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本場景開啟的一瞬,巫瑾鬆了一口氣。
《拯救真相》的畫布背後,出乎意料沒有劇情,沒有戰鬥,只有黑暗中淺淡的投影。
像是在播放一步冗長枯燥的電影,通篇到尾只有一個長鏡頭。
是1737年在畫布上繪製最後一幅畫的宮廷畫師,勒穆瓦納。
他有著與海格力斯廳幽靈一樣的白色捲髮,穿著樸素的長袍。他的畫室中擺放不少畫板,卻皆用黑布蒙住。他在一座光線並不亮敞的小房間內作畫,顯得陰森寒冷。
他側對著巫瑾兩人,帶著憎惡描出被擊倒在地的謊言和嫉妒。
薇拉小聲開口:「我們這麼看下去……是不是能看到他自殺前的畫面?或者一場突然的他殺?」
巫瑾搖頭:「整座畫廊,副本都最多只有20分鐘。不夠他畫完這幅畫。」
「但一定有關鍵線索。」
兩人向勒穆瓦納的投影靠近,畫師絲毫未覺。
這只是一部電影,巫瑾想,甚至在這一刻,對於1737年的勒穆瓦納來說,他和薇拉才是闖入畫室的幽靈。
在走到畫師正面一瞬,巫瑾一頓。勒穆瓦納的雙眼血絲遍布,像是很久都沒有合眼。
畫師點揉筆尖,在調色盤中沾取,他像是在帶著怒意構圖——落筆時卻又被理性掌控,安詳填色,筆尖在畫布搓動。
一筆,第二筆。巫瑾此時完全相信了勒穆瓦納的死因調查,他有極度分裂的精神狀態。
畫師放下油畫筆,開始用一種類似石墨的長條勾勒真相女神。女神仰著臉頰,畫師落筆時輕而溫柔,寥寥幾畫就勾出臉型,五官。
「他在悲傷……」巫瑾愣怔道:「線索是真相女神?……」
薇拉卻突然倒抽一口冷氣,抓住巫瑾的袖子:「你看,看他的線稿!」
巫瑾睜著小瞎子眼看了半天,只覺得似曾相識,薇拉終於忍不住提醒:「剛才走廊上那幅畫,靈床上的死去的貴婦人。」
「那是他的亡妻。」
勒穆瓦納畫了一遍線稿,又擦去,重畫,再擦去。如此反反覆覆,就連巫瑾都將那張面孔牢記在腦內——
腦海中紛紛揚揚,無數線索雜亂出現。
「他從一年前開始精神分裂,無力對抗抑鬱症和妄想症。」
「大小合了,是170X140……雖然不是我們找的那副,裝裱時間是1736。」
勒穆瓦納卒於1737,亡妻入殮在1736。
他將真相女神繪製成亡妻的面容,將妻子的逝世幻想成「謊言」,妄想自己是逆轉時間的勇士,用鐮刀擊倒謊言,從死亡手中將愛人帶回——
「他用劍在自己的喉嚨和胸部上劈了9下。他死於最後一幅畫,最傑出的一幅畫。」
副本光線暗淡,畫師消失在視野,出口轟然打開。
巫瑾和薇拉同時對視——
「去搶畫!」
巫瑾迅速點頭,在出門的一瞬放緩腳步。
一位仍在找畫的練習生焦頭爛額路過,薇拉立即扯住巫瑾:「小巫別灰心啊!咱再找找鴨,肯定有鴨!」
巫瑾:「……」
練習生放心離開。
繞過三個轉彎口,那副「靈床上的貴婦人」終於出現。
高寬170X140,右側一行小字代表裝裱時間:1736。
「在想什麼?」薇拉側頭。
巫瑾低聲道:「我在想,這位夫人叫什麼。」
兩人推開畫布後的牆面,走廊再次翻覆,幾分鐘後從副本走出。
薇拉眼眶微紅:「太壓抑了。勒穆瓦納就這麼對著……她的遺體畫了三天?不吃不喝?」
巫瑾拍了拍她的肩膀。
薇拉提醒:「還有,密碼還沒找到——」
巫瑾帶她走向旁邊的那幅少女肖像,顯是這位夫人年輕時勒穆瓦納所繪:「再試試。」
光影斑駁交接。
少女坐在花圃旁,即便在未婚夫替她畫像時,還在笑嘻嘻亂動。年輕的勒穆瓦納焦頭爛額,忍不住無奈呼喊少女:「Stiémart……」
破天荒第一次,畫名沒有在副本開始出現。
而是在副本中閃過。
《Stiémart》弗朗索瓦·勒穆瓦納。1712。
巫瑾:「她叫Stiémart。」
薇拉瞪大眼睛數了三遍:「……8個字母。」
巫瑾點頭。
陳列畫室的大門終於打開。
巫瑾抱著油畫,薇拉提著長刀以防備姿態跟在他身後。
已是將近7點的凡爾賽宮被晨光籠罩,選手大多掛了兩個黑眼圈,為破解副本一宿沒睡。
薇拉突然爆出一聲粗口:「卡牌又變了!通知選手回皇家禮拜堂——」
巫瑾眼神陡凝。如果魏衍還在副本,他們還有足夠時間——
薇拉驚呼:「魏衍,他們也出來了!」
巫瑾猝然對上魏衍視線。
這位人形兵器毫不意外是巫瑾最先破解副本,他向巫瑾點了點頭,像是在克洛森秀寢室某個周日,道個早安,然後帶著隊友徑直離去。
薇拉一眼恍惚:「他不搶畫?」
「……」巫瑾看著魏衍的背影,艱難開口:「他直接去了禮拜堂。他在等我們過去,然後截胡……」
薇拉一腳提在扶手上:「我%@#……」
走廊另一端,紅玫瑰寧鳳北推著一身灰有氣無力的薄傳火路過,看著薇拉嘻嘻一笑。
薇拉一秒挺直脊背,眼神冷淡威嚴。掃了眼薄傳火,又看了眼巫瑾,眼神滿意。
寧鳳北逐漸冷臉,對著薄傳火「嘖」了一聲。
「???」薄傳火懵逼:「姑奶奶,我哪裡得罪你了?」
等兩人消失,巫瑾放下畫框,低頭思索:「魏衍至少要兩個A級練習生才能攔住,如果我們兩都上,他必定會讓隊友上來搶畫。如果只上一個,魏衍會直接過來搶畫,如果一個都不上就會一起被魏衍揍……」
正在此時,在走廊上晃蕩的凱撒兩眼放光走來。
「巫啊!聽音樂不,我們這兒有個傻逼幽靈要彈琴,還非得要找200個聽眾——」
薇拉扶額:「你們還沒找齊人啊?」
凱撒一拍大腿:「可不!誰叫那幽靈傻逼呢!那啥,密碼箱就卡在鋼琴機械箱裡,非得他彈琴才能冒頭。」
巫瑾猛地將腰脊挺直。
薇拉茫然看向他。
巫瑾一字一頓開口:「密碼箱放在琴箱,擊弦器按照固定順序落下,就是讓密碼箱浮出的『第一道密碼』。」
凱撒雖然沒聽懂,還是習慣性點頭點頭。
巫瑾耐心解釋:「只要能彈幽靈那首曲子,誰都能拿到密碼箱。」
凱撒琢磨半天:「我這要是會彈琴,還來當練習生幹啥!」
巫瑾把畫框遞給薇拉,三人穿過走廊,琴凳旁已經圍了不少人。借著窗簾擋住刺眼的陽光,巫瑾終於看到了浮在三角鋼琴上的幽靈。
一位身著華服的中年宮廷樂師,高傲貴氣,與勒穆瓦納氣質截然不同。
《感恩贊》的作曲者,太陽王首席樂師,讓-巴普蒂斯特·呂利。
巫瑾砰的坐上琴凳。
人群一愣,傻傻看著巫瑾。那幽靈也呆了幾秒,繼而怒氣沖沖向巫瑾撲去,嘴巴開合無聲叫囂。
我的琴凳。
你走開,走開!走開啊啊!
巫瑾任由呂利的投影在他周身穿來穿去。
腦海中最後過了一遍在藏書室看過的曲譜——
修長的手指略過琴鍵,和幽靈如出一轍的琴聲傾瀉而出。
這位白月光的顏值練習生優雅坐在琴凳上,晨光為捲髮鍍了一層鉑金,小圓臉深不可測。周圍選手齊齊瞪大了眼。
凡爾賽宮門外。
正在美滋滋數著一把卡牌的楚楚和衛時叨叨個不停,即便這位Carry型隊友毫無反應,全作她是透明。
楚楚:「大佬!咱們要不再搶一張公主牌?就那種穿小裙子的,蓬蓬的,帶蕾絲小物的。您要是能搶到,我保證一小時都不說廢話——」
「大佬,大哥,大爺!——誒誰在裡面彈琴?」
衛時眯眼看向不遠處的琴聲源頭,半敞開的皇家大廳,破天荒嗯了一聲。
楚楚愣是從中聽出了「心情不錯」,趕緊湊上去巴結。
三角鋼琴旁。
隨著曲譜被精準演繹,擊弦器不斷打動像是古早的電報機,匯合成冗長的電報碼。
密碼箱緩緩顯露出邊角。
包括凱撒在內,所有選手眼睛一亮,就要向鋼琴衝去——
巫瑾突然停手。
凱撒當頭嚷嚷:「小巫,來,繼續繼續!」
巫瑾笑眯眯道:「彈完也成,幫我去攔一個人。」
「魏衍。」
人群兩秒靜止。
魏衍有人形兵器威名在外,因為密碼箱被魏衍淘汰得不償失……
巫瑾果斷加碼:「保證人身安全!還有,取密碼箱附贈密碼!」
練習生們一頓,緊接著奮勇撲上——
「攔攔攔!必須攔!怕什麼魏衍!」、「成交成交!」、「來,巫哥咱們詳談——」
凱撒一馬當先擠出人群,硬是憑藉突擊位強悍的軀體優勢扒拉住三角鋼琴。300斤的白月光選手把鋼琴機械箱堵得嚴嚴實實。
那位宮廷樂師幽靈被氣的七竅冒煙,當即放棄騷擾巫瑾,對著凱撒無聲怒吼。
放手!滾啦!
離我的鋼琴遠點!你這個粗鄙之人——
一刻鐘後,凱撒毫不意外以壯碩的拳頭擊退一系列鋼琴副本競爭者,獲得了和巫瑾做交易的「優先權」。
那位幽靈早已被氣到自閉,不見蹤影。
凡爾賽清晨的走廊里,巫瑾重新抱起油畫。凱撒洋洋得意拍著胸脯打包票:「巫啊,你這別說是一個魏衍了,十個哥也能給你攔下——」
魏衍儼然成為不懂事兒、欺負寶貴藝術家的大惡霸。
場外,克洛森-風信子秀直播間。
鏡頭再次回放巫瑾搶到琴凳的瞬間,6個機位在反覆篩選之間被導播挑出最佳視角——
剛從畫室搏殺出來的少年將手中砍刀卸下,坐在晨光揮灑的三角鋼琴前,臉頰一側約半指長的細小劃痕還未癒合,眼神自冷冽到平靜。
暴力美學被復古機械鋼琴聲撫平。
溫柔獻奏。
應湘湘嘶了一聲,笑盈盈捂住胸口,誇張表示心臟砰砰亂跳。
彈幕密密麻麻,一眾操碎了心的麻麻粉們紛紛為表示為兒砸感動爆哭。
「#驚!兒砸竟然對三角鋼琴做出這種事情——」
「#寶藏小巫!」
「#一人1信用點,眾籌小巫演藝圈出道!」
血鴿皺眉思索:「我沒看到巫選手把曲譜帶身上……他怎麼做到的?」
應湘湘解釋:「拿到曲譜看一遍就能彈,我們叫做視奏能力。和音樂理論知識儲備、聽覺反應有關。當然,剛才小巫選手的操作還涉及到背譜——」
應湘湘一笑:「記憶能力,一直是小巫的特長。」
屏幕正中。
直播鏡頭切回,
皇家禮拜堂的大門吱呀打開,薇拉當先進入,看到了意料之中的畫面。
魏衍已經站在勒穆瓦納的肖像旁,卓然負手而立,砍刀背在身後,似乎下一秒就能匯成銀光白練兜頭劈下搶畫。
凱撒嗖的從門外躥入,舉著巫瑾的同款砍刀哇哇亂叫:「呔,來戰!」
薇拉利落切入補位。
魏衍瞳孔驟縮,表情一片茫然。
這位人形兵器第一反應就是要舉報非法組隊,腕錶卻顯示一切正常。趕在魏衍反應過來之前,凱撒一個突進把人逼退——
「3分鐘!」薇拉飛速估算。
巫瑾無聲點頭。
魏衍手裡再不是那把小破劍,而是精良的砍刀。此時雙A對一S,薇拉能拖住魏衍的時間,保守估計有隻3分鐘。
巫瑾將油畫放下,手速飛快地打開禮拜堂牆壁上勒穆瓦納的肖像,抱起畫框向密道內衝去。
1分半。
高寬170X140。勒穆瓦納的亡妻繪像與任務畫框嚴絲合縫,巫瑾將空白畫框卸下,換上那位靈床上的貴婦人——
5秒。
密道外,魏衍終於在凱撒和薇拉的圍攻下找到破綻,長刀一壓震得薇拉手臂發麻,打鬥聲漸漸逼近巫瑾。
巫瑾的呼吸在沉悶空氣中異常急促。密道內氣流密封,光線灰暗,似乎誘發了某種記憶與本能反應。
他緩緩闔眼,再睜眼時雙手終於穩定。
密碼箱。
八個字母。記憶中閃回年輕的宮廷畫師與他嬌俏的未婚妻,畫師反覆呼喊少女讓她在畫架前坐好,少女笑聲如銀鈴。
她叫Stiémart。
字幕轉軸上,第五個輔音調整完畢,身側隱隱有幽幽光亮傳來。巫瑾回頭,差點嚇一大跳。
渾身血跡的勒穆瓦納悄無聲息站在巫瑾身邊,悲哀凝視畫中的亡妻。
密道外,魏衍距離衝破防線似乎只差一步——
「兄弟抱歉,節哀。」巫瑾於再不耽誤,電光石火之間拼好最後三個字母,拍了拍幽靈虛無的肩臂。
機關聲咔擦響起,從輕微到轟鳴。密碼箱驟然打開!
一張深藍色的卡牌躺在密碼箱正中,質地柔韌厚實。
——人物卡-弗朗索瓦·勒穆瓦納(1688-1737)。
巫瑾秒速撿起卡片塞進作戰服,伸手順起備用砍刀,一腳踹開密道大門——
光線自禮拜堂內透入。
畫師的幽靈靠近畫框,親吻靈床上的Stiémart,最終消散在凡爾賽的晨光中。
副本通關。
薇拉、魏衍口袋中同時咔擦一聲,兩隊原有的線索卡碎裂。魏衍猛然抬頭。巫瑾自密道出口一躍而下,強勢加入戰局——
3位A級練習生聯手。
魏衍再難突圍挾住巫瑾,刀鋒一挑向後急退,再無蹤影。
巫瑾長舒一口氣,伸手探向作戰服中的卡牌,向薇拉點頭。
薇拉眼神驟亮。
凱撒嘿嘿敲著刀:「巫啊!哥帥不!你看那個密碼箱……」
巫瑾笑眯眯道:「走,去藏書室。」
凱撒嚷嚷:「去那作啥!」
巫瑾解釋:「拿曲譜,我只記了第一個樂章——還有,去確認密碼。」
松香、苔木和藍風鈴薰香自書架間傳來,三人避開人群,在一處落灰的實木書櫃中抽出曲譜。
《感恩贊》,讓-巴普蒂斯特·呂利。
凱撒趕緊給曲譜撣撣灰,瞪大眼睛:「叫這名兒啊……」
巫瑾循著呂利的名字在檔案中翻找,又抽出兩本大部頭。薇拉湊近,跟著翻書。
「呂利的一生,大部分時間都在為國王路易十四作曲。這位義大利作曲家自年幼第一次進宮,就被國王的迷人氣質所傾……」
凱撒:「???呂利是女的?幽靈是男的啊!」
「……」薇拉面色恍惚,指著書看向凱撒:「呂利是直男,有家室。還有,路易十四也是直男。」
凱撒琢磨:「這還能一見傾心——」
薇拉拍桌:「傾慕,景仰懂不懂!」
巫瑾指了下藏書室一側的波旁皇室畫像:「左邊第二幅。」
凱撒:「臥槽,這蘿莉好看!」
巫瑾趕緊糾正,因為油畫牌的緣故,他與薇拉對整座凡爾賽宮的肖像畫就差沒了如指掌:「……這幅叫《王太子路易十四》,是國王小時候。」他看向資料,解釋:「呂利比路易大6歲,年幼的國王性格內向,是呂利教授他音樂,親手替他製作了第一雙舞鞋,鼓勵他在宮廷貴族前表演芭蕾,以培養自信。」
凱撒瞭然:「懂了!玩兒養成啊——」
資料嘩啦啦翻到後頁,凱撒突然想起:「我這牌上還有個提示,什麼1687,密碼箱是11個字母……」
薇拉翻往1687,看到呂利那句流傳甚廣的話——
「有太陽照耀的地方,才有我存在的意義。」
「他是在指太陽王。」巫瑾對著書本開口。當路易十四征戰歐洲,名聲顯揚,呂利無疑為他的榮耀驕傲。路易十四落水,生命垂危,呂利放棄了臨盆的妻兒在窗外為他拉了一宿琴。
「1687。」薇拉湊近書頁,輕聲道:「1687年路易十四手術康復……呂利排演《感恩贊》演出為國王慶祝。這是呂利譜給路易十四的最後一首歌,然而這位樂師已經失去國王的寵信,在演奏室孤獨等待太陽王的到來。」
「路易十四缺席了整場演出,國王是本該是唯一的聽眾。呂利對著空無一人的觀眾席演奏完整首《感恩贊》,在這場表演之後重病去世……」
巫瑾點頭:「幽靈漂浮在凡爾賽宮,每當深夜演奏《感恩贊》,等候國王駕臨。他渴望聽眾,所以鋼琴牌的第二個任務才是『找齊兩百個聽眾』。」
「但他真正想要的聽眾只有一個。」
薇拉嘆息:「路易十四,密碼是路易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