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武撫摸著弟弟瘦弱的背脊，回想起今天白天發生的事。
就在短短几個時辰之前，他是一點兒想要去西寧城的想法都沒有的。
那時候他以為他終於找到了活下去的辦法。
雖然今天李管事只給他十文錢，但是他年輕，力氣大，總有一天，他也會混個臉熟，也會成為這裡的常客，工錢也會慢慢漲上去。
二十文，只要二十文就可以了。
有二十文的話，他就能夠帶著弟弟進城了，他們可以睡橋洞，睡人家的柴火堆子跟馬棚，甚至義莊，只要能好好把弟弟養大就行了。
但只短短几個小時，他就經歷了太多太多。
原來，努力未必會有回報，老實人換不來善意的對待，只會得到加倍的欺負。
他不敢跟其他人一樣，偷偷從搬運的貨物里夾帶一些東西出來，也不敢揮著拳頭罵李管事揚言要去找商行的東家……所以，他就成為了那個被欺負得最狠的人。
這些都還能忍，真正忍不下去的，是這些普通人對他跟弟弟的惡意。
他不能繼續留在這裡了。
白天的時候，李四在宣揚西寧城學徒的事兒時，他只認同那個大叔的說法——不是走投無路的人，誰會去冒這個險啊。
但現在他明白了，原來他就是這個走投無路的人。
……
破廟的屋頂已經沒有幾片瓦了，日頭才剛剛升起，王小武就醒了。
看了看外面的天光，王小武輕輕推醒了弟弟：「小六，天亮了，快起來，我們要去幹活了。」
「嗯……」小六揉著眼睛從稻草上爬起來，眼睛裡還帶著迷茫，「幹活？哥哥今天還要進城嗎？」
王小武搖搖頭：「不去了，進城費太貴，城裡人又欺負人，我們不去，我們還跟以前一樣，在附近村子裡幹活。」
錢少就少點兒吧，換些乾糧就行。
他聽李四說了，李四準備五天之後出，那時候，商隊會再去一次西寧城。
他不認識去西寧城的路。
就算認識，也不敢帶著弟弟孤身上路，荒漠上有狼，有殺人的土匪。
還是跟著商隊太平一些。
他們可以跟在商隊後面去，不算做請商隊帶他們去，這樣就不用給錢了。
但是路上的乾糧他們自己要準備好。
兩個人三四天的路程，怎麼都要準備一兜子乾糧，不然吃不飽的話，都沒力氣趕路了。
聽王小武說不進城了，王小六高興得一蹦三尺高，抱著王小武跳個不停：「太好了，太好了，我今天可以和哥哥一起幹活了！不會看不見哥哥，等不到哥哥了……」
王小武心疼地摸了摸弟弟的頭：「行啦，少蹦躂一點兒，不然昨天才吃的菜糰子，只怕又要拉出去了。」
「噫……哥哥你好噁心哦。」
「噁心什麼？昨天晚上放屁噗嗤噗嗤的不是你啊？」
「我哪有！」
「你就有。」
兄弟倆一邊笑鬧著一邊往村子裡去了。
去村子裡幹活，雖然是短工，但是工錢很低，大部分甚至沒有工錢，農家人只會把自己地里收上來的那些生蟲的、磕磣的、碰爛的東西，收拾出來一小口袋，給到幫忙的人。
王小武也不嫌少，他自己干，王小六也在一旁幫忙，小短腿來回倒騰，也能幹不少活。
兄弟兩個就這麼幹了四天活，總算是攢下來了兩兜子乾糧——全都是發育不完全的玉米棒子，還有指頭大小的、山藥豆子，也有一些遭蟲啃了的。
但是他們不嫌棄，用竹筒灌上水，前一日晚上，就去黃楊縣城外面等著了。
王小武本來打算一晚上都不睡覺的。
雖然這樣第二天會不精神，趕路只怕會很辛苦，但他更怕錯過出行的商隊。
好在夜晚的城門是關閉的，雖然偶爾能夠看到官兵悄悄放人進出，但是都沒有商隊的車馬，王小武時不時醒來看一眼，還算是睡了幾個囫圇覺。
第二天天剛亮的時候，城門開了，城中緩緩駛出來一隊車馬。
王小武不認識上面的字，但是看馬車車軲轆陷阱地面厚厚的塵土裡，就知道車上肯定裝著貨物。
而後他在車隊後方看到了李四，還有一些其他背著行囊鋪蓋的人。
見到王小武帶著弟弟悄悄跟上車隊，李四也很驚訝。
「王小武？你怎麼也來了？」
王小武低頭看了看緊緊抱著自己大腿，滿眼擔憂的弟弟，示意他別怕，然後才跟李四說道：「我想去西寧城試試。」
李四雖然跟王小武也只一起幹過一天活，但是那天大家都在口沫橫飛地吹牛逼，或者心不在焉地聽李四吹牛逼，只有王小武沉默地幹著活，給李四他們減輕了不少負擔。
李四還是記得王小武的。
一聽王小武也要去西寧城，李四瞬間高興起來，拍著王小武的肩膀說道：「早說啊！我們可以一起作伴的！」
王小武緊繃的神色終於鬆脫了一些。
還好，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壞人。
去西寧城的路十分沉悶枯燥，商行的人有馬車，不過因為拖著東西，所以馬車走的也不快。
王小武他們加快一點兒腳步還是能夠趕上的。
除了商隊的人之外，這次去西寧城的，還有大概十餘人。
路上，大家漸漸都熟悉了起來，如同王小武所料，這些人大部分都是在黃楊縣城過得不好或者過不下去的人。
還有兩個跟他和弟弟一樣，是從外面來的，但因為一直沒找到謀生的活計，掙不到錢，也落不下戶籍。
除了那些個因為坑蒙拐騙偷名聲不好待不下去的之外，餘下的人都有些難兄難弟的意味，倒是在李四的招呼下，漸漸形成了一個小團體。
商隊是第二次去西寧城了，一路上還算是比較順利，唯獨出城之後不久，商隊的耿老闆刻意繞開了一座山，走了原路，所以多耽擱了半日的路程。
王小武有點兒不明白：「這山不高，從山上翻過去用不了多久吧？」
要是從山下繞的話，那就要繞出好遠了。
李四悄悄跟王小武說：「噓——山上有山匪的，我鄰居阿叔說的，他們回來的時候，就被山匪搶了東西……不然他們掙的還要更多一些。」
王小武聽了之後有些後怕，但又慶幸，自己果然選對了，跟著商隊走，能夠避開很多危險。
這個商隊有點兒靠譜，他開始期待起西寧城的景象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