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後。
我將酒壺裡的最後一口酒喝完,感覺暈乎乎的,頭頂不知何時,月亮也升到了正空,繁星點點。
看著這樣的夜空,我忽然有了一種好像回到了漠北的感覺。
漠北夜裡的星空,便是很美的,是京城不能比的。
想起漠北,我倒不是懷念家鄉,而是掛念娘親和弟弟,雖說有蠢弟弟的信件,說他和娘親一切都好。
可看著信件,總歸不如能見到。
「你在想什麼?」
或許是我太出神了,蕭昱便拉了拉我的袖子。
「……」
怎麼還做這種小動作呢。
我忍不住幽怨地看一眼蕭昱,並不回答。
他也不生氣,認真道:「與你一塊兒,朕總是能放鬆一些。近來疲憊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朕現在好了許多,問你也不是想探聽你的秘密,而是想著,若你有什麼,願意說,朕願意聽,願意分享。」
我略微有些驚訝,看向蕭昱,就發現他是一臉的認真。
訴說,分享,傾聽。
我忽然察覺,不知不覺之間,我和蕭昱,是能說一些體己話的。
從前,能陪我說這些的,只有娘親和蠢弟弟。
「臣妾……」
我的喉嚨動了動,本來的幾分猶豫,在蕭昱認真的眼神之下蕩然無存,笑著說道:「不過是想家人了而已。」
「您是不曉得,臣妾的娘親不得寵,父王也並不喜歡臣妾和弟弟。我嫁過來和親,有用處,他總歸能稍微善待他們一些。」
「可這麼些年,臣妾冷眼旁觀著,心裡實在是清楚,他不是個能靠得住的人。指望他,一定是不行的,便擔心娘親與弟弟罷了……」
我嘆了口氣。
中原女子有招婿的,男子都是「嫁」進女子家,不必和家人分離。
要是蕭昱是我招的「婿」就好了。
我這麼想著,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怕蕭昱發現我的想法。
他可是很精明的一個人呢!
就在我還十分心虛的時候,忽而蕭昱問道:「你是覺得,漠北王利用你的娘親與弟弟,鉗制你?你不願任人魚肉?」
蕭昱一語道破,我便也不隱瞞,頷首正色道:「是。」
聽完,他一笑,仿佛覺得這個根本就不是什麼事兒似的,含笑道:「這個簡單。你要是思念他們,朕找機會接他們來就是了。」
「朕記得,你說你弟弟騎射俱佳?那真好,他給朕當將軍,幫朕在邊關衝鋒陷陣,攻城略地,豈不是也能實現他的夢想?」
「唔,他還是真的小舅子。如此說來,咱們一家人,更是同心同德了。」
!?
我險些呆住,剛剛喝進嘴裡的一小口酒,也幾乎要在這個時候噴出來了。
蕭昱都在說什麼胡話啊!
他絕對是喝多了!
「皇上……」
我腦子亂糟糟的,想反駁,可仔細想了想他說的,好像又很有道理。
呃。
我那蠢弟弟,和我的確同心同德。
我們都很不希望那個愚蠢自私虛偽的父王,但自己又想能有自己的建樹,而他精於騎射,也是被沈清河影響,希望能保衛家國。
自然。
蠢弟弟心裡的家國,可以是漠北,也可以不是,這個只取決於我和娘親在哪裡。
家人在處,便是他安身立命之所。
我又愣住了。
不過這次的發呆,蕭昱沒有再急急忙忙地打斷我,而是等到我慢慢思考完這些事情以後,問道:「朕的提議怎麼樣?」
我抬眸,看向蕭昱,心裡是前所未有的認真與忐忑,我問道:「您有把握能將他們弄到京城來?」
「漠北王他,不會輕易答應的……」
人質在手上啊。
鉗制我的人質,漠北王如何捨得?
我是期待的,但也害怕。
「嗯……」
蕭昱一聽這個問題,也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腦袋,道:「這個,朕得仔細想想。就是現在喝得多了,腦子不太清醒,恐怕想不出來。」
「燕瑰月,你放心。這話既是朕說的,朕一定會幫你想辦法就是。短則一兩年,長則三五年,朕一定會幫你完成。」
話音一落,我眼眶濕潤,鼻子酸澀。
出嫁那日,血紅的夕陽我至今記得,在大漠上,娘親站在夕陽下,身影逐漸拉長,她搖晃著手裡的紗巾向我揮舞道別的模樣,我到現在都沒有忘記。
我以為,那已經是訣別了,原來,今生還能有相見的機會!
「好。」
我很是感動,看著蕭昱,總覺得我欠了他的,心裡不是很舒服,問道:「皇上有沒有什麼事情是需要臣妾去做的?」
蕭昱聞言,托腮想了想,沉吟道:「暫時沒有。朕本來想讓你去親蠶禮,你卻不肯,如今是沒有了。」
「……」
親蠶禮。
我忽然汗顏了。
我覺得,他將我捧在一個高位,其實是沒考慮過我的感受,可他又願意為我接回娘親和弟弟。
雖然現在這件事沒有實現,可依照我對蕭昱的了解,他從來都不是一個會隨意誇下海口的人。
「那個……」
我好想解釋,但又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無妨。」
蕭昱擺擺手,仿佛也不在意了,他說道:「朕也是沒什麼選擇了。你不願意,朕也不想強迫。」
「只是沒想到,太后……」
他喊的不是母后。
我察覺到這個稱呼上面的變化,對著蕭昱眨眨眼,說道:「太后也是看不慣臣妾罷了。嗯,習慣了,也不在意了。」
蕭昱聽完我的話,輕輕笑了,道:「倒是沒想到,你還如此豁達。既然你不在意,這件事就過去了吧。」
「好。」
我柔聲應了,主動遞了最後一塊麻雀腿給蕭昱,笑著道:「這是最後一塊啦,讓給你吃!」
蕭昱聞言,露出無奈的神色來,他接過去的時候,忽然問道:「皇后那裡……」
皇后。
聽他陡然問起,我知道,皇后的事情,在他心裡也是一根刺。
我抿唇,又想起白天瑩雪來找我的時候說的那些話,心裡略略整理了一下,決定告訴他。
我的措辭十分委婉,說完以後,補充道:「臣妾是覺得,咱們其實都不了解姜采女的為人。」
「看著皇后娘娘如此信賴姜采女,難免心存疑慮罷了,公主也因此有些不安。」
蕭昱仿佛並不知道這些事情。
他聽我說完,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問道:「瑩雪今天來找你了?」
「是。」
我頷首,心裡多了幾分忐忑。
說起來,這其實算是「吹枕邊風」了吧?
想著,蕭昱對我說道:「這件事朕知道了,你得空可以去看看皇后,可是她要是不肯見你,那也就罷了。」
「她願意的話,你多陪陪她。剩下的,朕會想法子。」
他說的無比篤定與認真。
我瞧著他此時的眼神,心裡也放心了不少。
他有主意就好。
如此,話說完了,吃也吃得差不多,我感覺腦袋沉沉,現在就想找一個床榻靠上去睡覺。
「魏儀。」
這時候,都有些飄忽的聲音從蕭昱那裡傳了過來,他問道:「熱水備好了?先叫人過來,服侍燕昭媛沐浴吧。」
「是。」
魏公公頷首答應,回頭去叫人。
我一聽,心裡下意識生出一絲牴觸。
「臣妾喝多了,身子軟軟的,不想沐浴,要是掉進浴桶里怎麼辦?」
我想去拉扯蕭昱的衣袖,對他撒嬌。
可我起身的一瞬間,腳底下一軟,根本沒抓住蕭昱,整個人就往前栽去。
和意料之中一樣。
蕭昱身手極好,抱住了我。
我也順勢抱住他,臉頰在他的胸口蹭了蹭,抬頭笑意盈盈看著他,柔聲道:「皇上,你知道麼?」
「摔下去的一瞬間,臣妾是不害怕的。因為臣妾有知覺,您會扶住臣妾。嗯,雖然和意料之中有一點點差別,但也差不多,是不是?」
迷糊之中,我仿佛看見,在我說完這話以後,蕭昱的眼神有些閃動。
他問道:「為什麼你如此篤定?」
嗯?
他好像有點期待。
期待什麼?
這回,我明白了。
「因為皇上英明神武,最是能保護臣妾了呀。」
我喜滋滋的,本想他會誇誇我,誰知道眼前一暗,溫熱的唇瓣,已經覆蓋了上來,鋪天蓋地的,都是他的氣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