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動手

  「什麼?崔家的商隊被搶了?」正坐在院中休息的王浚吃了一驚,問道。

  夫君勿要為此事憂煩,大事要緊。」崔氏給王浚端來一個盤子,又遞給一把勺子,說道。

  王浚接過盤子,挖了一口奶酥,火氣漸漸消退了下去時已九月,天氣沒那麼熱了,甚至微微有些寒冷,但王浚還是喜歡吃冰鎮的甜食。

  這會吃的是酥山。即酥酪煮化後,淋於盤中,混以蜂蜜,做成山一樣的奶酥,再放入冰窖中冷藏。夏日炎炎之時取出來享用,清涼解暑,是富貴人的心頭好,王浚尤愛之。

  都是夫人親手做的阿!

  王浚看了眼崔氏,有些慚愧!

  自上一次出巡迴家之後,天人就一直悉心照料。

  年紀大了,身上各種毛病,經常頭暈眼花,還口渴,稍微騎一下馬就汗如雨下。

  好像睡不夠一樣,困得不行,太陽一曬就直犯迷糊,昏頭昏腦。

  夫人幾乎每天都侍奉在側,比剛嫁過來那會還勤謹,這讓王浚十分感動,「夫人。」王浚拉住崔氏的手,嘆道:「我本不欲管這事。商徒賈豎罷了,死就死了,無傷大雅。但既是崔氏商徒,還是要過問一下的。」

  崔氏眼圈一紅,勸道:「夫君之愛護,妾銘記於心,但還是要以大事為重。胡人素來驕橫,又兵馬眾多,不服管教。便如那段氏鮮卑,夫君前後送了多少鎧馬器械,他們收的時候感激涕零,轉過頭來又能背叛夫君,實在一一唉,妾罵不出口。今日之事,派的兵馬少了不濟事,派得多了影響天君大事,不值得。」

  崔氏這麼說,王浚心中愈發愧疚。再看到妻子那副強忍著不哭泣,楚楚動人的模樣,男人的保護欲一下子被激發出來了。

  他沒有能力讓崔氏辛福,還不能讓她心情偷悅?讓她在娘家人面前抬起頭來?

  再者,欺到崔氏商隊頭上,丟的也是他王浚的臉,如何能忍?

  要知道,幽州能撐到現在,靠的就是臉面一一有大普朝廷這塊招牌帶來的臉面,也有他王浚十餘年前徵調諸胡南征北戰帶來的臉面!

  臉面沒了,外人可就真的輕視你了。

  一旦輕視,沒有野心的也滋生出野心了,圈州幕府可掌控得住局面?

  王浚思來想去,覺得該果決一些,調集精兵強將,一舉搜殺沿路搶劫之輩,震那些鬧得越來越無法無天的外地兵馬。

  不然的話,還沒出兵打翼州呢,幽州自己先搞得烏煙瘴氣了。

  想到這裡,他使對崔氏說道:「夫人放心,我這就遣人帶兵出擊,一定把貨物搶回來。

  就派一一唔,派孫緯吧。昨日游司馬進言,督護孫緯練兵有方,諸胡皆不敢動。這次就得使出全力,殺一白。這些匪徒一般的兵將,該收收心了。不然的話,真以為我土彭祖好欺負呢。」

  說到最後,臉上竟然露出幾分擰之色,依稀有當年殺伐果斷的王幽州的氣魄了。

  崔氏呆呆地看著王浚,輕輕擦拭了下眼角的淚珠,撲進了他的懷裡:「夫君。」

  王浚胸中湧起一股豪情壯志,哈哈大笑。

  男人,就得讓女人為你感動,為你看迷,這才像樣嘛!

  崔氏的表現,讓王浚得到了巨大的心理滿足,九月二十五日清晨,薊城南門洞開,大隊兵馬魚貫出城,威風凜凜。

  督護孫緯站在道旁一個用土堆起來的高台上,默默看看這些兵馬。

  親信將校們站在身後,竊竊私語!

  流民死活,關我們什麼事?」有人低聲說道:「搶就搶了,又能如何?誰讓他們來圈州的?」

  「可不止流民。」有人說道:「道人祖氏有個姻親,沒當回事,一不留神讓過路兵馬衝進了莊子,大肆屠戮不說,全族婦人上至五十,下至七八歲,都被凌辱了。事情傳出,群情激奮,都請王督發兵,奈何都督壓下去了,且訓斥了那些上告之人不顧全大局。」

  「這「而今是實在頂不住了。崔夫人家的商隊都被搶了,都督臉上掛不住,不得不出兵。」

  「在哪被搶的?我怎麼沒聽說?」

  聽聞是易水北岸,容城縣南境,被搶了兩次。流民帥先搶,被擊退,羯人來搶第二次,得手了。」

  我家就容城的,得派人回去問問,我覺得揭人部大和流民帥沒那麼傻,不至於。」

  都是傳聞罷了,問問也好。」

  孫緯仿佛沒聽到將校們的說話聲,只看著正在出城的軍隊。

  步卒八千,大部分是燕國、范陽、北平等郡徵發的農兵,戰鬥力在他看來還可以。其中有三千精銳,乃揀選冀州流民精壯組建,練了三四年了,戰力較強,是薊城的定海神針。

  土都督把這支部隊也交給他了,真是奇怪不應該留下來守薊城嗎?游司馬是不是弄錯了?

  孫緯無從得知,但他還是很高興的。軍人嘛,誰不喜歡帶能打的部隊上陣?再者,王督要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平定叛亂,莫要令他被輕視,孫緯深以為然,這就需要精兵了。

  八千步卒走了許久才抵達城外空地列陣。這個時候,騎兵也牽看馬過來了,一共四干騎,他們中只有十騎是幽州幕府所轄兵馬,其餘三十騎來目臨時徵發的雜胡部落,幽州胡漢雜居,部落眾多。就與幕府的關係而言,當然有遠近親疏,此番徵發的就是比較親近的。

  這個時候,孫緯不得不為往常的失策扼腕了。

  段部鮮卑與幽州幕府親近之時,王督一次賞過鐵鎧、馬鎧加起來數干領,幽州是北地重鎮,國朝八大都督區中最重要的幾個之一,擁有龐大的武庫以及數量眾多的匠人目的只有一個:備胡。

  但王督仗夷建威,用錢財、器械甚至女子引誘諸胡為他廝殺】前有青州平定劉伯根之亂,段部鮮卑的具裝甲騎一衝,天師道徒直接潰散。後有鄴城之戰,大敗右超等人。

  接看便是平定河北的汲桑、公帥潘、石超等人的叛亂,鮮卑、烏桓、匈奴、羯人反覆上陣,皆賴之矣。

  多年打下來,這些雜胡部落兵的經驗越來越豐富,戰鬥力越來越強,裝備越來越好,甚至連戰術打法都在摸索、學習中更新了,王督愈發離不開他們,而今幽州武庫幾乎快空了,工匠大量逃散,避入士族塢堡、胡人部落乃至遼西、遼東慕容鮮卑者不知凡幾,想要填充武庫,卻已是痴心妄想。

  麻了!

  孫緯懶得再想這些年王督的失策之處了,根本數不過來,純屬瞎搞,但一一王督於我有恩,不得不報之。

  他嘆了口氣,帶著將校整頓部伍去了。

  督護孫緯帶兵南下後沒幾天,聚集在薊縣城外的豪族兵馬是越來越多。

  薊城之內,司馬游統正在簽署調兵命令。

  寫看寫看,他停下了筆,起身來到了隔壁的官署內尋找從兄、廣平名士游賜!

  見得從弟,游賜會意,起身與他來到了天井之中,避開眾人。

  這兩日你出城發放糧草,可得諸軍虛實?「游統問道游喝有些驚訝,都這個時候了.還瞻前顧後?

  流民帥、諸胡部大還是老樣子,且來的並非各部精銳,有點虛應故事騙賞賜的意思。」游賜說道:「豪族兵馬士氣還行。居庸侯氏、昌平寇氏、雍奴鮮于氏、無終田氏更是臨時給部曲家人發放糧米布帛,弓馬嫻熟的子弟親自帶隊,有的甚至家主都來了,打算捨命一搏。」

  「決心竟如此之強?「游統嚇了一跳。

  這些沉淪多年的邊地豪族,是真的敢拼命啊,他們一般從事役門兵家子職業,而非清貴之官,地位不怎麼高,素來被人鄙視,急需翻身。

  游統覺得,如果換個人謀取幽州,他們不一定會這麼積極響應。但陳公體恤兵家子的名聲漸漸傳揚開來,這些家族很可能希望得到陳公的青睞,一飛沖大。

  譬如無終田氏,乃田齊後裔,漢末時便有田疇帶五千家百姓躬耕,聚居自保,結交與桓、鮮卑。隨後百餘年,田氏紮根北平,治學練武,但門第卻日漸低落,到了國朝,田氏子第甚至淪落為了鎮壓胡人的打手,變成了為士人輕賤的兵家子!

  他們是急需改變的。

  真是一股可怕的力量!急看翻身,族裡又有大量弓馬嫻熟的子弟,部曲莊客常年與胡人爆發小摩擦、小衝突,兇悍敢戰。他們一旦被陳公拉攏過去,團結在他身邊,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真是一股可怕的力量!急看翻身,族裡又有大量弓馬嫻熟的子弟,部曲莊客常年與胡人爆發小摩擦、小衝突,兇悍敢戰。他們一旦被陳公拉攏過去,團結在他身邊,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世道真的變了。他們廣平游氏還在想辦法培養「名士」,這條路到底對不對,游統也弄不太清楚了。

  「廣明,事已至此,別想有的沒的了。」游暖說道:「過會我會出一趟城,可有什麼話要帶?」

  游統沉吟了一會,道:「讓他們做好準備,待孫緯走遠一點,立刻動手。我親自帶人升門。」

  「好。「游喝點了點頭。

  游統見他如此乾脆,一陣恍惚。從兄不是「名士」嗎?怎麼一副乾脆利落的武人做派?

  「讓他們揀選精銳,笨手笨腳、膽怯儒弱的就別上了,誤事。」游統拉住轉身欲去的游賜,補充道:「入城之後,先至彭祖府邸,門口有人接應,切記。」

  游賜應了一聲,拱手作指離去游統又站了一會,只覺胸口跳得越來越厲害,這是做大事的激動啊!

  二十九日深夜,就在督護孫緯的部隊過縣,往易水方向進發的時候,薊城城門突然被人打開。

  早就等候多時的軍士一擁而入,向王宅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