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已經醒過來後的第十二天,江雪涼月纖瘦的身形伏在書桌前,厚重的窗簾被拉上,窗外的光線根本照不進來半縷,房間裡唯一的光源就是來自於桌面上的那盞昏暗暖色的檯燈。
燈光照在她面前的本子上,一部分鋪散在她的臉上,頭髮披散在她臉上的兩側,燈光照進她冰藍色的眼眸反射出的光被四周的黑暗所吸引。
『嗒、嗒……』
手中的鋼筆有節奏地擊打在本子上,想了一會兒,她打開筆蓋,優雅的字體在本子上綻開。
她原本是沒有寫日記的習慣的,眼眸垂下,她忽然停下了筆,看著自己已經寫下來的字體。
就算現在也不是日記,如果非要給自己寫下來的東西一個名稱,那麼不如說是殘疾人的心路歷程。
這樣想著,她從當前的位置向前翻動著,一頁頁地將其翻過,直到翻到了空白的扉頁,抬起手在上面寫了一串字,字體要比正文大一些,算的上是書名類。
「殘疾人觀察筆錄」
指尖撫過這幾個字,未乾的墨跡隨著她手上的動作蔓延開來,她忽地笑了出來,銀鈴般的笑聲在昏暗的房間中響起,看著這幾個字她莫名地覺得有些諷刺。
人本來就是殘疾的,從一開始就是殘疾的,剛剛出生的時候只會爬,後面學會了走,最終卻仍然會癱瘓在床上。
自己只不過是加速了第二個階段而已,沒有什麼可惜的,江雪涼月也覺得沒有什麼可惜的。
這一切只不過是她自己選擇的結果而已,願賭服輸,後悔這樣的情緒,根本就不應該出現在她的身上。
不過就算是覺得雙腿癱瘓坐在輪椅上沒有什麼,但她自己的心似乎並不是這麼認為的,她還是不免會有難過的情緒。
所以她學會了將這些情緒都記錄了下來,拋開感性的東西,用理性的思維看著自己記錄下來的那些,自己當時絕望的感覺,她莫名地覺得有趣。
或許是因為心靈通明的原因,面對著外界各種人內心深處的幽暗,她已經感覺到厭煩了,最初還是感興趣的,只是後面令人作嘔的負面情緒實在太多了,以至於讓她開始厭惡和別人接觸。
然而,陰暗者成為了她自己的時候,她的內心莫名地重新燃起了興趣。
原來,自己的心也能這麼黑暗。
其實自己本來就不是什么正常人,從各種意義上的不正常。
之前建立「人性調查管理社」的時候,心中存在的想法便是觀測各種人的想法並作出研究,這自然算的上是她的興趣之一,只是之前能夠值得觀測的對象實在太少了,白鳥簡述毫無感情,就像個機器人一樣不會出錯,讓她感覺無趣。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他好像已經找回了他自己原來失去的那部分情緒,事情一下子變得有趣了起來,她忽然想要知道他會變成什麼樣子,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
他和自己又會因為不可控的情感做出什麼樣的事情。
這些大都可以算是她研究的對象,她所在的興趣點……
湛藍色的眼眸在昏黃的檯燈下閃爍著,江雪涼月腦海中回想起白鳥簡述的臉,她忽然失神了,內心處的一種季動的感情向上翻湧著,只是一想起他自己就會心亂如麻。
不可否認的是,自己已經喜歡上了他。
曾經在書上看到過幾行字,她忽然覺得用在自己和他身上非常合適。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自己是從什麼時候喜歡上他的呢。
思來想去,應該不是第一次他來自己社團面試時故作玄虛,自以為是,虛偽的笑容;應該也不是在天台上他演奏的時候用純熟的口琴技術讓自己眼前一亮的時候;不是自己病倒時他背著自己去醫院,即使被自己吐了一身也不說;不是因為自己虛偽的承諾,而親手殺死江雪弘紀的時候……
清晨一起跑步,在街角將自己抱起……
自己坐在山半腰處看著他俯瞰著半個京都,練習劍道……
往昔的一幕幕仿佛電影一般在腦海中閃過,她可以肯定地是,自己喜歡上他不是因為白鳥簡述為自己做了某一件事,而是因為這些事情的集合,將這些事情全部串聯起來,才是自己喜歡上他的原因。
而自己現在這副樣子,或許已經失去了和他在一起的資格,沐野原雪晗就像一座大山,壓在自己面前。
從認識他最初開始,一直到現在都是如此。
江雪涼月澹雅的眉毛皺起,抬起手有些頭痛地捂在額頭處,人總是感性的,就算是她也止不住去亂想,控制不住紛飛的思緒。
然而,心中越想要克制,卻又根本難以自制。
一種酸軟的感覺在心中湧起,雙手緊握,想要用指尖下壓皮膚的疼痛感來抵消心中洶湧的感情,然而洶湧的淚水早就已經蓄滿了眼眶。
她不敢眨眼,不敢低頭,只是稍微一碰淚花就會溢出眼眶。
她忽然發現,自己和他之間已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他的影子已經刻進了自己的心裡。
『呼……』
深深地呼出一口氣,她將身體靠了椅背上,抬起無力的手,將桌面的燈關上,讓自己完全沉浸在黑暗之中。
湛藍色的眸子染上鉛色,她閉上了雙眸,任憑淚水划過臉頰,她已經累了,意識昏沉過去……
『叩叩叩……』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清脆的敲門聲在耳邊響起。
沉浸在黑暗中的少女睜開了雙眸,淚水已經在臉上凝固,等待眼睛重新適應黑暗中的光線,她伸出手拿起桌子上的手帕,擦了擦自己的臉,才開口道:
「進。」
『卡。』
開門聲響起,外面的光線鑽進屋內,小暮奈央站在門口,身體微微欠身對著江雪涼月開口道:
「小姐,白鳥簡述找你。」
「嗯?」
心情已經平緩下來,江雪涼月不自覺地皺起眉,手上按下電動輪椅的控制鍵,面向小暮奈央開口道:
「他沒有提前打過電話?」
「小姐,他說給您打過電話。」
「……」
聽到這樣的話,江雪涼月伸出手,掀開枕頭,拿起手機之後發現上面有著兩個未接電話,毫無疑問對象是白鳥簡述。
是了,她之前是將手機靜音的,因為基本上不會有人找她,就算找也是會先聯繫奈央。
「他有什麼事。」
將手機扔在床上,江雪涼月開口問道。
「屬下不知。」
「不知?」
「他人現在在哪裡?」
「在樓下。」
「……」
一時間有些沉默,江雪涼月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按照白鳥簡述的性格來說,的確像是他能夠做出來的事情。
然而,下一刻,還沒有等她開口,一陣腳步聲便在走廊處響起,聲音傳進屋子裡,最終落在了江雪涼月的耳中。
緊接著,一道人影出現在了門口處,落進了江雪涼月的眼中。
「簡述君……」
小暮奈央轉過身,似乎是也沒有想到眼前的少年就這樣進來,她一時間有些無措。
「你先下去吧。」
屋子裡是根本沒有光線的,白鳥簡述站在門口,江雪涼月根本看不見他的臉,只能通過他的身形來確認白鳥簡述的身份。
「是。」
「簡述同學,交給你了。」
小暮奈央轉過頭,看了一眼白鳥簡述轉身走下了樓。
『嗒嗒嗒……』
腳步聲逐漸走遠,白鳥簡述看著屋子裡一片黑暗的情況不禁皺了皺眉,走進屋子裡,反手將門關上,對著江雪涼月開口道:
「你是吸血鬼嗎?」
這樣說著,看不清少女的臉,他徑直走向了窗前,將一半的窗簾拉開,白光一瞬間就將房間裡照亮了大半。
面對著照進房間裡純白的光芒,江雪涼月的眼睛眯了起來,等待著童孔逐漸適應光線。
屋子裡重新亮起來,白鳥簡述轉過身看著眼前的少女,上下打量著她。
她看上去比以往要憔悴了很多,雖然是一如既往的漂亮,但臉上卻是一片慘白的模樣,頭髮散落在臉的兩側,她穿著白色的拖鞋,雪白的腳踝從睡衣褲腳和鞋子之間的縫隙露出,白嫩中透著紅潤。
屋子裡沒有什麼多餘的椅子,似乎是不想自己的房間有什麼多餘的雜物,以她的性格,大概是讓小暮奈央將椅子拿出去了。
他就走到了少女的面前,然後坐在了她的床上。
看著她湛藍色的雙眸。
白鳥簡述剛才說她是像吸血鬼一樣,本來只是調侃,現在看著她一臉憔悴的模樣,倒真的有些像吸血鬼那般營養不良的感覺了。
就這樣望著她的臉,他忽然想起西施,自己自然是沒有見過西施的,只是知道西子捧心,孫壽折腰。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白鳥簡述此刻看著江雪涼月一臉病態的模樣,心中覺著大抵是和西施一樣吧,甚至更美一些。
總之,他看著眼前的少女,莫名地感覺到有些心疼。
她總是生病的,之前發燒的時候是,鍛鍊之後累的動不了也是……
她就像個瓷娃娃一半,脆的像一張紙。
這樣想著,遵從自己的內心,白鳥簡述身體前傾,握住了少女的手。
指尖相觸,江雪涼月的手指忽然顫動了一下,但或許是為了故意保持自己一向的風格,她倔強地克制住了收回手的動作,任憑白鳥簡述就這樣握著她的手。
少女的手是柔軟的,軟若無骨並不只是說說而已,只是手上握著白鳥簡述便已經感受到了她身上散發出的魅力。
他揉揉捏捏,就像在把玩一件藝術品一樣,從指尖到手腕,甚至最後十指相扣……
他的注意力似乎都已經全部放在了她的手上,根本不抬頭看她一眼。
感受著手心上少年炙熱的溫度,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心仿佛如同雪糕一般,只是這麼一小會兒就已經化掉了一半。
一抹紅霞染上了臉,她莫名地覺得自己的臉有些灼燒感……
暗中深吸了一口氣,雖然有些享受,但是她留存下來的理智告訴她,自己不能繼續這樣下去,想要從少年的手中將自己的手收回。
卻發現他此刻抓的緊緊的,稍微用力收回,就會有些疼痛的感覺,心臟開始劇烈的跳動,她抬起眸子盯著白鳥簡述開口道:
「你……」
聲音有些嘶啞,吐出第一個字符之後,江雪涼月清了清嗓子,白鳥簡述聞聲也抬起頭。
四目相對,少女有些泛白的唇瓣動了動,最終開口道:
「你是變態嗎?」
「我是。」
「……」
江雪涼月張了張嘴,或許是沒有想到他會這麼直接地就承認了,一時間有些無語。
「無恥。」
「嗯,我是。」
白鳥簡述認真地點了點頭,看著少女雪白的脖頸逐漸被染的粉紅,他不禁露出了笑容開口道:
「我一向很坦誠,喜歡就是喜歡,喜歡你就是喜歡你,不行嗎?」
聽到這樣的話,江雪涼月冰藍色的童孔顫動了一下,吐氣如蘭,這樣直球的告白從白鳥簡述口中說出,更是出乎她的預料。
這可以說的上是他第一次對自己坦白心意。
只不過這樣的時機,這樣的態度不免讓她覺得有些荒謬,是荒謬到讓她覺得白鳥簡述在戲弄自己。
然而,當她閉上雙眼,去感受簡述的內心的時候,又啞然了。
他的確很喜歡自己……
是想要把自己吃掉的那種喜歡……
手掌不禁有些顫抖,她的呼吸不禁變得有些急促。
直到深吸了幾口氣之後,讓自己重新冷靜下來,睜開雙眼看向白鳥簡述開口道:
「渣男。」
是渣男沒錯,他是喜歡自己的,他也沒有說謊。
但是問題是,他喜歡的不只是自己而已。
心中一時間感覺到有幾分恥辱感,她抬起左手,向著白鳥簡述的臉上拍去。
然而,纖細瘦弱的手臂在空中便被白鳥簡述攔截下來,精準地抓住少女的另一隻手,白鳥簡述手指從少女的指縫中穿過,再次十指相扣。
手臂稍稍用力,少女的身體便直接被帶離椅子,白鳥簡述直接將她抱在懷裡。
這樣的鉗制,無論怎樣扭動身體都躲不開,只能任憑簡述在她耳邊吹氣:
「你怎麼對我動手動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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