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武最終是在村外的田地里找到弟弟王小六的。
那時候天色已暗,太陽早就下去,月亮若隱若現地掛在天邊,風把樹葉吹得搖搖晃晃的,仿佛在向人們宣告——我下一瞬就要將黑色的天幕扯下來,徹底籠罩這大地。
王小武發瘋一般地尋找著弟弟,最後才聽到田埂里微弱的嗚咽和嘶喊:「哥哥,救命……哥哥,我在這兒……有人嗎?求你救救我……」
王小武把弟弟從田埂下面拉上來,才發現弟弟的整個小腿都陷入了泥濘里。
明知道這樣不對,但是累了一天又跟人吵架,還丟了差事,不知道明天的口糧在那裡的王小武還是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了弟弟身上——
「讓你不要亂跑不要亂跑!你怎麼不聽話!」
「這是還好溝渠不深,要是溝渠里有水,你現在早被淹死了!」
王小武感到深深的害怕,搬了一天重物的他下手力氣有點重,弟弟很快就大哭起來。
整個人都哭得快暈厥過去:「不是我……我沒出來,他們把老鼠跟蛇扔到廟裡,我害怕……」
弟弟斷斷續續地哭訴著白天發生的事。
其實村裡的孩子們早就盯上了王小武兄弟倆,只是礙於王小武平時去哪兒都帶著弟弟,所以才沒有下手。
他們知道今天王小武不在,專門挑著這個日子下手的。
他們朝王小六扔那些東西,逼得王小六出來,往外面逃竄,然後一步步把他逼到田地里,把他從田壟上推到溝渠里。
他們站在田壟上居高臨下地看著王小六掙扎,仿佛在看什麼樂子一樣,瘋狂嘲笑辱罵他。
「滾!沒爹沒娘的叫花子!滾出我們村!」
王小六沾染了滿身的泥巴,腿陷在泥巴里拔不出來,倉皇無助地看著壟上的同齡人。
他跟那些孩子沒有仇,他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對他。
就像不知道那些強盜為什麼要殺了他的家人,燒了他們的村子一樣。
這世上,有些惡是叫人說不清緣由的。
王小武沉默著掰掉弟弟腿上乾結的泥塊,也看到了弟弟擦傷的手掌。
他們走回破廟,在破廟裡分著吃了那兩個黑菜糰子。
這種黑菜糰子很便宜,聽說是有人從荊石道看管罪民的官兵手裡弄來的。
王小六用力把自己手裡的黑面菜糰子掰開,把大的那塊遞給哥哥。
「哥哥,你今天去城裡幹活很累吧?你肩膀都破皮了,哥哥你要多吃點。」
王小武搖頭:「你吃吧,我是大人了,比你能扛餓。」
「不要,我是小孩子,吃得少,哥哥要多一點。」弟弟堅持把手裡的黑面菜糰子分給王小武。
最終,王小武把這一半一分為二,才結束了這一場推搡。
年幼的弟弟靠在王小武的腿上,眼睛很快就閉上了。
只不過,因為白天的事兒,他睡得很不安穩。
每每眼皮即將閉合的時候,又要強行睜開,茫然地掃一掃周圍的環境,看到王小武還在添柴燒火才安心。
半睡半醒的王小六喃喃道:「……哥哥,我今天好害怕啊……我不他們打我,但我怕他們把我打死了,我就見不到哥哥了……」
王小武添柴的手頓在半空中,眼眶漸漸地紅了。
最初他們決定要留在黃楊縣,是因為這裡有人給過他們半個窩頭。
可現在,同樣也是這裡的人,用盡一切辦法傷害他們,不讓他們留下來。
王小武低頭摸了摸弟弟的臉,輕聲問道:「小六,我們去西寧城好不好?」
弟弟迷迷糊糊地聽著,嘴裡喃喃有詞。
王小武把頭低下去,耳朵湊在弟弟嘴邊,才聽到弟弟說的是——
「哥哥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王小武抬起頭來,把乾柴送入火堆。
那就去西寧城吧。
……
王小武是在今天幹活的時候聽別人說起西寧城的。
他們是為商隊幹活的,上貨卸貨,偶爾也能聽到一些消息。
有個阿叔說:「聽說耿家商隊上個月去西寧城狠賺了一筆呢!掙了多少不清楚,但是耿老闆新買了兩匹馬,又帶了兩輛車,還買了不少貨物,說是下個月還要去一趟西寧城。」
「那西寧城不是荒地嗎?聽說以後要打仗的,還敢往那兒跑啊?」
西寧城作為邊境第一大城,在大虞朝邊境最靠外的地方,與其說城,不如說是城牆。
就是戰爭來了,攔住敵軍的一道城牆而已。
那兒會有人想去那兒啊。
「就是啊!聽說那邊住著的人都是朝廷流放過來的囚犯!殺人不眨眼的那種!嚇死人了!」
「這耿老闆大小也是個商行的東家,怎麼這麼想不開,那種地方去一次能回來都算是命大了,咋還往那邊跑?想不通。」
王小武沉默地搬著東西,並沒有刻意去聽別人在說什麼,但是這群干慣了苦力活兒的人,嗓門本來就大。
在枯燥繁重的搬卸活計了,說話是他們唯一的解悶方式了。
前面有人說耿老闆膽子太大找死,馬上就有人嗤笑道:「所以活該你們做苦力啊!光想著危險,怎麼不看看上回跟耿老闆他們一起去的人都掙了多少錢!」
「我鄰家有個人就是在耿老闆他們商行里幹活的,聽說貨物沒帶回來多少,在城外的時候被山匪搶了一些,就這,每個人還分到了十多兩銀子!」
「就跑了這麼一趟,掙了十多兩銀子了,足夠一家人花一年的了,是你,你不心動啊?」
那人這麼一說,大家都沉默了。
他們一天從早做到晚,就算是最高的工錢,也才五十文,但這種時候並不多。
黃楊縣到底不大,貨物也有限,一個月能夠三分之一的日子能夠從早干到晚,掙個五十文錢就不錯了。
大部分時候都是五文十文,顧上半天,搬完一兩車貨就行了。
還要被李管事那樣的人剋扣,便是不剋扣,逢年過節,他們也得給李管事一些孝敬,不然回頭李管事不找他們幹活怎麼辦?
這麼算下來,做苦力一個月,好點兒的時候也就是七八百文,日常五六百文居多。
十幾兩銀子,對他們來說真的是很大一筆錢了。
不過,做生意的事兒,跟他們這些苦力又有什麼關係呢,大家腦子裡都是同樣的想法。
那不過是有錢人變得更有錢的辦法罷了。
但剛才那個說鄰居的人,卻又再次開口了:「不,不光是做生意,那邊還有別的掙錢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