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了愣。
那是什麼?
抬眸去看,正好有一片落在了我的面前,我伸手接住的一剎那,心頭猛的一跳,下意識把這東西丟了出去。
是紙錢。
圓圓的一片,中間有個小孔。
「娘娘!?」
雲珠也認了出來,嚇了一大跳,又往之前飛過來的地方望過去,厲聲呵斥道:「誰在那裡!」
雲珠喊完的一剎那,桂嬤嬤已經抬腳過去了。
我則是留在這兒,稍稍後退幾步,看著落了一地的紙錢。
宮裡是不允許私下祭奠的,這是不吉利的事情,我雖不信鬼神,但說到底還是會覺得晦氣的。
片刻,桂嬤嬤回來了,臉色不太好看。
「怎麼樣了?」
我看向她,便見桂嬤嬤搖了搖頭,說道:「那裡沒有人,奴婢只在地上看見了一些散落的紙錢。」
說完,桂嬤嬤攤出掌心,露出了幾片紙錢,她沒有遞給我,而是任由這些紙錢被風吹落到了地上。
「宮中是不允許私下燒紙的,這是死罪!」
我深呼吸了一口氣,一下子也沒了再採摘桂花的心思了,又道:「我要去見一見皇上。」
必須告訴蕭昱。
如今掌管後宮的,是張貴妃,我遇上這種事,告訴張貴妃,她恐怕不會太盡心。
桂嬤嬤思慮片刻,也覺得這件事可大可小,謹慎一些也是應該的,便頷首贊同道:「也好。」
一刻鐘後。
我到乾元宮時,蕭昱還在議事。
魏公公出來迎接,見著我打著千兒行禮道:「元妃娘娘安。這都要晌午了,日頭這麼大,怎麼過來了?」
他問完,又眼巴巴地看向雲珠,露出幾分小歡喜來。
往常,雲珠與魏公公也算得上是親厚,能說得上話的,現在雲珠心情不好,便沒好氣的瞪了一眼魏公公。
「看我做什麼!」
雲珠撇嘴,魏公公頓時就跟一隻鵪鶉似的,垂了垂頭,不敢再去觸碰雲珠的眉頭了。
「遇上了一些事情。」
我簡單解釋兩句,沉著臉,就道:「宮裡最近是有些狀況的。本宮碰上這樣的事情……覺得有必要告訴皇上。」
我是想起姜采女來了。
都說她穿著紅衣紅鞋,會化為厲鬼,我心中無「鬼」,自然不會害怕,可我不想事情愈演愈烈。
今早我都聽雲珠提及,宮裡還有宮女說,夜裡守夜的時候,看見外頭有一個紅衣身影飄來飄去的了。
那繪聲繪色的,跟真的一樣。
「竟有此事!?」
魏公公吃了一驚,眼睛都睜大了些許,又問道:「娘娘沒受驚吧?要不要傳太醫過來看看?」
「皇上事情還沒忙完,您先去偏殿歇息一會兒,奴才讓人端安神茶過來給您喝!您寬心,您福澤深厚,一定不會有事的。」
魏公公這些討巧的話說完,我沉甸甸的一顆心也稍微緩和一些,頷首後,就先去了偏殿裡。
須臾,安神茶陪著紅豆糕端了上來,紅豆糕是搗碎了的紅豆泥做的,甜甜的,軟糯好吃。
娘親曾說,不開心時可以吃些甜的,能讓人心情緩解,確實是如此。
半碟子點心下了肚子,我又喝了安神茶後,靠在身後的迎枕上,都有些許午後犯困的意思了。
「……」
都還沒用午膳呢,這就想睡午覺了。
我在心裡暗暗嘖舌想著,正巧門口蕭昱推門進來,他步履有些快,像是有些著急,三步並作兩步就來到了我的面前。
「我聽魏儀說……」
他急急說著,卻忽然頓住了。
嗯?
我發現,蕭昱的視線,落在了我吃完了大半碟子的盤子上面。
咳。
他好像關注錯了地方,這大半碟子的紅豆糕,不光是我吃的,雲珠也吃了兩塊的!
蕭昱不再繼續說了,反倒是坐到了我的身側,也順手去拿了一塊點心,放在嘴裡慢慢品味著。
蕭昱吃東西也實在是一個狠角色。
他吃得極慢,弄得我一顆原本已經平靜下來的心又開始忐忑了起來。
這傢伙!
我腹誹著,蕭昱終於吃完了,看向我,用無比認真的語氣說道:「唔,是挺好吃的,難怪你吃了不少。」
他絕對是在調侃我!
我聽出了蕭昱話語裡「嘲諷」的意思來,忍住瞪蕭昱一眼的衝動,淡淡地說道:「臣妾是吃了三塊。」
「那也是因為這是皇上命人送來的!」
蕭昱聞言莞爾,這才問起今天的事情來,我便又把和魏公公說過的,重新對著蕭昱複述了一遍。
末了,我稍稍斟酌,說道:「臣妾也是想著……宮裡最近議論頗多。要是有人藉此生事,實在是不好。」
桂嬤嬤到假山後面的時候,也沒有找到人,那麼是誰撒的紙錢?
我自是不信什麼鬼神的,便不可能是什麼「姜采女冤魂」之類的東西在搞鬼,只可能是人為的!
會是誰?目的是什麼?
我雖暫時不清楚,可我知道,裝神弄鬼,必然不會有什麼太好的目的。
蕭昱聽完,十分認同,便吩咐道:「魏儀,這件事就交給你去查了。若查不出來,也不必在朕的身邊當總管太監了。」
「……」
魏公公本來垂手在旁邊站著的,現在陡然被蕭昱提及,他表情苦澀,也只得答應了。
我看在眼裡,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
魏公公真倒霉呀。
本來只是個看熱鬧的,卻成了「中心人物」了。
「此事,皇上心裡有主意就好,時辰也不早了……」
我說著,就準備轉身離開。
誰料我才剛剛有了一點點的動作,蕭昱就已經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來都來了,晌午日頭這麼大,燕瑰月,你想去哪裡?」
他又喊我的名字了!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總感覺蕭昱在喊我的名字的時候,語氣是帶著一股魔力的,仿佛能吸扯我的心。
「臣妾……」
我下意識就想狡辯,解釋道:「您先前不是在見大臣麼?臣妾在這兒待著……不好吧?」
「已經走了。」
蕭昱淡淡說著,目光認真地看著我。
如此一來,我也找不到託詞,只好留在這裡陪蕭昱用膳。
午膳後。
窗外的陽光愈發濃烈,秋老虎的意頭高漲,我看著這太陽,實在是提不起要在這個時辰回未央宮的心情。
但要是留下……
我用眼角的餘光偷偷去看正在漱口的蕭昱。
總感覺他也在壞笑看我!
我咬了咬唇,有一種再次中了圈套的感覺。
就在這個時候,遠處傳來了嬰兒的啼哭聲。
聞聲我一怔。
先是恍惚了一下,幾乎忘記了乾元宮裡住著大皇子。
我下意識去看蕭昱。
這件事其實很敏感,蕭昱不喜歡姜采女,又因為一時沒有考慮好要把這個孩子給誰撫養,就養在了他自己的膝下。
不過。
剛出生的嬰兒日夜啼哭,想來難免影響到蕭昱的休息,他一直沒說什麼,其實也有為父的一份「慈心」在裡頭。
果然,他只是皺了皺眉,就示意魏公公過去,將孩子抱過來。
我的心跟著緊張了幾分,手腳都不知道該放在哪裡了。
「過來。」
蕭昱或許是看出了我的窘迫,對我招了招手,示意我到他的身邊去。
我只好照做。
只片刻,伴隨著嬰兒的啼哭聲逐漸接近,魏公公推門進來,身後跟著的就是乳母元娘,以及大皇子。
大皇子仍在乳母懷裡抱著,用明黃色的絲綢包裹著,離得近了,孩子的哭聲也漸漸小了下去。
這還是我第二次見大皇子。
比起初次相見時他紅彤彤的樣子,今個兒好了些,漸漸能看得清楚幾分眉眼了,生得不錯,有些像蕭昱。
我甚至看出了幾分他和先皇后相似的地方,幾分淡淡的高貴之氣。
……
這一份氣質,和剛入宮的姜采女有幾分相似,就是姜采女到底年紀小一些,仗著家世有的氣勢,和先皇后憑藉歲月沉澱來的氣勢還是不同的。
這孩子麼,年紀小,自然不會表露出跋扈來,也就更像先皇后了。
或許,這就是為什麼蕭昱一直將他留在自己身邊的原因?
我如此想著,就見元娘對著蕭昱服了服身,恭恭敬敬道:「皇上,大皇子剛剛是尿了,奴婢已經為他換了一個襁褓。」
「故而現在也不再哭泣了,您要抱抱他嗎?」
小孩子餓了尿了拉了都是會哭的,就是為了吸引大人的注意力,後面兩個嘛……
呃,拉褲兜里了,確實是不舒服的,該哭一哭提醒大人。
我想著,正好瞧見蕭昱的臉上閃過一絲猶豫。
他對這個孩子是有著些許芥蒂的,可有因為那一份骨肉親情,他又有些割捨不下,這才猶豫。
「皇上。」
我想著,對蕭昱莞爾,問道:「您抱過以後,能讓臣妾抱抱嗎?娘總說弟弟還小的時候我常常抱著他。」
「就是那時候臣妾也才三四歲呢,是記不得那時候的事情了。」
至於漠北王膝下別的孩子?
那也輪不到她來抱。
我這麼說,也是看出來蕭昱心裡是想的,索性幫幫他。
聞言,他果然嘆了口氣,鬆口了。
「好吧。」他答應以後,便接過了襁褓裡面的孩子。
蕭昱抱孩子的手法還是十分熟稔的,那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和蕭昱親近,還是說蕭昱身上淡淡的龍涎香味道令人心中安寧,慢慢止住了哭聲,對蕭昱一笑。
「……」
蕭昱表情僵了僵,他板著的臉略有幾分古怪,順勢看向我,問道:「你想抱?」
「嗯……」
我看著柔軟的嬰兒,他只比我的小手臂大那麼一點點,我小心翼翼道:「皇上,慢一些,臣妾沒抱過孩子。」
「無妨。」
他說著,就在一旁細心指導我。
大皇子抱入懷裡的一剎那,我的心是十分奇妙的。
我沒想過我會有孩子,自然也沒想過孩子會是什麼樣子的,現在忽然抱在懷裡了,便感覺沉甸甸的。
不是這孩子吃得胖才沉。
而是因為,這是一個新生命,是一份責任。
我在心裡想著,唇角的笑容也忍不住柔軟了許多。
「皇上給這孩子起名字了嗎?」
我突發奇想,看向蕭昱。
他搖頭,問道:「你有想法?」
!
聞言,我忙道:「沒有沒有!」
堂堂大皇子,雖是庶出的,但這也是長子,怎麼就輪到我來起名字了?
也不是我的孩子。
傳出去了,指不定太后、張貴妃會怎麼想呢。
再者,我讀過一些書是不假,辭賦也能念幾句,可不過是「採薇」「山鬼」之類通俗的的,起名字是不行的。
「那真是可惜了。」
蕭昱十分誠懇地在那兒嘆息一聲,我扁扁嘴,不繼續多話。
抱過孩子以後,大皇子似乎有些困了,元娘過來帶他下去歇著,蕭昱在我身後,冷不丁又問道:「你想不想要個孩子?」
!?
我這回是真的愣住了。
不僅僅是驚訝,而且是……笑容收斂住了。
我是不會有孩子的,我對此心知肚明,也曉得是太后對我的猜忌,我從不說什麼,也不過是怕蕭昱為難罷了。
我本以為,在這件事上,我和他是有默契的,互相不提及,也就不會觸碰到這個隱隱的傷口了。
想不想要一個孩子是一回事,可直接被剝奪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分明是知道的。
我咬了咬唇,又想起剛剛的大皇子,心頭一跳。
他不會是想讓我來撫養大皇子吧!?
這怎麼可能!
太后和張貴妃知道了豈不是會鬧上天?
前朝也會鬧騰的!
我此刻都在想,前朝言官們的唾沫星子飛到蕭昱臉上的樣子了。
「皇上……」
我不知道蕭昱是不是在試探我,但我只能拒絕道:「不太好,臣妾……」
我有些顧左右而言他了。
畢竟這件事上,我想也想不明白,更何況……本來輪不到我想不想。
「朕是認真問你的。」
誰知道,在我的心一抽一抽覺得疼的時候,蕭昱說道:「你若想,太后那裡,朕可以幫你想辦法。」
嗯?
我又怔了怔。
蕭昱這回抱住了我,柔聲道:「你放心。沒有人能說什麼,只要你想。」
蕭昱的懷抱是溫暖的。
我深深吸了吸鼻子,心裡感動之餘,抬頭去看蕭昱,無比認真地說道:「皇上。您的意思,臣妾明白了。」
他從來都不會說大話的。
答應了我的事情,再難也會去做到。
「那……」
他想問我,我卻搖了搖頭,說道:「現在還不是時候。嗯……等到臣妾想的時候,臣妾會跟你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