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背受敵,兩面夾擊。
薇拉比巫瑾回神更快,手中佩劍悍然就向魏衍揮去——
咔擦一聲。
與兩人之前對上女武士相同,佩劍清脆斷裂。薇拉眼皮一跳,巫瑾卻瞬間攔住薇拉。魏衍能換成長刀,定然是長刀比凡爾賽宮中隨處可見的裝飾騎士劍堅固。
「勒穆瓦納——」在魏衍動手之前,巫瑾脫口而出。
魏衍動作一頓。
果不其然。
魏衍有足夠自負可以淘汰巫瑾,但他不可能不需要巫瑾手中的副本線索。
關於那位倒在血泊中死亡的畫師勒穆瓦納,密碼、油畫的提示一分為二,一半在魏衍手中,一半被巫瑾所有。
除非線索拼合,兩人都只能在諾大的油畫迷宮中「暴力枚舉」攻破關卡。
「線索。」魏衍言簡意賅逼問,刀刃在陰雲密布的《巨人》油畫中泛著濕冷的寒光。
巫瑾強行平復心跳,就在慢吞吞似要開口妥協的同時——
少年陡然跳起,拉著肌肉反應同樣迅速的薇拉,火速轉身在「巨人」和魏衍的夾縫中逃竄。
沒有武器的兩位A級練習生,在扛著大砍刀的S級練習生面前勝算渺茫。
魏衍盯著巫瑾逃跑的背影半晌,低頭擦拭刀鋒。
然後雙手握住刀柄。
巫瑾身後,腳步聲再次響起。
魏衍的形式預判極其精準,「巨人」的走位雜亂無章,卻硬是被這位S級練習生在有限的時間內摸清了十之七八。捉拿巫瑾的方式有很多,他選擇了最省力高效的一種。
給巨人打輔助。
巫瑾、薇拉無論逃竄到哪裡,必然要避開巨人在西班牙城鎮中胡亂踩踏的腳掌,然後悶頭撞上魏衍。無論兩人如何蛇形走位,愣是逃不出魏衍的計算。
等體力耗盡,魏衍會有絕對優勢逼問出他想要的線索。
——而整個副本場景中的「武器」都盡數被魏衍收集,由那位被保護在大後方的小妹子看管。
只有一處。
巨人身後肅立不動的法軍。
五分鐘,巫瑾捂住肋骨急促喘息。驟雨自副本頂端砸下,電閃雷鳴之間,為他所剩無幾的視力又蒙上一層灰影。
薇拉一咬牙,就要從戰後廢墟中抽出根火炬找魏衍決鬥。
巫瑾趕緊把臉上的雨水擦去,大風將不知名的書頁掛到他的臉上。整座副本中都是被颶風卷席的碎屍、雜草、與鎮民逃離戰場時的隨身行李。巫瑾掃了眼書頁,見是毫無作用的相關史料就揮去一邊。
「半島戰爭(1808年-1814年),西班牙稱獨立戰爭,是拿破崙波拿巴冕下的輝煌戰績之一,重塑法蘭西在路易十四執政時期的輝煌……」
《巨人》是嵌入宮廷畫師副本中的連環副本。既然是副本,就一定有破解之法。
巫瑾的捲髮已經盡數被雨水打濕,他強行拉住同樣濕唧唧的薇拉:「先找到武器——」
又是一頁記敘飄來。
「尊敬的約瑟夫波拿巴冕下於1808出人西班牙國王,澳洲北領地以他之名命名。宮廷畫師弗朗西斯科·戈雅閣下於同年繪製……」
巫瑾瞳孔驟縮。
「宮廷畫師……」
薇拉跟不上他的思路:「什麼?」
巫瑾迅速開口:「宮廷畫師——《巨人》的繪者,弗朗西斯科·戈雅也是宮廷畫師。」
見薇拉面色茫然,他再度解釋:「1808,拿破崙大勝西班牙抵抗軍,任命兄長約瑟夫為西班牙國王。戈雅在1808的西班牙宮廷,只可能是約瑟夫的御用畫師。」
「當時的半島戰爭。西班牙不僅有反抗者,還有支持拿破崙,認為拿破崙會為西班牙帶來希望的自由派。約瑟夫不可能委任反對派為宮廷畫師——」
也就是說,「戈雅是西班牙自由派。」
薇拉繞了許久才聽懂,抿唇:「但是——」
逃殺副本並不是一張歷史試卷。
巫瑾近乎脫力的手再次握住劍柄,他緩慢道:「戈雅的立場很重要。」
任何一幅畫,都是在直剖畫師的本心。
「1808年開始繪製,1812年成稿的《巨人》,描述的不是拿破崙對西班牙的侵略,而是自由派最初的期盼——」
「拿破崙會像守護法蘭西一樣,守護被他所兼併的西班牙。」
「《巨人》的主旨不是侵略,而是歌頌。因為巨人就是拿破崙。」巫瑾看向薇拉:「我們去E120方向。」
薇拉:「E120,巨人在那裡。」她猛地恍然:「你是說拿破崙——」
巫瑾點頭:「賭一把,巨人會不會對我們下手。」
不遠處,法蘭西的號角再次響起。只靜止了不到半分鐘的巨人再次向小鎮轟然走來,大地都在因為他的重量震顫。魏衍於同時提起了長刀,在一側截住兩人走位。
他眼神突然一肅。
巫瑾竟是毫不猶豫向正在進行範圍攻擊的巨人走去。
巨人高聳入雲,腳掌布滿泥土和建築物的碎屑,像是盤踞於城鎮之上的凶神,隨時可以將整張地圖吞噬——
巫瑾慢吞吞朝它面前走來,穿過兩隻巨大腳掌間的縫隙。腳掌震了震,卻沒最終沒有碾向微小如螻蟻的巫瑾兩人。
兩人終於走出巨人龐大的陰影。
出乎巫瑾意料,巨人身後竟然陽光湛湛——畫布中戈雅不曾描繪到的地方格外安寧。
「戈雅所希望看到的。」巫瑾終於長舒一口氣開口。補充的畫布中,法軍肅穆列隊,被吞併的西班牙土地一片欣欣向榮,所有人目光崇敬看向守護他們的巨人背影。
薇拉一眼就在裝滿軍械的推車上找到了魏衍的同款長刀,甚至還有幾發生鏽了的火銃,動作利索扒拉出兩份。
巫瑾迅速給自己裝備好,遠處,魏衍終於發覺。
原本以為是副本BOSS的巨人竟然不會對選手動手。
這位人形兵器立刻反應過來,薇拉卻是先一步用火銃對準魏衍。
「巨人踩踏的地方都是廢墟,沒有傷及平民。拿破崙要的是西班牙的領土,不是無止盡殘殺。」巫瑾抓緊一切機會恢復體力,少頃才站了起來:「到了19世紀,比起『剿滅』,巨頭們更在意的是戰爭殖民帶來的經濟收益。」
戈雅的筆下,對抗拿破崙的西班牙人陷入恐慌苦難,願意被拿破崙庇佑的臣服者幸福安寧。
巫瑾回過頭去。
魏衍看到了火銃。
原本勝券在握的面孔變色,雖然以魏衍面部動作幅度上完全不顯。
「我們過去。」巫瑾抱住火銃。
以魏衍的體能,躲個19世紀基礎款火銃並不難。但這無疑是個絕好的機會——
「我們去和魏衍做個交易。」
十分鐘後。
戰爭號角第三次吹起。
薇拉的火銃緊緊指著魏衍。
巫瑾終於將懷裡的筆記本抽了出來:「交換線索。」
此時的情形已經與之前完全不同。雖然雙方依然無法一擊得手,魏衍卻不再處於上風。
做工精良的長刀也比不上火器。如果兩隊一定要拼個你死我活,哪怕巫瑾的迷之槍法也能對魏衍造成不小壓制。況且巫瑾提出的要求並不過分。
交換線索,兩隊還能在公允的規則基礎上再戰,並不觸及魏衍的底線。
魏衍沉默許久,最終點頭。
兩本封皮相近的筆記本被交換。
第六次戰爭號角終於響起。
巨人帶領法軍衝破最後一道抵抗防線,陽光擊潰陰雲,自由派振臂歡呼。
「結束了。」巫瑾放鬆肩膀。
宮廷畫師戈雅的筆下,拿破崙最終征服了西班牙,成為帝國嶄新的守護者。
副本出口轟然敞開。
魏衍搶先帶著隊友走出,巫瑾緊跟在後。薇拉好奇看了眼緩緩關閉的副本大門:「後來拿破崙真的統治了西班牙?」
巫瑾翻開筆記本,搖頭:「沒有。《巨人》是畫師戈雅的幻想。拿破崙第一次來到西班牙,受到幾乎所有平民的熱切歡迎。」
「但他違背了自己的諾言。」
「民眾發現被欺騙,開始反抗法軍,遭到暴力壓迫——那是西班牙最痛苦混亂的歷史。直到第六次反法同盟抗擊法軍成功,拿破崙才被趕走。」
巨人的背後,只有比雨幕更凝重的黑暗。
「走了。」巫瑾打了個手勢。副本外依然是冗長靜謐的畫廊。
《巨人》安靜懸掛。
周遭幾幅油畫有著相同的筆觸,似乎也是出自戈雅之手。
從1808,1812,到1814,乃至1824,畫風驟然聚變。從為法國侵略者繪製輝煌肖想,對拿破崙兄弟的禮讚,到斑斕的靜物,綽約的少女,再到悽慘沉鬱戰場、起義者被法軍虐殺——
巫瑾示意薇拉去看一副懸掛於高處的油畫。
巨人在吞噬慘白的**。
繪製於1819。
巨人的意向全然不同。
薇拉凝視許久,終於感慨:「戈雅也在改變。」
走廊盡頭再度傳來機關聲響,魏衍似乎推開了另一面牆。兩人的火銃都被強制留在副本內,薇拉對此耿耿於懷。
「拿破崙時代結束了,」巫瑾扛著大砍刀,小圓臉笑眯眯安慰:「歡迎回到波旁王朝。」
薇拉動了動手指,忍住沒去揉小捲毛。
兩人再度循著走廊找去,巫瑾分析:「勒穆瓦納卒於1737年,在完成最後一幅畫作之後自殺身亡。我們要找的油畫,高寬170x140厘米,年份標註是1737……」
薇拉好奇:「魏衍的筆記本上,密碼寫了什麼?」
巫瑾搖頭,緩道:「沒有密碼。他手上的線索,是勒穆瓦納的死因調查。」
薇拉長大了嘴。
黑色筆記本再度攤開。
「——宮廷畫師勒穆瓦納站在了一生的最頂點,萬眾矚目,路易十五寵信。但他卻無力對抗抑鬱症和妄想症。他從一年前開始精神分裂,將自己想像成宮廷陰謀的犧牲者,想像同僚因嫉妒他的才華不擇手段——在完成最後一幅傑作後,勒穆瓦納自刺9刀去世。」
長久沉默。
薇拉為這位畫師默劃十字,接著猶疑開口:「……密碼是妄想症?」
「……」巫瑾看了眼美白甜薇拉,搖頭:「不會這麼明顯。抑鬱、妄想——總該有個原因。我們先找畫。」
燭光再次順著畫框照去。
薇拉小聲推測:「《時間從謊言和嫉妒手中拯救真相》,畫面中至少該有4位主角,落款在1737。從畫廊只能看到年份,只有推開畫框後的牆壁,才能進入油畫後的世界——」
薇拉突然一頓,看向一側角落的油畫:「170x140cm,1737。」
畫面正中,四位古希臘神話勇士正在角逐決鬥。
「推。」巫瑾毫不猶豫。
薇拉一腳踹上牆壁,畫布中的勇士掄起拳頭,機關驟響。牆壁、地板夾角露出黑黢黢的大洞,兩人縱身躍下——
一刻鐘後,巫瑾灰頭土臉爬出。這張畫是不具名作者的《古希臘奧林匹克》,主題運動會。薇拉作為貴女還能在看台觀看,巫瑾愣是被副本NPC拎過去跑了個1800,一不小心小組賽跑出線後還愣是被逼著參加決賽。
薇拉替他拍拍:「我的鍋……」
巫瑾趕緊安慰,幾分鐘後,兩人找到第二幅符合條件的畫作。
神女戴著兜帽悲憫低頭,三位勇士向她虔誠行禮。
「只有這一幅符合……」薇拉輕聲提醒。
巫瑾終於點頭:「再推。」
牆壁翻覆,這次過了整整二十分鐘——
兩人一臉麻木走出副本,正對上剛跑完1800米的魏衍。
這幅《阿耳忒彌斯在滿月時祈禱》同樣出自不具名作者。巫瑾被副本規則強迫擠在勇士中大唱月光女神讚歌,薇拉則得跟在阿耳忒彌斯身邊揮劍斬除襲擊女神的邪惡亡魂。
兩隊擦肩而過,遠處咚咚作響,門外似乎又有其他油畫牌副本選手摸入。
魏衍走後,薇拉終於出聲抱怨:「我猜節目組是故意的——」
少女突然熄聲。
兩人穿過畫廊的一處,周遭畫風再變。
畫廊中,同一位畫家的化作時常被掛在一起。這裡有五、六幅多繪製的是一位女性,從少女到婦人,再到躺在入殮前的靈床——
薇拉嘶了一聲,倒吸一口涼氣,卻是戀戀不捨再看幾眼。
最後一張畫作的正中,只有冰冷死去的貴婦人。
「只有一位主角……不像《時間拯救真相》,裝裱不是在1737。」巫瑾提醒。
薇拉看了眼畫作一角的1736,遺憾:「大小合了,是170X140……雖然不是我們找的那副。」
薇拉又冒出一句:「她一定很幸福。」
巫瑾一愣。
薇拉扯了下愛豆的作戰服:「她在看畫師,帶著愛意的那種。」
巫瑾認真看了幾眼,似懂非懂點頭。
接下來的一小時漫長枯燥,兩人再度進了一次副本,碰到魏衍一次,C級練習生4次。薇拉深切表示,再這麼找下去,再好的視力也吃不消。
巫瑾微一思索:「我們放棄一個假設。」
薇拉:「什麼……」
巫瑾緩緩開口:「畫布繪製《時間從謊言和嫉妒手中拯救真相》,裝裱在1737年,大小170x140cm。符合後兩個假設的都不符合第一個——」
「只能代表,同時滿足三個條件的畫作不存在。」
薇拉眉心一跳:「那我們怎麼找——」
「放棄關於畫框高寬的假設。」巫瑾終於抬頭:「我在想,有沒有可能存在這麼一種情況。筆記本上提到的『最後一幅畫』,和密碼箱上的那幅畫,並不是一幅。」
「!!」薇拉瞬間反應過來,靈光驟閃:「那我們可以直接找任務需要的170X140……」
巫瑾搖頭:「用前兩個條件去找。出現在筆記本上的,還被幽靈重點指出的,一定是重要線索。」
就像是考試前教導主任親自劃下的考點。
兩人思路終於清晰,拋去畫框大小限制,薇拉不再在和《拯救真相》相差深遠的畫作上浪費時間,直到他們步入某個途經幾次的轉角——
薇拉小聲吸氣。
高寬180X148,不符合第三個假設。畫布中央,長須男人手持鐮刀,右手托起**的女神,將兩名敵人打翻在地。其中一人手持虛假面具。
巫瑾眯眼看去:「手持鐮刀的時間,被拯救的真相女神,頭戴面具的謊言,最後一個是嫉妒。」
不用巫瑾開口,薇拉一腳踹開牆壁。
兩人在緩衝點精準落下,一行小字終於浮現——
《時間從謊言和嫉妒手中拯救真相》弗朗索瓦·勒穆瓦納。17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