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巨人【已改】

  「沒事。」

  在薇拉渾身炸毛的瞬間,巫瑾突然伸手攔住隊友:「筆記本是他給我們的。」巫瑾低聲解釋:「看看他要做什麼。」

  幽靈血跡斑駁的雙臂和巫瑾挨得極近,甚至能看到它乾涸的血塊與翻出的森森的白骨。自脖頸以下皮開肉綻,觸目驚心。

  薇拉喉嚨微動,握住巫瑾手肘。

  巫瑾輕聲安撫:「只是四維投影而已。」

  畫師的面容清俊蒼白,身形也顯瘦削。除開血污和小半腐爛的皮肉,他有一雙很漂亮的手。

  很難相信他就是用這支手拿著劍向自己刺了九下,讓畫師倒在血泊之中。

  這雙手顫顫巍巍的划過紙頁,在筆記的一側反覆摩挲,最終停留在一句。

  ——「他死於最後一幅畫。」

  古舊廳室空氣沉悶,海格力斯廳的灼灼燭光下,幽靈轉瞬變淡。

  巫瑾還待再問,畫師身影已是迅速散去。

  最後一幅畫。

  巫瑾翻過紙頁,終於看到畫名。

  《時間從謊言和嫉妒手中拯救真相》勒穆瓦納,1737。

  巫瑾啪的合上筆記本。

  新線索。

  少年最後看了眼畫師消失的方向,視線透過穹頂龐然浩瀚的天頂畫,最終將筆記本塞到作戰服,邁開步伐快速向門外走去。

  薇拉緊隨其後:「我們去哪?」

  巫瑾深吸一口氣:「去資料室。去找弗朗索瓦·勒穆瓦納生前的最後一幅畫藏在哪。」

  凡爾賽宮有著整個法蘭西最富饒的史料藏書。勒穆瓦納作為路易十五的首席畫師,生平事跡、畫作必然記錄在案。然而就在兩人踏出海格力斯廳的一瞬,薇拉忽有所覺,低頭看向卡牌。

  牌面微微發熱。

  「牌面變了!」微拉急速開口。

  原本繪製在卡牌上的天頂畫淡去,變成了一行字跡淺淡的花體簽名。

  弗朗索瓦·勒穆瓦納。

  薇拉心下一沉:「只有這張卡牌變了,還是所有的卡牌都變了……」

  巫瑾表情並不樂觀:「副本提示第一次出現,就是所有卡牌同時變動。最大可能,一旦有一組選手推進副本進程,所有選手都將從線索中受益。」

  薇拉吃驚開口:「這不公平!」

  巫瑾搖了搖頭,不再探討。利用卡牌,所有選手同時從線索中受益——這類微小的規則改變旨在削減選手間「信息不對等」的差距。

  自己不再會像前幾輪淘汰賽一樣輕鬆獲得優勢。

  對於多數克洛森參賽選手來說,才是「公平」。

  「要快。」巫瑾幾乎可以想像,所有選手都在飛快的向資料室衝去。

  畫師名諱浮現後,兩人在副本中的線索優勢,僅剩巫瑾懷裡的一本筆記本而已。

  走廊上腳步繁急,兩人踏過深紅絨毯長廊,壓低聲音交談。

  「我在想,副本勝利的條件是什麼。」巫瑾低聲說:「第一個線索,《海格力斯升天圖》,是為了引出勒穆瓦納這位宮廷畫師。第二個線索,在指引選手注意關係畫師死亡的『最後一幅畫』。類推第三個線索——」

  「整個副本,最大的可能是要讓選手找出勒穆瓦納真正的死因。」

  薇拉抿唇:「九刀,每一刀都劈中要害,有沒有可能是他殺?」

  「從幽靈身上的傷口走向單看,不像他殺——」巫瑾突然一頓,看向前方。

  資料室的大門就在眼前,卻是有人先他們一步快步踏入。

  同樣在查找畫師資料魏衍。

  薇拉眼皮一跳。

  「不急。」巫瑾趕緊把薇拉拉住。在門口又等了三兩分鐘,才混雜在另一組練習生中慢吞吞走進資料室:「魏衍那組……我們儘量避免正面衝突。」

  木質香夾雜淡淡的皮革味在書架間漂浮。這座資料室在是幾個世紀前曾是法國皇室的藏書間,巨大的木質書架觸碰天頂,書籍、史料分門別類堆積。

  資料室內已經聚集了不少選手,書架間人員冗雜。

  巫瑾略一掃視,在眾人探究的目光中帶著薇拉走到了選手扎堆的宮廷樂資料旁。

  距離魏衍剛好隔了兩欄書架。

  就在兩人妥善藏好的一瞬,資料室外,走廊另一端突兀有琴聲響起。

  原本還在查譜的選手們一驚,紛紛扔下書目向外跑去。一列中頓時只剩巫瑾薇拉兩人。

  「大經文歌,感恩贊。」琴聲與昨天躍層下幽靈彈奏的一模一樣。巫瑾仔細聽了一段開口。

  薇拉瞬間傻眼:「你……能聽出來?」

  巫瑾趕緊解釋,之前的音樂課程中導師有略微提過。這首本是管弦樂,在副本內被改編成了鋼琴曲。

  「小巫聽力真好,」薇拉絲毫不吝嗇對愛豆的讚美:「還有記憶力,這是天賦。」

  巫瑾趕緊搖頭搖頭,耳後微微泛紅。他的聽力的確一向很好,尤其是在黑暗環境中,記憶深處似乎有什麼被忽略,但很快就被巫瑾拋到腦後。

  薇拉笑眯眯看著自家隊友的小圓臉,恨不得上手摸摸捏捏。

  書架另一側,還在面無表情翻找資料的魏衍毫無意外捕捉到兩人。巫瑾鎮定自若在曲譜中佯做翻找,修長指尖穿入書頁,窸窣有聲。

  魏衍終於回過頭去。

  書架後。

  等魏衍先走。巫瑾無聲開口。

  薇拉點頭。

  書架間隙光影斑駁。巫瑾極沉得住氣,一眼也沒看向魏衍,披著完美的「鋼琴卡副本參與者」偽裝。魏衍似乎在「洛可可油畫」書列中徘徊許久。巫瑾為緩解焦躁,強迫自己視線略過喜劇芭蕾、嬉遊曲,最終找到大經文歌。

  他小心翼翼按住書脊,將樂譜從縫隙抽中。

  曲譜封面素黑,布滿灰塵,顯然無人觸碰。走廊外琴曲悠揚婉轉,在翻開曲譜的一瞬巫瑾的心跳終於平復。

  他把曲譜遞給薇拉:「他們在找的譜子,《感恩贊》,作曲者讓-巴普蒂斯特·呂利。」

  薇拉凝神看去,半天才從線譜中拼湊出旋律,與走廊的琴聲別無二致。

  少女看向巫瑾,肅然起敬。

  「呂利,路易十四宮廷首席作曲家。」巫瑾解釋道。

  感恩贊寫的是神靈,讚頌的卻是太陽王的豐功偉績。這位作曲家在凡爾賽百年中的地位無人能及,他幾乎將一生都獻給了太陽王路易十四。呂利曲風千變萬化——行譜恢弘絕倫,像是「字裡行間」有陽光所籠罩。

  ——「有太陽的地方才有我存在的意義。」

  巫瑾看向呂利自述中的一句。

  薇拉感慨:「他們現在也沒找到這本曲譜。」

  巫瑾:「找曲譜總比找油畫要難。」

  薇拉揚眉:「對你來說可不難……」少女遺憾嘆息:「如果我們當時抽到的是鋼琴卡就好了。」

  巫瑾趕緊安慰:「說不定還是能用上……」

  兩人交談間隙,幾個書架外的魏衍終於停下動作,反覆看向書中一頁。

  巫瑾薇拉齊齊一頓。

  他找到線索了。薇拉擰眉,無聲做出口型。

  幾秒鐘後,牌面果然再次發熱,兩人同時低頭——與在海格力斯廳中發生的相似,在魏衍找到新線索後,所有卡牌牌面再換。從畫師名諱勒穆瓦納變成一段潦草的記敘。

  「遺體告別儀式,皇家禮拜堂。1737。」

  「皇家禮拜堂——」薇拉輕聲道:「要不要先過去?」

  「等魏衍走。」巫瑾低聲道。他們手中並非沒有籌碼。

  第三份線索在魏衍手上,筆記本卻在巫瑾這裡。皇家禮拜堂中定然存在某種重要道具,但卻只有自己和薇拉知道,達成通關之前,選手仍需要找到勒穆瓦納生前的最後一幅畫。

  幾個書架外,魏衍終於行動,腳步聲向遠處消失。

  巫瑾隱約聽著漸遠的腳步覺得怪異,理智與邏輯又強行把自己拉回。

  巫瑾估摸著這位S級練習生和他隊友已經離去,伸手取出兩本曲譜,試圖從書籍縫隙中一探端倪。

  此時凡爾賽宮外天色漆黑,照明全憑燭火供給。巫瑾視力還沒恢復,低頭時仍需要幾秒適應書櫃打下的陰影。

  少年微微眯眼。

  他分明記得這兩本曲譜後的書目已經被選手抽走,應當能看到書架另一側的光亮。巫瑾揉了揉眼睛,書脊縫隙中陰影更重。

  似是有什麼擋在眼前——

  陰影森然一動。

  巫瑾瞳孔驟縮,險些把曲譜扔到地上。透過書架、書脊的間隙,他竟是直直對上了魏衍毫無情緒的雙眼。

  巫瑾一個手抖,下意識沖魏衍一笑,低頭佯做觀看曲譜。

  魏衍不知道在書架後站了多久,悄無聲息,甚至比勒穆瓦納更像是凡爾賽宮中的幽靈。

  薇拉也是吃了一驚,立即上前一步擋住魏衍的視線。

  約莫過了幾十秒,魏衍才終於帶著隊友離去。

  「他發現了我們了?」薇拉蹙眉問道。

  巫瑾深吸一口氣:「無事,頂多防備我們——儘量避開魏衍,再去皇家禮拜堂。」

  巫瑾腦海中隱隱閃過之前的幾輪淘汰賽,第二場自己利用規則勝出,第三場乾脆和魏衍在塔羅祭壇上同歸於盡。巫瑾突然想到魏衍說過的那句——「下次再戰。」

  魏衍走後,兩人迅速摸到了書架對面。

  書架另一側相當凌亂,魏衍已經把帶有重要線索的書籍帶走。巫瑾又粗略翻了幾本,臨走之前忽然將幽靈送予兩人的筆記本從作戰服抽出,小心壓在了一本厚重古籍的書頁內。

  「以防萬一。」巫瑾解釋。

  首席宮廷畫師,勒穆瓦納生前的最後一幅畫,還有舉行遺體告別式的皇家小教堂。線索密密麻麻不斷冒出,似乎距離拼湊出整個故事只差毫釐——自己和魏衍之間,必然有一組會首先挑起決戰。

  在此之前,他要確保籌碼安全。

  夜晚的凡爾賽宮空氣凝滯。

  走出藏書室時,兩人腕錶上存活數字已經從349降到了342。更多的選手依然選擇保存實力,避免在最終戰之前過渡損耗。

  「才淘汰了7人。」薇拉揚眉。

  巫瑾點頭:「副本的通關獎勵、失敗懲罰還沒出現。從目前來看,綠卡獲勝機率1/3,藍卡1/7,節目組不會在一次副本淘汰全部失敗者。選手處境安全,沒有動手的理由。」

  薇拉微微一笑:「還有一種獲勝的方式,只要把同副本的所有選手強行淘汰——我指的是激出救生艙,自己就一定是副本勝利者。」

  巫瑾想了想,克洛森秀似乎並沒有這類風格的選手——

  薇拉打了個響指:「風信子秀有。」

  巫瑾睜大眼睛:「她——」

  薇拉:「她叫嵐。」

  一小時後,凌晨鐘聲敲響。

  皇家禮拜堂正在海格力斯廳西側。兩人再三確認魏衍已經離開禮拜堂,才相繼摸黑進入。

  這座禮拜堂在路易十四當政期間尊榮一時,路易十五之後被改作他用。牆壁上掛滿人物肖想,從國王、親王到貴族騎士,近臣,以及凡爾賽宮的卓越貢獻者。

  禮拜堂中一片漆黑,松香瀰漫。巫瑾不得不提了盞油燈,跟著薇拉一副畫一幅畫找去。燭光為油畫中的臉龐蒙上一層偏色,上了顏料高光的一雙雙瞳孔像是在凝視提燈的兩人。

  薇拉視力極好,很快喊來巫瑾。

  正對著薇拉的牆壁上釘著一副約莫半人高的畫框。

  皇家首席畫師。勒穆瓦納(1688-1737)。

  巫瑾向薇拉豎了個拇指,借著微光研究畫像。畫中的男人約莫三十來歲,肅穆,憂鬱,穿著樸素的長袍。

  「他……並不開心呢。」薇拉看了許久,開口。

  薇拉半天也沒找出個所以然,索性收回目光向四周看去。約莫是房間內太過黑暗,微弱的燈光打在詭異林立畫像上,似乎每人的臉上都蒙了一層青色。

  寬長的座椅密集排列,在視線中擠的人喘不過氣。似乎遺體告別式就發生在幾天之前。

  薇拉一個恍惚,隱約能看到無數張面孔坐在一列列座椅間。或沉默哀傷、或無聲哭嚎,或猖狂大笑。

  薇拉忽然打了個噴嚏。

  眼看巫瑾就要脫下作戰外套給她,薇拉趕緊搖手:「這裡有點冷。」

  巫瑾點頭,在畫框一側繼續摸索:「溫度確實和外面不一樣。」

  薇拉遲疑:「我是說……就像有幽靈飄在旁邊,不止一個,很多。我好像能看到。」

  巫瑾一頓。

  他順著薇拉的視線看去,漆黑視野中就連座椅都模糊不清。

  「你能看到,就代表他們都在這裡。」巫瑾在薇拉愕然的目光中開口:「翠安農宮幽靈事件中,凡爾賽宮存在一個世紀前的幽靈,兩位女教師是通靈者。如果這場比賽完全復刻了當年——」

  薇拉不著痕跡捂住雞皮疙瘩,向巫瑾挪了挪。

  「幽靈是4D投影,穿梭在選手之間。」巫瑾以極其科學的口吻分析:「幽靈的出現和控制,決定於一個參數——」

  「投影透明度。」

  薇拉一呆。

  「視錐細胞在光線極亮和極暗的地方不易察覺四維投影,尤其是在幽靈透明度刻意下調之後。白天的鋼琴旁,和現在的禮拜堂,都只有你一個人能看見它——或者它們。」

  「在這場比賽里,『通靈者』就很容易解釋了。」巫瑾攤手:「視力更好的練習生。」

  薇拉:「……」

  巫瑾安慰:「這是天賦。」

  薇拉點點頭,少女的肩膀終於放鬆,安靜替巫瑾提著燈。

  就在此時,巫瑾眼神微閃,手指精準摸到畫框某處微微凹陷的機關——

  薇拉趕緊替巫瑾照亮。

  巫瑾彎下腰,研究許久動手。他將遮擋視線的碎發撩起,眉目肅穆收斂,手指快速精準。

  咔擦一聲。

  並不複雜的機關應聲而開。

  燭光在少年半邊臉頰上投下暖融的光暈,挺直的鼻樑與淺色的唇沒入輪廓陰影之中。

  「好了。」單膝支撐在畫框前的巫瑾起身。

  薇拉捂住臉頰,神志不清點點頭。

  兩人合力推開畫框,立時就露出了牆壁上黑黢黢的通道。

  巫瑾接過燈:「我進去看看。」

  薇拉立刻拍著胸脯表示要替巫瑾守好出口。

  兩架懸浮的攝像機隨即緊跟巫瑾進入暗道。

  克洛森秀直播間。

  在特寫了整整兩分鐘小巫選手之後,彈幕果不其然氣氛熱烈。

  「認真的兒砸好帥!!在幼兒園玩玩具的兒砸好帥!!」

  「小巫別再探秘啦!快跑鴨——你後面有——」

  應湘湘笑眯眯做出了一個「噓」的手勢,回頭看向血鴿:「這一局,我們的魏衍選手表現如何。」

  血鴿點頭:「不錯。」接著補充強調:「相當不錯。魏選手和上幾場——尤其是第二場淘汰賽相比,進步非常大。這也是我所希望看到的。一個講究策略、會利用自身優勢甚至他人優勢的人形兵器。」

  鏡頭一轉。

  凡爾賽皇家禮拜堂外,魏衍悄無聲息看向巫瑾、薇拉所在的大門,下一瞬又從鏡頭中消失。

  禮拜堂內。

  畫框後的暗道極淺,巫瑾僅僅走不到兩米就看到盡頭。

  巫瑾的視力還沒完全恢復,僅能借著燈光看到密道底端漆黑的牆壁,牆壁上竟也掛著畫框,畫布卻一片空白——

  或者說,像是在等著選手將畫框填補。

  腳下吱呀一響。

  巫瑾像是踢到了某樣東西,他蹲下身,伸手觸及固定在畫框底端的小盒。

  密碼箱。

  巫瑾訝然睜大眼睛。

  密碼鎖在十七、十八世紀罕有存在,或以當時的工藝水平極易破解。但畫框下的鎖箱卻是神乎其神。節目組似乎用現代材料精度和中世紀技藝完美熔造了一個「無法暴力打開」的密碼箱。

  密碼是八個字母。

  巫瑾最後確認了一眼,退出暗道,換薇拉進入。少女乾脆點頭,接過燭燈的一瞬巫瑾突然抬眼。

  薇拉眼神問詢。

  巫瑾示意薇拉停下動作,眯眼仔細傾聽。禮拜堂內安靜如昔。

  幾分鐘後,薇拉從密道退出。

  「要找到一幅畫,和一道8字母密碼。」巫瑾低聲說道:「畫的提示在筆記本里——勒穆瓦納生前的最後一幅畫,《時間從謊言和嫉妒手中拯救真相》。密碼的提示應該在魏衍那裡。」

  薇拉點頭,突然開口:「170x140厘米,畫框內徑長款,我們要找的畫,只可能是這個尺寸。」

  巫瑾驚喜看向薇拉。

  這位女選手勾唇一笑。薇拉是蔚藍人民娛樂資深練習生,比賽經驗、細節捕捉比巫瑾更為老練。

  兩人不再耽誤,徑直向禮拜堂門口走去。巫瑾凝神分析:「畫師死前刺了自己9刀,密碼箱的線索無非是執念,真像,死因。我更傾向於死因——」

  巫瑾伸手推開禮拜堂大門,即將踏出時再次一滯。

  他聽到門外極其微小的聲音,像是衣料摩擦,又像是金屬慢慢划過寒冷的空氣。

  脊背微微一涼,直覺在猛烈警示,理智卻與直覺分割。

  巫瑾清楚知道,他的聽力很好,卻遠沒有這麼好。

  隔著一道門,在對方刻意隱匿的情況下,自己絕不可能博捉到如此微小的細節,又不是改造人的聽力——

  腦海中卻猛然閃過幾小時前的藏書室書架。

  那時候也是聽覺直覺先於理智做出最接近真相的判斷。

  就像是在第四輪淘汰賽之後,第五輪淘汰賽之前,僅僅去了趟浮空城,聽覺就在應激下發生了極不科學的質變——

  巫瑾不再猶豫,轉身示意薇拉做好戰鬥準備。

  毫無察覺的薇拉一愣,果決抽出佩劍。

  巫瑾同時握住腰間的劍柄。兩人的武器同樣來自凡爾賽宮中數量龐大的盔甲,即便沒有那位幽靈武士手中的器械精良,卻足以應對來自選手的襲擊。

  巫瑾一腳將大門踹開。

  魏衍的劍光劈臉而來!

  克洛森秀直播間,兵刃相交的一瞬彈幕爆炸。

  ——「小巫啊啊啊!魏大大不要虐待我們家小巫!——等等,臥槽,6666!」

  ——「白玫瑰威武!這種埋伏都能發現!魏選手你行不行啊?」風信子秀忠實觀眾叫囂。

  鏡頭剛從魏衍轉到巫瑾兩人,恰恰略過了巫瑾向薇拉做口型的一幕。

  台上卻是連血鴿都愣了,疑惑琢磨:「最標準的開門伏擊,站位、光線、影子都算到了,他們怎麼發現的?」

  應湘湘感慨,與觀眾猜測相同:「風信子白玫瑰,經驗上並不遜於咱們魏衍。」

  皇家禮拜堂走廊。

  長劍猝然從上往下劈下,帶著貫徹手臂的力道,巫瑾向左一個翻滾堪堪躲避,緊接著薇拉持劍迎上。

  魏衍對於巫瑾的反應明顯驚訝,劍尖卻始終指向巫瑾。而他的隊友,那位風信子秀的小妹子正竭力試圖引開薇拉。

  對面兩人站位精準,巫瑾幾乎一瞬就反應過來魏衍的布置。

  魏衍與隊友評級一S一C,巫瑾和薇拉雙A。魏衍能保證自己全身而退,卻沒有完全把握在薇拉的干擾下挾持住巫瑾。魏衍所需要的,是一次乾脆利落的伏擊。

  禮拜堂門口的陷阱,為的是在薇拉反應過來之前制住巫瑾。

  他容許巫瑾看到密碼箱線索,因為他要的不僅巫瑾手中的那本筆記,還有巫瑾對於副本的判斷。他要將劍鋒抵在巫瑾脖頸上,以「淘汰出局」脅迫巫瑾全盤吐出,獲取第一個副本的勝利。

  魏衍顯然沒預料到伏擊會失敗。

  巫瑾的手腕被這位人形兵器的劍勢震得嗡嗡發顫,他很快咬牙爬起,替薇拉解除圍攻。

  按照大佬的說法——巫瑾經驗比不上別人,力量比不上別人,靈巧也比不上,比起出彩不如守拙。有了兩周來從不間斷的訓練,巫瑾雖不至於能逆襲魏衍,卻與薇拉配合默契,防守極穩。

  相比之下,魏衍的隊友要吃力許多,很快就成為對面的弱點。

  眼見魏衍再一劍挑向巫瑾,薇拉毫不猶豫刺向那位力氣不支的小妹子——

  長劍嗡鳴。

  魏衍反手架開薇拉,把人護在身後。小妹子一呆,臉色通紅看向魏衍。

  魏衍伏擊不中,再不糾纏。最後掃了眼巫瑾,利落帶隊友離開。

  身後,薇拉緩緩鬆開劍柄。

  掌心到手腕內側一片緋紅。

  巫瑾眉心一跳,立刻就要替她找外傷藥。薇拉卻愣愣看著自己的手,半天笑了起來:「這比欺負寧鳳北有趣多了。」

  「……」巫瑾一噎,卻見薇拉對著魏衍的背影握拳比劃:「總有一天,我要把他打的哇哇亂叫。」

  巫瑾想像不出魏衍會在哪種情況下哇哇亂叫,卻確信此時魏衍已經在向重要線索走去。

  「所有副本的進度都加快了。」巫瑾一字一頓:「我們跟著魏衍。」

  凡爾賽深夜兩點的長廊燭影詭譎,魏衍竟是絲毫不遮掩他的行蹤。巫瑾簡短解釋:「他缺少筆記本線索。加上伏擊失敗。最省力的方式是等著我們上門找他。」

  薇拉恍然:「他在等我們過去……他在等一個後手開團。」

  視野中,魏衍終於消失在一扇銀色小門內。

  燭燈照入被鐵鏽侵蝕的門牌,橘色的光暈輕舔字跡。

  ——「陳列畫室VII」

  「他在找畫!」薇拉一瞬反應過來,握緊手中長劍:「我們跟進去?」

  巫瑾定定看了字跡幾秒,最終點頭:「好。」

  巫瑾分明記得,這所陳列室在幾小時前還是緊鎖。

  「等我一刻鐘。我回趟藏書室,拿筆記本。」

  緊鎖的大門敞開,未知的場景開放,從布置手筆開來,副本角逐之戰極有可能就在陳列室內。

  他需要帶上籌碼。

  「通關條件。油畫、密碼缺一不可。魏衍有密碼線索,我們有油畫線索。不巧的是,密碼不能暴力破解,魏衍卻能暴力枚舉整座凡爾賽宮大小符合畫框的畫作。」

  「我們只能從魏衍手中獲取密碼。」

  「最利於我們的形式是——」

  「籌碼換籌碼。」

  一刻鐘後,巫瑾揣著筆記本,快速奔跑在凡爾賽宮翼樓的走廊上。似乎在晝夜之間,所有副本都推進到尾聲,走廊上腳步嘈雜。

  間或能遇到四處流浪的鋼琴副本選手。

  林客再見到巫瑾,表情一喜:「哎巫哥,聽曲兒不?」

  「我們那副本幽靈簡直了!嗨!這輪任務是讓我們給他找200個聽眾過來,人不齊就不給彈琴!哎哎巫哥給個面子!就當是宮廷音樂會了,小弟我這也沒辦法啊——」

  「密碼箱藏在鋼琴機械箱裡,什麼法子都試過了!只有幽靈彈琴的時候密碼箱才會冒頭,他一生氣,彈錯了密碼箱又給沉回去,你說這什麼事兒啊!我上哪兒給他找200人去?!」

  「哎巫哥別跑,巫哥你哪兒啊?那個方向?那房間裡剛才噪音真大,把我們那個彈琴的幽靈氣的當場升天——」

  巫瑾一頓:「噪音?」

  林客點頭:「是啊,轟隆隆的,開火車似的。也不知道誰在裡面。」

  巫瑾心思電轉,陳列畫室放的是油畫.jpg,又不是油畫.avi,哪裡來的噪音?他拍拍林客肩膀:「謝了大兄弟,我去找魏衍他們過來聽琴。」

  然後迅速同薇拉會和,消失在銀色小門內。

  進門的一瞬,兩人齊齊做出守備姿態,繼而愕然的看向眼前。

  門內是彎曲冗長的畫廊,其中空無一人。

  魏衍不在,他的隊友也不在。

  空氣逼仄沉悶,周圍安靜到窒息,似乎連一根針掉落也能聽見。絲毫未有林客所說的「噪音」。

  慘澹的燈光下。

  地上鋪著猩紅色長毯。無數幅內容各異的油畫框表在雪白的牆壁上,昏黃的燭燈映出畫布內形形色色的神靈、鬼怪。有躺在血泊里舔舐內臟的惡魔,有手持火種的普羅米修斯,有溫柔**的神女,有駕馭海中戰車的波塞冬。

  「先找到畫。」巫瑾輕聲道。

  一刻鐘前,魏衍他們就是消失在了這道迷宮似的畫廊內,再未出現。

  兩人控制放輕腳步,提燈向走廊深處走去。越往裡就燭光越暗,直到薇拉突然停步。

  「手印。」薇拉將燈光靠近一處:「力氣很大,這裡發生過打鬥——」

  巫瑾異常努力才看到薇拉所說的手印,就卡在一副金邊畫框旁,甚至原本標準90度的裝裱包角銅片都因為力氣過大而彎曲。

  他微微皺眉,以魏衍的戰鬥能力,鮮少有人能迫使他如此狼狽。除非大佬……

  巫瑾搖頭,大佬至今沒有出現,而且長期卡前十划水晉級態度消極散漫,不至於躲這兒欺負魏衍小選手。

  從手印來看,甚至不像是魏衍情急之下撤下畫框作為武器。油畫約莫一平米大小,要想拿穩,算力矩也該扯畫框而不是扯包角。

  薇拉還在研究手印:「55千克握力左右,是魏衍沒差,這個痕跡看不出是怎麼受力,好像魏衍整個人都被甩到牆上——」

  巫瑾提著燈,看向金屬框內的油畫。

  畫面陰鬱灰黑。烏雲密布的天幕下是被陰影籠罩的城鎮,人們四散逃逸,面色驚恐萬狀。小鎮的上方——

  站了一位沉默的巨人。

  底端寫了一行小字:1812

  畫風比勒穆瓦納更接近巫瑾所知道的「現代油畫」,不強調工筆,陰影輪廓細密濃烈。

  薇拉起身,端量這幅畫作:「它在寓意什麼?黑死病?」

  巫瑾搖頭:「不一定。這幅畫在勒穆瓦納以後。從時間推斷,放在凡爾賽宮不僅有波旁皇室藏品,還有雅各賓派手中的,以及後來的拿破崙——」巫瑾再次眯眼看去:「沒有畫名,沒有署名。」

  似乎整座長廊的油畫都沒有標註它們的來歷。

  正在巫瑾思考的間隙,薇拉猝然開口:「巨人,巨人在動!」

  巫瑾一驚,迅速抬頭看去。油畫中原本靜止的巨人似乎被什麼驚醒,緩慢、詭異轉過身,露出空洞洞的雙眼。

  「小心!牆上——」薇拉的後半句被轟鳴掩蓋。隨著巨人轉身,整座牆開始晃動,牆面驟然翻轉,甚至鋪了紅毯的走廊都開始傾斜,形成直角的地板與牆體在幾秒之間形變成了巨大的漏斗,將兩人向牆體後傾倒去。

  巫瑾心跳急速,下意識拉住就要跌落的薇拉,左手試圖去夠畫框一角,卻偏偏差了毫釐。

  散亂的線索終於聯繫在一起。

  ——牆體摩擦滑道,發出火車轟鳴的噪音。

  ——空無一人的畫廊和包角銅片上的手印。

  一刻鐘前,魏衍也是在這裡著了道,與巫瑾直覺做出一樣的反應。他握住了畫框,最終還是跌落到未知的深淵。

  兩人齊齊在失重狀態下墜,巫瑾毫不猶豫重心下沉,護住薇拉。緊接著脊背被巨力擠壓——

  「巫瑾!」薇拉驚慌開口。

  巫瑾倒吸了一口涼氣,半天爬起:「沒事,有緩衝軟墊。這裡是……」

  視野一片漆黑。

  緊接著有光點亮起,在虛空中投影出一行小字。

  《巨人》弗朗西斯科·戈雅(西班牙)。1808。

  周圍場景逐漸在光亮中顯現,嶙峋的山坡石塊,在其中驚慌奔走的人物幽靈——同樣是4D投影,他們說著巫瑾聽不懂的語言,帶著標誌性的弱化輔音和顫音。有人在背離巨人逃跑,有人在迎著巨人走去。

  「是西班牙語。」巫瑾語速飛快說道:「1808是年份,拿破崙執政最輝煌時期。這幅畫是拿破崙在凡爾賽宮的藏品,1808年半島戰爭開啟——法軍入侵西班牙,反抗者無力對抗——」

  「巨人就是拿破崙。」

  提示字跡飄散,頂燈終於照亮視野。

  這裡是看不到邊際的副本布景。

  陰影籠罩下的城鎮絕望哭嚎,巨人已經近在咫尺,他全身**,光腳板就能蓋住四五個巫瑾。

  巨人緩緩邁開步伐。

  「跑!」巫瑾帶著薇拉向山坡後避開,卻冷不丁聽到有腳步向兩人兜頭襲來。

  身後是大型範圍攻擊巨人腳掌。

  身前——

  克洛森秀人形兵器魏衍,提一把豁了口的長刀,面無表情站在兩人面前。

  作者有話要說:弗朗西斯科·戈雅(1746年3月30日-1828年4月15日)西班牙浪漫主義畫派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