皇后，還能一塊兒再去一趟頤寧宮，臣妾原本也是要去頤寧宮陪伴太后的。中秋節，她老人家也不好孤單著。」
太后在午後就回去了，只出席了晌午，到底是年紀大了，身子骨也受不住。
「……」蕭昱默了默，看戚婕妤一眼，頷首應了。
這樣一來，張貴妃臉上的不甘心更多了，狠狠地瞪了一眼戚婕妤，後者卻是對張貴妃粲然一笑。
不多時，我回了未央宮。
雲珠端上月餅來，笑吟吟坐在我身側，又招呼了桂嬤嬤、水蘇幾個一起來。
「吃吧吃吧。」
雲珠率先拿了一個，塞進嘴裡，含含糊糊道：「是奴婢最喜歡的蓮蓉蛋黃！」
她說完，險些嗆著，咳咳幾聲，我只好幫忙拍拍她的後背，說道：「瞧瞧你這樣子，好好吃，別急著說話。」
「嗯嗯……」
雲珠點著頭，桂嬤嬤在一旁看見，忍不住就笑道：「雲珠姑娘真是灑脫隨性的性子了。咱們幾個，也只有在娘娘您這兒才能如此放得開。」
她說著，又想起什麼，遲疑問道：「先前燕姑娘找娘娘您討要碧玉，您為何不答應？」
蕭昱回宮時，自然也將燕凌雪帶了回來。
她不是後宮嬪妃，本來不宜住在宮中的，可宮外一時半會兒也沒有合適的地方安置她。
主要也是因為她是女眷，住在宮外，總不好將她禁足，只要她待在府里，一旦外出，又會有諸多的不方便。
思來想去，蕭昱最後也只好將她安置在了宮中，是上林苑西北角的一座閣樓，那兒距離蕭昱的乾元宮，還有嬪妃們居住的地方都很遠。
坐轎輦，都要兩刻鐘才能過來，且附近偶有侍衛巡邏把守，蕭昱也叫她沒必要不必出來。
如此，她離得這麼遠，我也樂得清閒。
就是她一旬一回的出來走走散心還是不變的，而她昨日來我這兒，就提起了想要碧玉回去伺候她的事情。
她說，從前在行宮的時候倒也還好，那些個夫人們雖然不太喜歡她，可到底是有人的，不至於太冷清。
現在她一個人住著，太寂寞了，宮裡別的宮女她也不熟悉，碧玉卻是她從小到大都見過的。
我沒答允。
這看起來是一個把燙手山芋丟出去的好機會，可無論是燕凌雪還是碧玉，亦或是她們身後的大妃，那都不是省油的燈。
要讓她們待在一處了，那恐怕蛇鼠一窩後，不知道就要想什麼壞心思了。
我還在琢磨，桂嬤嬤那兒就道：「碧玉心思不純。近日奴婢瞧著，她似乎又有些小動作了。」
「奈何咱們看她看得太緊，她也找不到機會。不如趁此放出去，來一個放長線釣大魚也好。到時候若真有什麼事情……」
「娘娘也可以推脫到碧玉以及燕姑娘的身上，反正娘娘也不喜燕姑娘一直待在宮裡，想法子解決了也好。」
桂嬤嬤說完，我側頭驚訝地看她一眼。
碧玉，我自然是從來都不放心的，沒想到她最近又開始蠢蠢欲動了！
既如此，桂嬤嬤的提議，確實是可行的。
「也好。」
我頷首答應，便對雲珠道：「明日一早你就叫碧玉收拾收拾她的東西吧，記得查看一下，然後帶她去燕凌雪那裡。」
「燕凌雪處，也得再盯著。」
雲珠這會兒已經把月餅吃完了，現在滿意地抹了抹嘴角，說道：「好，奴婢知道！娘娘放心就是！」
未央宮中，主僕言笑晏晏，而此刻的頤寧宮裡，則是另外的一番場景了。
蕭昱、太后還有戚婕妤和瑩雪坐在一塊兒，稍稍遠一些的地方，乳母元娘抱著大皇子站在邊上，大皇子此刻是醒著的，正咯咯地笑著。
面前的桌案上也擺著月餅，幾人有一搭沒一搭聊著，氣氛瞧著也是極為融洽的。
自然，這一份融洽，多半是戚婕妤從旁調和的緣故。
聊了一陣，太后想起什麼，問道：「這孩子出生也有幾日了，皇兒可想好要給他起什麼名字了麼？」
「哀家記得，瑩雪小的時候也是有個乳名的，這才養得這麼好！」
蕭昱聞言，看一眼襁褓里的孩子。
幾日時間，孩子已經不是紅彤彤皺巴巴的樣子了，皮膚白了不少，面容也能勉強看得清楚幾分。
像是個溫潤可人的孩子。
蕭昱又想起先皇后了。
姜采女與先皇后在模樣上，有著兩三分的相似，不過二人氣質完全不同，因此平時也不怎麼看得出來。
只是此刻，蕭昱在這個孩子的身上，隱隱覺察到了幾分先皇后的模樣來。
這一份相似，令他的心很矛盾。
有著對姜采女的怨念，也有對先皇后的懷念。
「還沒想好。」
蕭昱直接回答，太后頷首，倒也沒說什麼，只道：「得空想想就是。時辰不早，母后……」
蕭昱本來想起身回去的。
太后見狀，蹙眉就道：「你長情，倒也不是壞事。只是，逝者已矣，皇后還在的時候，也是希望你廣納嬪妃的。」
「這一點，哀家也不好勉強你。只是繼後的事情，說是一年，但也快了，你也得好好想想人選了。」
蕭昱聞言，陡然看太后一眼，眼神複雜。
太后顯然察覺到了，不動聲色，眼神掃過戚婕妤，道：「哀家是喜歡蕙仙的，她出身高貴，管她自己那一宮也是井井有條。」
「可資歷麼，確實是淺薄了些，這也是不爭的事實，更加沒有子嗣。你要是不願，哀家也不會勉強。」
「不過麼，等到一年期滿，哀家也希望你在立繼後的時候，給蕙仙一個主位的名分，讓她位列九嬪。」
「除此，哀家希望你記住，皇后人選，斷斷不是那些異族女子能夠做的。再者，淑妃出身尚可，可她家裡鬧出來的那些事也實在是令人詬病。」
「如此一來，皇帝你要麼就再從清貴里挑一個出色的女子入宮正位中宮，要麼就還是張貴妃吧！」
「張貴妃性子是驕縱了些。可出身擺在那兒，也是難免。想來以後做了皇后，知道自己的職責，多少也會收斂一些的。」
太后苦口婆心說了許多。
蕭昱聽著，表情一直都是淡淡的，幾乎讓太后都有些懷疑蕭昱有沒有在聽她說話了。
「朕心裡有數。」
蕭昱最後只是這麼說著，就伸手去牽瑩雪，然後補充道：「繼後人選，朕也會參考瑩雪的意見。」
「她是朕的嫡長女，往後她的母后，也要對她好才行。」
瑩雪聞言，仍是依偎在蕭昱身側，靜默不言。
「……」
太后皺了皺眉，覺得不妥，可該說的能說的都說了，她便也不再言語。
直到蕭昱走了以後，太后的目光還停留在蕭昱離開的方向，她嘆息一聲，對孫姑姑道：「到底不是從自己肚子裡爬出來的。」
「現在看著，實在是離心離德了。皇后的人選……蕙仙也就罷了，他恐怕是不肯的。那，也只能是張貴妃了。」
「希望屆時，張貴妃和張家，能信守承諾吧！」
孫姑姑聞言，遞了一杯茶給太后，希望太后能去去火氣，說道：「會的。太后娘娘，您也別太擔心了。」
一口茶喝完，太后臉上的神色終於有所緩和，頷首後，便不再說什麼了。
翌日，八月十六。
清晨，陽光透過格子窗照射進來，一束束的光暈之下，地面上也是一格一格的。
我坐在蒲團邊上，讓雲珠打開窗戶。
窗戶剛一打開，外頭就是一陣淡淡的花香味傳了進來。
甜甜的，是桂花香。
「咦？」
我有些詫異地走到窗戶邊上，看著外頭，問道：「我記得咱們宮裡似乎也沒有種植桂花吧？附近有嗎？」
桂花的香味芬芳馥郁。
明明花朵那么小的一朵，卻能散發出那樣好聞的味道。
一旁，桂嬤嬤過來，笑著回答道：「椒房宮裡桂花很多，奴婢的名字，便是那時候給起的。」
「至於未央宮附近麼？靠近上林苑那邊似乎是有著一些桂花樹的，娘娘想去看看？」
「嗯。」我頷首答應。
哪有姑娘家不喜歡花兒的呢，從前在漠北，那兒天氣不好，花是極為少見的，自然也就養成了我喜歡花的愛好。
來了京城，這兒的天氣比漠北好上不少，宮裡花房更是什麼花兒都能培育出來。
可雖然如此，我對花的喜歡，卻刻入了骨子裡。
「那便用了早膳去看看吧，奴婢知道路，正好帶娘娘過去。」
桂嬤嬤含笑說完，就讓水蘇先去膳廳里傳膳。
半個時辰後。
上林苑一角，我追尋著愈發濃郁的桂花香味，靠近了這一片的樹林，果然看見一棵棵桂花樹正墜著黃色的小花。
四周偶爾也有蜜蜂飛舞，在花間嬉戲。
「便是這兒了。」
桂嬤嬤看著到了地方，便侍立一側，我則招呼了雲珠過來，想要采一些桂花回去。
「坐桂花糕、桂花蜜，釀桂花酒都可以。用不完的還能曬乾封存起來，等到明年夏日裡，咱們煮酸梅湯的時候，再撒一些桂花花瓣進去，又是別有一番風味了。」
我喜滋滋地說著，雲珠也跟著附和。
就在我們主僕二人忙碌之際，忽然從假山的另一頭，有一片片白色的東西隨風飄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