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星燃說:「最大的問題不是派不派公主過去,派哪個公主過去……而是這仗一定會打起來。」
季星燃站在大殿中間靠後的位置,明明是個不起眼的角落,但是她站在那裡,身後大殿的門口有陽光打進來,照在她背上,讓人看不清她的逆光的臉。
傳出來的只有季星燃的冷靜的聲音:「你們到底是不明白,還是不想明白,只想等著別人打上門來呢?」
大殿之上,一陣沉寂。
沒人說話。
是他們真的不懂嗎?
季星燃輕輕笑了一聲:「我是真沒想到,在京城,在朝堂上,居然會有人以為裝傻就能萬事無憂了。」
「是因為遼人打仗打不到京城來嗎?還是你們早就想好了退路,橫豎天大地大,廟跑不了,但你們這些和尚長了腿能跑?」
季星燃說話很直接,西寧城的風格便是這樣。
沒有誰跟你矯情,大家都在努力地活著。
季星燃說:「我對公主和親這事不贊成,但如果你們決定要送公主去和親,我也不會阻攔,因為這本就是一件對大虞和大遼毫無意義的事。」
「但,仗是一定要打的,我知道大遼的人一定會打過來,他們活不下去,送一個公主過去就能讓大遼人脫離困境,不需要覬覦大虞的東西了嗎?」
「還是你們也知道這勝仗來得蹊蹺,所以想要藉由和親的時機,給大遼送糧草過去?」
季星燃的聲音裡帶著諷刺,不是要讓她當這個出頭鳥嗎?
橫豎都是準備好了要拿她殺雞儆猴,那她為什麼不乾脆把事情鬧得更大一些?
季星燃說的話,當真是刺中了朝堂上的某些人。
有些人的臉頰緋紅,袖子下面的拳頭緊握,不知道是想打季星燃還是因為被說中心事窘迫又憤怒。
季星燃說完之後,便也垂下了頭,不再關心其他人的動靜。
西寧城打仗從來沒靠過別人,上一次是這樣,以後……也是這樣。
這就是她和西寧城的底氣。
我們是靠著自己活下來的,所以什麼京官什麼欽差,都比不過西寧城自身。
他們不曾依靠人,所以脊梁骨挺得直直的,她也不怕說話難聽,讓這些人惱羞成怒。
怎麼?
想把她拉下來自己去當這西寧城的太守?
那也要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守住西寧城!
季星燃傲然站立,她身材修長挺拔,雖不是武官,但煞氣瀰漫,距離她最近的幾個官員不由自主地稍稍挪動腳尖,似乎這樣就能不被那寒氣刺傷一樣。
良久,季星燃才聽到大殿前方傳來一道厚重又沉鬱的聲音,但開口卻不是批判或者贊同季星燃,而是先說起了旁的。
「朕這些日子,確實很乏了。」
「聽你們在朝堂上吵來吵去,為公主和親還是不和親,吵成這樣,也難為你們矛頭如此一致,為朕的公主這般盡心竭力。」
「但終究,只有季卿把話說開來。」
皇上的聲音有些沉重,帶著一絲自嘲的淒涼笑意。
「朕是疼愛公主,但公主真的能決定這場戰事嗎?不過是給了你們一個轉嫁責任,遷怒他人的理由罷了。」
皇上沉沉地起身:「罷了,罷了,你們都回去想想吧,上回若是荊石道沒擋住遼人騎兵,如今你們會是什麼樣吧。」
而後,不等臣子們表達羞愧也好,據理力爭也好,皇上便已經起身,由著大太監扶著走了。
滿朝文武不敢多言,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皇上離開。
大家都靜默,站在大殿中間的季星燃就顯得格外突出,又格外落寞。
就在皇上即將走下大殿的金鑾台時,忽然又低聲說了一句什麼,而後大太監揚著尖細的聲音道:「季大人——皇上宣你書房問話。」
正準備開溜的季·鹹魚·星燃一愣,抬手指著自己:「我嗎?」
大太監應了一聲,也不多說,扶著皇帝下去了。
季星燃四下看了看,不少人都是幸災樂禍的樣子——雖然你說中了我們的心事,但是你以為這就不是說中了皇上的心事嗎?
能打誰不願意打啊。
國庫有錢嗎?
皇上這兩年連壽宴都不大辦了,只剩下太后的壽宴還在辦,宮裡的用度都縮減了不少,著實是擠不出來錢了。
這種時候你還敢戳皇帝的心窩子?
等著吧你!
只有鹹魚三人組,滿臉擔憂地看著季星燃,想要說什麼,但又礙於現在的形勢,不敢上來。
到底還是茅子升年輕氣盛一些,帶著穆大人跟袁必繞了一個圈,從季星燃身後過了,低聲跟她叮囑了兩句。
穆大人是老人了,就算是無功,但能夠混跡官場這麼多年,自然也知道該如何無過。
他在季星燃背後悄聲道:「話已經說出來了,硬著頭皮也要繼續往下說,這樣就算……那也還是個清清白白的諫臣。」
袁必愁眉苦臉:「真要是不行……看在一場同僚的份上,我會在宮外接你……還給你的家人的。」
季星燃:「……」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一個個說的,就跟她要完了一樣。
本來不緊張的也搞得緊張了起來。
只有茅子升,滿臉激動:「季兄!你剛才說的那段話簡直太暢快了!這才是一個好官!我一定會記住你,將你當做楷模的!」
季星燃擺擺手:「我進去了。」
季星燃跟著引路的小太監到了御書房門外,聽到了裡頭壓抑的咳嗽聲。
季星燃驚訝問身邊的小太監:「這是……聖體有恙?」
小太監連忙道:「季大人,請慎言!」
就算皇帝身體不好,那也不是他們底下的人能夠議論的。
季星燃也趕緊解釋道:「不是,我就是想問一下……」
「不能問!」小太監臉都白了。
他才剛當差,可不想因著今天引路這事兒就掉腦袋。
幸好,不等他阻攔季星燃,書房的門就打開了,大太監出來,恭敬道:「季大人,皇上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