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說的:「我鄰居從西寧城回來,帶回來了一個好東西,叫做報紙。」
「報紙?那是啥?草紙?擦屁股用的?」一群日常粗俗的漢子們開起了玩笑。
「什麼擦屁股的!那是吃飯的!」那人不大高興地反駁了一句,然後四下看了一圈,見那煩人的李管事不在,才小心翼翼地從懷裡摸出一張紙來。
幾個搬運苦力行當里的頭頭湊到了一起,表情嚴肅地盯著那張紙。 ✱
半晌,才有人開口:「這上頭……寫的都是啥啊?」
他們都不識字。
這年頭讀書識字那是有錢人才能做的,他們這些窮苦人家,一輩子見過的字都沒有一籮筐多。
那人也訕訕的:「其實我也看不大明白……不過我聽我鄰居念了,說是這西寧城的東西又便宜又好,當然了,這跟咱們無關,我鄰居讓我看的是這上頭賣的東西。」
「啥意思?」
「賣的東西咋了?讓咱們千里迢迢跑去西寧城買啊?」
一群苦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著實不懂這賣的東西跟他們有什麼關係。
別說西寧城賣的東西跟他們有沒有關係了,就連這黃楊縣裡賣的大部分東西也跟他們沒有關係啊。
沒錢,能餬口就不錯了。
對於窮苦人家來說,糧食和菜都是自己種的,棉花麻布也是自己種的,養的雞下的蛋都要攢起來去換鹽巴。
恨不能一輩不花一分錢,連婚喪嫁娶這樣的大事兒,嫁妝匣子跟棺材都是自己上山砍木頭做的。
買東西?
對他們來說其實是非常少發生的。
去很遠的地方買東西,那就更不可能了。
大家都有些失望:「你這東西沒啥用啊。」
鄰居是耿老闆商隊一員的那個年輕人叫李四,李四這會兒滿臉的嫌棄:「所以說你們沒腦子吧?不會用腦子想想嗎?人家西寧城賣這些東西,就說明有人做這些東西啊!」
大伙兒一頭霧水:「那又怎麼樣?」
李四這才神秘兮兮地宣布道:「我鄰居阿叔說,西寧城現在缺人,所以在大量招學徒呢!」
「嘁,招學徒的多了去了,那張家藥鋪,趙家布莊,徐家酒樓……不都在招學徒?可你有錢去嗎?」
學徒,那也是有門檻的。
實話說,這群苦力當中不少人這麼辛苦地做活兒,就是想攢幾個錢,將來送自己家裡的孩子去當個學徒。
甭管幾年,甭管要花多少功夫要吃多少苦,只要人家肯收,自家咬緊牙孝敬,孩子終歸是能夠學到一點兒東西的。
將來興許就能有口飯吃,不用跟他們一樣做這苦力了。
見大家果然都這麼想,李四便更有種得意的神色:「廢什麼話,要真是這樣,我還跟你們說什麼?我說的這西寧城招學徒的關鍵是——它不要錢啊!」
「什麼?不要錢?李四,你不是腦子讓驢踢了?哪有人收學徒不要錢的啊?」
「就是啊!不是我說啊,大傢伙兒可要警醒一些,這好過頭的事兒,裡頭往往就有蹊蹺!」
「就是啊!那西寧城可不太平呢,裡頭住得都是些什麼人,大家又不是不知道,可別信這些鬼話。」
本來只是說招收學徒的話,大家只不過是覺得太遠了太貴了而已。
但說招收學徒不要錢,大家反而都警惕起來了,並不怎麼相信李四的話。
李四氣得翻白眼:「活該你們窮一輩子!」
有年長的人搖搖頭,說道:「不是我們不想去,而是我們上有老下有小的,不比你這樣還沒成家的年輕人,你家裡有哥哥嫂子照顧你爹娘,你自己孤身一個人,想去就可以去,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但我們呢?我們上有八十老母,下頭孩子還張著嘴等飯吃,我們哪裡敢去哦!」
說來說去,大部分人都不想去。
李四很失望。
他之所以今天在這裡跟大家介紹,其實也是因為他心裡有些糾結。
鄰居阿叔的人品還是信得過的,要不是鄰居阿叔家裡自己沒有人要做學徒的,這個機會人家都未必會告訴他。
但是吧,李四跟其他人一樣,心中也都糾結,畢竟只是聽別人說過西寧城的情況,自己沒有真正去過。
所以才想著在工友里找一找,興許有想去的人。
結果說來說去,幾個頭頭都不想去。
只剩下一些蝦兵蟹將,那都是沒什麼本事,或者也不勤勞,連這苦力的活兒都保不住要另謀出路的人。
這樣的人,雖然過來問了,可李四也不願意帶呢。
難不成……他真要一個人去西寧城嗎?
那他還是不敢的。
所以即便心中糾結,有人來問,李四還是一一說了:「是的,不要錢,聽說那邊學藝肯教東西,半年就能學會,吃飯也便宜,跟咱們這裡差不多,一文錢能買一個窩頭。」
「是哩,而且那邊的野獸多……別怕,城裡是沒有的,外頭有,所以他們的肉便宜,一斤肉跟一斤米的價錢差不多,過去不說別的,天天能吃到肉倒是真的。」
李四把商隊鄰居的話轉述給大家:「反正我是覺得可以去試試的,咱們在這裡,一輩子就是個苦力,頂多將來送孩子去當學徒,可是那得多少年?咱們又攢得到那麼多錢嗎?」
「照我看啊,還不如趁現在跑得動,又年輕,去闖闖看呢!學到手藝了,還怕沒飯吃嗎?」
李四終究是說動了幾個人,甚至還承諾可以幫這幾個人找他鄰居阿叔,要一要那個可以免費去西寧城學藝的牌子。
在李四他們口沫橫飛說話的時候,王小武一直沉默地幹著活。
今天是他第一天幹活,他不敢休息,像個老黃牛一樣,沉默地搬著沉甸甸的東西。
但,李四說的話,他都聽進去了。
西寧城啊……
他去不了,那裡太危險了,蠻人多,強盜馬匪也多。
他如今只有弟弟了,不能帶著弟弟再一次去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