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三號的檔案
十三號房就是一間簡約的宿舍，敞開的玻璃窗里灌進來寒風，白色的窗簾在風裡搖曳，樸素的鐵床上被褥疊得整整齊齊，最顯眼的是一座樺木書架，琳琅滿目的書籍有序排列，油墨香濃郁。
素白的房間，素白的少女，幾乎融化在了陽光里。
「請坐。」
少女乖巧得像是布偶娃娃，她起身把唯一的木椅讓了出來，冰雕玉琢的小臉沒什麼表情，蒼白的瞳孔被陽光映得幾乎透明，肌膚是素白得像是晶瑩剔透的冰，反襯得一頭瀑布般散落的黑髮格外惹眼。
她站起來的時候，大概也有一米六那麼高。
雪白的長裙散落開來，纖細單薄的身段像是一株蓮花。
的確是很美好的一幕，鹿不二卻覺得有點違和。
因為在他看來，這個房間給人一種彆扭的感覺。
雖然他居住的環境更加稀爛，但卻並沒有那種窒息的感覺。
而在這個房間的寧靜氛圍里，他卻嗅到了窒息和壓抑的味道。
因為房間實在是太整潔了，放眼望去連一粒灰塵都找不到，乾淨到讓人感到不適。
當然不止如此，少女手腕上的割痕，手臂上的淤青，乃至小腿上尚未痊癒的疤痕，都證明了她曾經遭受過虐待。
可能來自別人，也可能來自她自己。
鹿不二作為病人，一眼就看得出來。
這個女孩不是天生就白得嚇人，而是嚴重缺血。
而且還營養不良。
這不應該啊。
作為預備役，他們應該是被優待的才對。
「你叫我兄長？」
鹿不二沒有坐，而是盯著這個女孩。
「是的，你是我的兄長。」
少女面無表情回答道：「我是你的妹妹。」
鹿不二抬槓道：「伱為什麼是我的妹妹？」
少女瞥了他一眼，平靜回答道：「鹿不二，性別男，出生於紀元前2029年1月14日。身高187厘米，體重68公斤，就讀於峰城第二中學，學習成績優異，曾獲得校長獎學金。七十二次逃課記過，八次打架處分，一次早戀警告。父母早逝，早年因為……」
「停！」
鹿不二打斷了她：「你能背下我的履歷？」
「是的，卡巴拉生命之樹系統在啟動前保存了你所有的資料，由神聖智體網絡分析處理。我不僅能背下你的履歷，也記得你的穿衣喜好，飲食習慣，興趣愛好，性癖取向……」少女回答得很認真。
「最後一項就免了吧，你這個年紀不用懂那麼多。」
鹿不二頭皮發麻，早知道會這樣他就該在戴上歐洛拉的虛擬頭盔之前把電腦里的東西都刪乾淨，包括網上的瀏覽記錄。
大數據是真害人啊。
沒想到，少女卻平靜回答道：「按照《至高聯邦公民法》規定，我今年已滿16歲，已經可以承擔成年人的責任和義務，目前我已經掌握了預備役的所有技能，請盡情使用我。」
最後一句話聽著有點怪怪的。
「你是我帶的預備役麼？」
「如果你願意簽署收養契約，我就會成為你的妹妹。」
「你願意跟我組建家庭？可我住在軍區的營地里。」
「我已獲得進入軍區營地的資格。」
「可是那裡有異鬼出沒。」
「那些異鬼難道不是你們爭搶的功勳麼？」
「好吧，軍區也可以成家？」
少女認真說道：「當然可以，因為不久的將來我也會成為正式的軍人。如果兄長大人願意收留我的話，那麼在你的履歷上也會增加你對軍區的突出貢獻。未來我成為軍人以後，你也能得到獎勵。」
鹿不二挑眉：「我聽說，軍部的規矩就是由高等天賦來教導預備役，帶領他們在軍營里生活，提前學習軍人必備的技能。但我只是個新人，你為什麼會選擇我？你甚至願意被我收養，這都是要經過你同意才能進行的流程。」
少女回答道：「神聖智體的分析結果顯示，兄長大人的自理能力非常強，精通各種生活技能，擁有堅韌不拔的意志力，作為進化者的天賦非常優秀，是罕見的神聖暴動症患者。很多人都想選擇你，但他們的考核成績不如我，沒有優先選擇權。」
鹿不二一愣，原來在昨天的清剿任務結束以後，他的戰鬥資料和天賦情報都已經被上傳到了神聖智體網絡。
在預備役中，只有最優秀的人才能選擇他。
而他帶領的預備役，也是最優秀的。
他再次摸出那份複雜的文件，一頁頁審閱起來：「好吧，你的各項指標也是預備役里最優秀的，看來我是要收養你了，如果能把你帶到成正式軍人，我也有大量的功勳獎勵。」
只是當他看到文件的最後一頁時，眼瞳卻微微一縮。
因為那是女孩的個人檔案。
檔案里的她沒有名字，而是被稱之為十三號。
「警告，十三號，評級為S，智商卓越，各項考核均為滿分。但存在大腦發育障礙，性格嚴重缺陷，精神狀態不穩定，遭遇過嚴重腦損傷。曾有過夢遊等怪異行為，有自虐自殘傾向。目前經過治療後病情趨於穩定，倘若再次出現上述異常行為，請務必上報。」
檔案里就只有這麼一句話，看起來很可憐。
至於關於十三號的個人的資料，根本就沒有任何記載。
這是一個謎一樣的女孩。
原來如此，那些傷痕是這麼來的。
鹿不二陷入了沉思，這姑娘一看就不正常。
尤其是跟張老闆的女兒對比以後。
「你叫十三號？」
「是的。」
「你沒有名字麼？」
「曾經有。」
「叫什麼？」
「思嫻。」
「思嫻？姓氏呢？」
「沒有姓氏，我不是破繭者，我是在新世界裡出生的。我沒有父母，所以沒有姓氏。我曾經被多個家庭領養，姓氏也會變化。」
鹿不二微微頷首，五百年的時間過去，最初的破繭者們自然而言也會留下後代，他們是沒有經歷過二十一世紀的。
「所以你現在跟我姓？」
他想了想：「鹿思嫻？」
得到了姓氏以後，少女的眼神終於浮現出了一絲波瀾。
「好的，鹿思嫻。」
鹿思嫻微微欠身：「請多指教，兄長大人。」
鹿不二已經將近十年沒有體會到擁有家人的感覺了，而且對於這種尊稱非常的不適應，便強調道：「你能不能不要叫我兄長大人？你可以直接喊我的名字，或者喊我哥哥也可以。」
鹿思嫻倒也不矯情，平靜說道：「好的，哥哥。」
當然，這句哥哥喊得毫無情緒。
鹿不二總覺得哪怕讓她喊主人，她都會表示無所謂。
只能說，真聽話啊。
這就是至高聯邦的律法，會把天賦優異的但暫時無法覺醒的人送進預科班培養，讓他們在前線來儘快累積經驗，由正式軍人教導。
正式軍人也不是免費帶孩子。
也有功勳獎勵。
鹿不二嘆了口氣，卻發現少女彎下腰來，在他掌心仔細地嗅。
「你在做什麼？」
他吃了一驚。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行為怪異？
鹿思嫻在他的手掌心仔細聞了聞，輕聲說道：「哥哥剛剛跟異鬼戰鬥過麼？你的右手上，有股異鬼的味道。」
有那麼一瞬間，鹿不二渾身的血液都涼了，他的眼瞳劇烈顫動起來，幾乎用一種見鬼的表情，死死盯著眼前的少女。
媽的，這女孩是什麼東西？
要知道他右手的印記，可是藏著他目前最大的秘密。
鹿思嫻抬起頭來，困惑地凝視著他。
「沒，沒什麼。」
鹿不二沉默片刻，強行壓下內心的驚懼，默默攥緊了自己右手，抬起頭望著空白的天花板，避開了少女的身體。
看著這麼瘦，發育得倒是不錯……
·
·
鹿不二教導預備役的時間也是三年。
這也是他服役的時間。
等到預備役可以擁有修行神聖律動的資格以後，就可以順利成為軍人，不僅僅有了獨立的能力，還能夠為人類的和平做出貢獻。
到時候他會有大量的功勳獎勵。
兄妹倆穿過陽光明媚的花園，噴泉里噴灑著晶瑩的水珠，花園的土壤里生機盎然，有嫩綠的枝芽鑽出來，還有螞蟻在攀爬。
離開了這裡以後，可就沒有那麼暖和了。
新兵的環境跟特麼難民窟一樣。
鹿不二自己算是扛造的。
鹿思嫻多半是要吃點苦了。
「哥哥，我來幫你拿文件。」
「哥哥，停一下，你的鞋帶開了。」
「哥哥，這邊走，請讓我來幫您帶路。」
鹿思嫻表現得就像是一個布偶娃娃，乖巧聽話。
偏偏是這麼聽話的女孩，鹿不二卻非常的不適應。
「我不是廢物，這些事情我都可以做。」
他糾正道：「你不要像個工具一樣，能不能有點情緒波動？」
鹿不二無奈的訓斥，鹿思嫻一副任打任罵的樣子聽著。
恰好此刻，何賽迎面出來了。
鹿不二抬起頭，震驚地望向他。
兩大孤兒對視一眼，表情都很有意思。
「鹿哥，你聽我解釋……」何賽的身邊赫然跟著一個成熟嫵媚的女人，正親切地挽著他的手，幫他整理著衣領，溫柔體貼。
少年的表情羞澀又扭捏，欲拒還迎。
恰如花園裡生出的那抹嫩綠枝芽。
「何賽，你居然還真領了一個老婆？」
鹿不二瞥了一眼跟在自己身邊的布偶娃娃，委實無法理解兄弟倆的差距為什麼會這麼大：「恭喜，你要成為男人了。」
「大我十歲，而且還是別人的。」
何賽憋了半天才說道：「我也不想的……」
放屁。
鹿不二在心裡痛斥。
明明是這兩個人看對眼了。
五百年前的何賽，曾經就表示自己想要一個成熟御姐類型的女朋友，沒想到一晃五百年以後，居然在新世界裡當了一回曹賊。
傷風敗俗啊。
「快點走，你平時是怎麼學習的？」
門廊里響起了男人嚴厲的呵斥聲：「記住，你是自己來當預備役的，沒有人逼你。為了更好的前途，吃苦是應該的。以後很多事情都要你來學，不要磨磨蹭蹭的，知道了麼？」
男人頭也不回地離開這個花園，背後跟著受氣包一樣的小女孩。
鹿不二震驚地抬起頭，看到小女孩的臉上赫然有個巴掌印。
他默默攥緊拳頭，眼睛眯了起來。
「那是張老闆的女兒……」
何賽吃了一驚，忍不住說道：「鹿哥，那個男人我見過，昨天我跟人掰扯人頭的時候，這傢伙還想揍我來著！」
根據鹿不二在法律文件上看到的條例，預備役里出來的都是精英，必須要經過嚴格的訓練才能達到可以繼續留在軍部的標準，而每一批的達標率，往往不足百分之三十。
因此他們一般都是會受到優待的。
不可能一上來就被打。
除非教導他們的軍人不當人。
「阿冉啊。」
何賽身邊的女人輕輕嘆了口氣：「也是個可憐的孩子呢，據說是因為考核多次不及格，平時的成績很差。好在她因為年紀小的緣故，評級會稍微高一些，否則的話是留不下來的。但供她選擇的軍人，不多了……」
鹿思嫻面無表情地說道：「預備役選擇引導者的權利一般通過考核標準來排序，如果考核的成績過低，就會被排到最後。即便對方的履歷再糟糕，她也沒得選，除非她離開軍部。」
「鹿哥，怎麼辦啊，張老闆的女兒還不到十歲，那個兵痞子會對她好麼？這小姑娘真是的，離開軍部不就行了？」何賽作為二十一世紀的三好少年，來到新世界以後也沒改掉當年急公好義的性子。
「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目前來看也沒什麼很好的辦法。我們目前不確定，她會遭到怎樣的對待，唯一能做的就是儘可能的保障她的安全。先觀望一下吧，看那個兵痞子對她怎麼樣。」
鹿不二想了想：「再想辦法通知老張。」
「可是如果那個兵痞子虐待她怎麼辦？」
何賽湊過來偷偷問道：「我們總不能不管吧？」
鹿不二沉思片刻，輕輕嘆了口氣：「前線戰場上，死人是很正常的事情對不對？如果那傢伙真的虐待了小姑娘，指不定他哪天就死在異鬼的手下了呢？人在做，天在看，做壞事是要有報應的。」
說完，他招了招手，領著自己的布偶娃娃就走了。
只留下何賽和他名義上的妻子留在原地，總覺得剛才那番話里有種耐人尋味的味道，仿佛說了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說。
「總覺得鹿哥好像已經有打算了。」
他撓了撓頭：「餵鹿哥，等等我！你去哪？」
鹿不二頭也不回：「兌換功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