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回去了。
乾元殿內,也安靜許多。
直到這個時候,蕭昱重新坐回龍椅上,靠在椅背,露出幾分疲態來。
「……」
我很少看見他露出這樣的神色。
哪怕是之前,他連續幾個時辰處理朝政後,我都不曾見他如此疲憊過。
以前那只是身子上的,喝過一杯參湯後,他總能笑笑,抖擻精神,再看著我打趣幾句,說我是小狐狸,小兔子什麼的。
這回,他是身心俱疲了。
前朝與後宮的平衡,還有太后這個養母總在關鍵時刻跑出來鬧么蛾子,令他不得安寧的存在,他是真的累了。
我抿了抿唇,有些不捨得他如此。
「皇上。」
我想了想,呼喚門口的魏公公道:「去小廚房看看有沒有什麼吃的吧,挑一些甜甜的糕點,再泡一杯蜂蜜水來。」
蕭昱聞言,抬眸嘆息一聲,罕見地拒絕了我,道:「不必了,朕沒什麼胃口。」
換做往日,他這麼說,我肯定也就順勢而為了。
今日我卻露出倔強來,板著臉,嚴肅道:「不行。往常也就罷了,由著皇上您的性子去,今個兒聽臣妾的好不好?」
他看我一眼,仍是藏不住的疲憊,可到底是鬆了口,沒再說什麼。
我舒緩一口氣,回眸示意魏公公,讓他去辦。
這下子,屋子裡是徹底安靜了。
我便起身,走到蕭昱身後,用兩隻手的食指與中指覆蓋上了他的太陽穴,柔聲道:「皇上若是累,可以閉上眼睛。」
「臣妾幫您按一按,再唱一首曲子給您聽,怎麼樣?」
他似乎是有些意外,但很快,他還是閉上了眼睛。
我的手上緩緩用力,有節奏幫他按捏著,嘴裡哼著從娘親那兒學來的小調,那是燕州民間流傳的曲子。
夜裡,亦或是歡慶的節日裡,大人們總會哼唱這首曲子,來逗弄小孩子開心。
其實,漠北也有小調,不過娘親從不唱給我和弟弟聽,我想,在娘親的心裡,她是永遠不會忘記自己的故土的。
一曲小調唱完後不久,我正覺得手指有些酸澀,外頭魏公公便推門進來了。
他端著吃食和蜂蜜水,笑吟吟地擺在桌上,又飛速退到了門口。
看著他這樣子,我忍不住莞爾一笑。
這是怕蕭昱還是不高興,挑他的錯處了吧?
真是鬼精靈似的魏公公呢!
腹誹完,我挑了一塊桃花酥到蕭昱面前,柔聲哄著他吃,說道:「眼下正是桃花開放的季節。」
「皇上你是不知道,今個兒臣妾還去看了桃花呢……」
我絮叨說起一些有趣的事兒,努力分散蕭昱的注意力。
春日融融,陽光溫暖和煦,照射而下時,穿過樹枝葉捎,在草地上形成層層疊疊斑駁的日影。
若能再找一個小馬扎過來,坐在樹下,懶洋洋地躲著太陽,看著湖面微波蕩漾,聽著耳畔麻雀嘰嘰喳喳的叫聲。
傍晚時,若是有興致,還可以抓幾隻家雀回去烤著吃。
「還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呢。」
我繪聲繪色說完,見蕭昱有些怔怔,心裡湧起的一點點期許,也在此刻落空了。
他果然是沒心情的嗎?
我喪氣了幾分。
好不容易描繪這麼好的場景給他,他卻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全當是沒聽見了呀……可惜!
我暗暗思忖,是不是還要換個法子哄他的時候,他卻忽地看向我,問道:「麻雀那樣靈巧,你能抓得住?」
「……」
若是我能看見此刻自己的表情,那麼我想,一定是原本還如「星星眼」一樣漂亮的一雙眼睛,先是一愣,隨即冒出幾分不滿來。
他怎麼還質疑上我了呢!?
「皇上瞧不起臣妾了不是?您若是不信,咱們現在就去上林苑,臣妾抓幾隻麻雀給您看看!」
我鼓了鼓腮幫子,感覺此刻的自己還真的就和蕭昱說的生氣的小松鼠是一模一樣的。
「您可早點兒讓魏公公在乾元宮裡架一個篝火堆起來,不然到時候好些麻雀抓回來,都沒地方烤著吃。」
大概是我如此「信心滿滿」的樣子讓蕭昱覺得哭笑不得。
他便當即起身,抓住我的手,道:「行,咱們現在就去上林苑。」
須臾。
直到蕭昱牽著我的手,兩個人穿過假山流水,來到上林苑的太液池邊上,看著湖岸邊上,如我所說的一樣。
斑駁的樹影底下,麻雀們嘰嘰喳喳找著吃的,我還覺得恍惚。
今天的真的是,太神奇了!
早晨興致極好,來上林苑,卻聽說淑妃家裡出了事情,回來後不久,又遇上瑩雪,心情更加糟糕,再後來……
沒想到現在峰迴路轉,我和蕭昱卻是一副來上林苑踏青的模樣。
「那兒。」
蕭昱瞧見了樹下的麻雀們,便認真地看向我,問道:「怎麼樣?燕瑰月,現在是不是要在朕的面前大顯身手了?」
!!
不知為何。
每回蕭昱喊我的名字的時候,我都會心頭一跳,有些緊張。
仿佛,這不是我的名字,而是一個愛稱似的。
而且我發現,蕭昱在後宮裡時,從前只稱呼過張貴妃為「敏敏」,而他叫皇后時,私底下似乎是叫的皇后的小字。
至於淑妃麼,大多數時候應該只是「淑妃」這個位分而已,兩人雖客氣恭敬,但也僅此而已了。
他怎麼就偏偏喜歡喊我的名字!?
我很想瞪蕭昱一眼,嗯,但也只是想想,我是不敢的。
「好!」
我到底是答應了下來。
一個時辰後。
湖岸邊上。
我氣喘吁吁坐在涼亭里,欲哭無淚。
上林苑裡的麻雀賊精賊精的,真是太難抓了,和我以前在林子裡遇見的那些根本不一樣!
「哈哈哈……」
就在我鬱悶想著,怎麼跟蕭昱交差,畢竟我是「誇下海口」了的時候,就聽見了大笑聲。
是蕭昱。
他提著很大的一隻鳥籠,裡頭裝著不少嘰嘰喳喳蹦躂的麻雀。
「……」
我在此刻沉默了。
他什麼都沒說,仿佛已經看穿了我的尷尬似的,直接上前,抓住了我的手,繼續笑道:「走,咱們回去。」
「今天晚上,魏儀準備的篝火,確實是不會浪費的。」
我不想說話,只任由蕭昱這麼拉著罷了。
隨他隨他,得意就得意吧,不過是我說大話,覺得自己很厲害,能夠抓許許多多的麻雀,卻沒抓到罷了。
不過是在我沒抓到以後,他「隨意」抓了好些回來。
我挺受打擊的,只能歸咎於「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罷了。
嗯……
我在漠北的時候,很容易就抓到了麻雀,蕭昱在他的「家鄉」京城也是如此。
這麼想著,我也就「心安理得」了許多。
回到乾元宮,篝火已經熊熊燃燒著了。
魏公公看見我和蕭昱回來,便迎了上來,恭恭敬敬道:「皇上,燕昭媛。食材和篝火已經準備好了,隨時可以開始烤了。」
「嗯。」
蕭昱應了,就把麻雀們遞給魏公公,讓他帶人處理著,而蕭昱自己,則是拉著我,去了篝火堆邊上。
二月初春,夜晚還是有些冷的。
這會兒,蕭昱不知從哪兒真的弄了小馬扎過來,就擺在篝火堆邊上,我與他排排坐著,頗有幾分意境。
順帶,我幽怨看一眼蕭昱。
小馬扎!
這傢伙,原來我跟他說話的時候,他那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都是裝出來的,他其實什麼都聽見,什麼都記住了!
蕭昱倒是不曾注意到我的幽怨,反倒是對我笑笑,問道:「要不要朕讓人準備些燒酒過來?」
「朕記得,先前還在行宮裡的時候……」
!!
他怎麼就記得我的糗事呢!
我再次鼓著腮幫子搖了搖頭,表示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