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雲珠說完,心頭不免沉了沉。
都一晚上過去了呢。
想起姜采女那羸弱的模樣,我便感覺情況不妙。
「去看看吧。」
我想了想,吩咐道:「哪怕不能進去,在外頭守著也是好的。咱們該有的態度,還是要表現的,是不是?」
雲珠聞言頷首,表示贊同。
一刻鐘後。
長門宮外,我到時,淑妃已經在那兒候著了。
她身側有幾個宮人撐傘,而長門宮的宮門仍是緊鎖著的,只開了一扇小小的窗戶,能勉強看見裡頭的情況。
「怎麼樣了?」
我看向淑妃,又往小窗戶里看了看。
那裡頭有宮女來回走動忙碌著,就是有著樹木和房屋的遮擋,我也實在看不清裡頭是什麼情況。
「先坐吧。」
淑妃似乎是看出了我的憂慮,讓香蕊抬了凳子過來以後,叫我坐下,又補充道:「說是在生了。」
「先前孩子能看到頭了,可因為身子太大,又有些出不來。姜采女生了一晚上了,力氣也用得七七八八,現在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唉。」
淑妃對此也是毫無辦法。
長門宮是不許人進去的,而現在那裡頭接生的人,都是蕭昱和太后提前準備好的,想來不會有什麼差錯。
還沒生出來呀。
我靠在椅背上,只好在這兒陪著淑妃等。
又是大半個白天過去。
就在我等得都有些昏昏欲睡的時候,長門宮裡頭,傳來了一聲嬰兒的啼哭聲。
聲音不算大,可能穿過層層阻礙傳到宮門口來,說不準屋子裡的孩子哭聲其實是很響亮的。
「生了?」
我豁然起身。
今個兒,我和淑妃除了用午飯和短暫的午休以外,都是一直等在這兒的,雖然幫不上什麼,但時刻了解情況還是有必要的。
「應該是的。」
淑妃也起身來,她看向身側的香蕊,吩咐道:「去打聽一下,看看情況怎麼樣了!還有行宮那邊。」
「皇上還沒回來嗎?」
昨天姜采女一發動,淑妃就給蕭昱遞了消息,那些人騎馬快速飛馳去了行宮,今早就傳遞迴來了消息。
說是蕭昱知道了,會在今天趕回來。
這會兒,都傍晚了,太陽即將落下。
「奴婢……」
香蕊剛剛回答,我便看見遠處宮牆一側,有大隊的人正好穿過拐角過來了,為首的正是蕭昱和太后。
蕭昱面無表情,步速倒是極快,來到跟前後,他不吭聲,太后先問道:「怎麼樣了?是皇子還是公主?」
「剛生下來……」
淑妃表示不知,而長門宮裡,終於有人出來報信。
「淑妃娘娘……」
那婆子急匆匆跑出來,滿臉喜色,剛喊了一聲,忽然發現蕭昱和太后都回來了,忙不迭跪下磕頭道:「皇上,太后!」
「別管這些勞什子了,孩子如何?」
太后難得的有些急切。
婆子聞言,歡喜回答道:「恭喜皇上太后,姜采女為皇上誕下一位皇子!雖然是早產,不過小皇子在母體裡養得極好,胖嘟嘟的呢,哭聲也洪亮!」
一聽這話,太后嘴角的笑意愈發深切了,便說道:「這實在是一件好事。皇帝,你也算是後繼有人了。」
蕭昱不置可否,神色仍然是淡淡的,對那婆子道:「待會兒將孩子送到乾元宮裡來吧,還有三個乳娘,也一起過來。」
「同時賞賜接生人等兩個月的俸祿,你們可以先離開了。姜采女……往後一切照舊,還是封宮。」
婆子聽見能有兩個月俸祿的賞賜,還是有些高興的,就是聽說長門宮還要封宮的時候,不免有些心有餘悸。
姜采女也是挺慘的。
她作為接生婆子,自然知道姜采女為了生下這個孩子吃了多大的苦頭了,而且……
姜采女孕後期發胖嚴重,肚子上和腿上有著不少的妊娠紋呢,皮膚都撐開了,那是好不了的。
她原本還想著,有了孩子,姜采女日子說不準會好過一些,現在看來,並非如此。
「是。」
接生婆子心頭一凜答應了,反正她領了賞賜,離開就是,姜采女如何,她已經不關心了。
宮門口。
蕭昱把事情吩咐妥當以後,太后也漸漸從一開始的高興里緩和了下來。
她看向蕭昱,想了想,道:「乾元宮雖是你的地方,可你平日裡還要在那兒會見朝臣、寵幸嬪妃。」
「皇子一直在你處住著,多有不便。」
說著,太后的眼神從張貴妃、淑妃和戚婕妤的臉上掃過,直接忽視了我,道:「還是有一位母妃照料會好一些。」
「再不濟,還有哀家,回頭你也好好想想吧!時辰不早,哀家也乏了,便先回去歇著了。」
太后這回倒是「和藹」,並不顯得咄咄逼人。
往日裡,她當慣了這後宮裡最尊貴的女人,說一不二,現在她或許也是意識到了,曾經那個對她百依百順,在她膝下蟄伏的兒子,已經不是那麼好相與的了。
「恭送母后。」
蕭昱適時露出客氣來,與太后仍然維持著表面上平和。
太后走了。
乳母元娘抱著姜采女的孩子出來了,襁褓里的嬰兒紅彤彤皺巴巴的,有些難看,但額發生得還算不錯。
我看得扁扁嘴,並不發表任何的意見。
張貴妃卻急不可耐了。
她走上來,看著蕭昱,問道:「皇上,臣妾覺得,太后說的話也有道理。您國事繁忙,孩子總歸還是交給後宮女眷帶著會好些。」
「不急。」
蕭昱並不理會張貴妃的暗示。
張貴妃也不急躁,含笑道:「皇上想慢慢考慮也是應該的。時辰不早,臣妾陪您回乾元宮吧?」
「舟車勞頓一日,也該好好休息了。」
「嗯。」
蕭昱這回答應了,回頭看眾嬪妃一眼,視線最後落在我的身上,他道:「你們也都回去吧。」
他說的是「你們」,但我知道,他其實是在對我說,他柔和的眼神,是落在我的身上的。
「是。」
我應了,與淑妃一起,準備回去。
走在路上,我與淑妃有一搭沒一搭說幾句姜采女的事情,溫嬪便在一側跟我們走著,有些出神的樣子。
「溫嬪?」
我察覺到這一點後,喊了她一聲,柔聲提醒道:「走著路呢,也別一直發呆,小心腳下才是。」
「你也是有身子的人了,該注意些。」
「是。」溫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是這笑容看著,還是挺僵硬的。
聽我這麼說,淑妃露出詫異的神色,看看我又看看溫嬪,視線落在溫嬪尚且平坦並不顯懷的小腹上,問道:「溫嬪妹妹有喜了?」
「是。」
溫嬪聞言,含笑回答道:「剛剛滿三個月,胎像還算穩固,就是太醫說了,不能過度勞累,偶爾走動還是可以的。」
「今個兒坐了一天的馬車,我這腰都有些疼了。先前就是在想著,回去以後能否叫宮女按按,又怕這樣對孩子不好,這才走神的……」
她低著頭,輕輕嘆息。
……
她這話倒有幾分道理。
有孕之人,體質都是不同的,有些人整天活蹦亂跳都沒事,而有些一點磕著碰著都不行,她有自己的擔憂,情理之中。
但我更多的卻是覺得……
她是在聽我和淑妃提及姜采女的「遭遇」以後,難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感受罷了。
雖說,她和姜采女完全不同,是絕對不會淪落到那個地步的。
「孕中不宜多思。」
淑妃想了想,寬慰道:「能不能按按,我也不曉得,說來慚愧。我陪伴皇上多年,膝下一直寂寥。」
「想來這輩子,在兒女上都是無緣的了。在這一點上,我還是羨慕你的。」
淑妃眼眸深深,注視溫嬪的小腹須臾,收回目光,悠長嘆息一聲。
我默了默。
我又何嘗不是呢。
有那一碗碗的湯藥喝下去,我也是不會有孩子的。
從前我對這個,其實並無多大的感觸,一直到後來,溫嬪有了孩子,與我說提及,她與蕭昱其實並無太多的情分,孩子是她的依靠。
除此,我偶然從張貴妃那兒看出來,張貴妃想要孩子,是因為她喜歡蕭昱,她希望他們的孩子,能成為維繫他們之間感情的紐帶。
至於戚婕妤?
我想,孩子更多的是她的籌碼。
那我呢?
我又是什麼?
看著遠處火紅的一片天空,夕陽已經在燃燒著它最後的餘燼了,我深深嘆一口氣。
是什麼都不打緊。
反正,我恐怕不會有孩子。
須臾,我跟著淑妃到了長信宮裡,陪著她一起用晚膳,席間雲才人也在。
半年不見,她倒不似過年生病時候那陣子的清簡了,臉頰稍微圓潤三分,但也遠遠算不上胖,不過是好了些許。
「元妃姐姐。」
她看見我,恭恭敬敬起來行禮,態度還是和從前一樣,雖有親昵,但謹守本分,仍是小心翼翼的。
「不必客氣。」
我親自扶她起來,道:「你身子弱,咱們之間也不必行這樣大的禮了。好了,先坐下,用晚膳吧。」
「好。」
雲才人這才露出一個靦腆的笑容來。
「聽說淑妃姐姐將雲才人接到長信宮來居住了?」
我忽然想起這回事來,回頭去看淑妃。
她剛坐下,理了理裙擺,回答道:「嗯。先前你們剛走,衍慶宮裡的那些宮人們看著宮裡沒人,欺負她。」
「我便處置了一批衍慶宮裡的宮人,又將她接過來居住。現在你們雖然回來了,但我想她已經在我這兒住慣了,便不搬回去了。」
「正好,衍慶宮裡不是多了一位玉嬪麼?玉嬪是高麗公主,身份也尊貴些,她和溫嬪一起住,也算合適。」
聞言,我深以為然點了點頭。
的確如此。
玉嬪雖然也是柔和的性子,可到底也是高麗皇室嫡出的宮女,身份上比雲才人高了不少呢。
雲才人性子軟弱,有的時候更算得上怯懦了,她時常與出身世家、端莊大氣的溫嬪待在一起,便容易自卑,再多一個玉嬪……
還是留在淑妃這兒好些。
淑妃待人接物都是挑不出錯處來的,我看雲才人也十分信賴淑妃,想來她們兩個住在一起,不管對誰都是過得去的。
用膳時聊了一陣,因為時辰實在是不早了,今個兒我也累得慌,畢竟在長門宮門口守了一天,便也回去休息了。
這一夜,我因為累,睡得格外沉。
然而。
不只是半夜,還是剛剛清晨,從遠處傳來的一聲尖叫聲,卻將我從這睡夢當中給驚醒了過來。
尖叫聲帶著驚恐,令我醒來的時候還恍惚了幾分,以為是我自己做了噩夢這才驚醒過來的。
「娘娘?」
雲珠顯然也聽見了外面的動靜,有些擔心我,急忙掀開地鋪的被褥起身來繞到我的床榻面前。
「沒事。」我心有餘悸看了看外頭,還有些黑,天色並未完全亮。
「剛剛……」
我有些弄不清楚是不是自己聽錯了,問道:「那是什麼聲音?」
雲珠搖頭,表示她剛醒,還想著是不是先去準備洗漱用的水呢,就聽見這聲音嚇了一跳,趕緊過來看看我如何了。
雲珠也不知道呀。
聽她這麼說,我心裡有些不安,躋了鞋子下床,便道:「先洗漱吧,也讓人打聽一下,到底怎麼回事!」
那尖叫聲的悽厲,實在是令人心有餘悸!
「是。」
雲珠頷首應了,不多時桂嬤嬤就回來回稟,說是有消息了。
「姜采女自盡了。」
桂嬤嬤言簡意賅,回答道:「被發現的時候,她正穿著一身紅衣,還有紅色的鞋子,舌頭也……長長的耷拉了出來。」
「這是一種怨念很深的死法,民間傳聞,那些心懷怨恨的人,會在死之前穿上紅衣紅鞋,這樣死了以後就會化為厲鬼,找人報仇。」
「今日一早,有宮女過去送早膳,發現姜采女昨夜的晚飯沒動過,覺得不妥,這才進去看到底怎麼回事。」
「緊跟著就發現,姜采女上吊自盡了,她看見那死法的時候嚇了一大跳,現在整個人都是瘋瘋癲癲的。」
聞言,我沉默片刻。
我能想像那情況。
上吊的人,死狀都是很可怕的,而姜采女……
「她為什麼要這樣上吊自盡?」我問出了我心裡的不解,可惜桂嬤嬤搖了搖頭,她也無法解答我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