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一切皆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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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光熹微,四方環水,我眼中的火光逐漸熄滅,親眼看著父親燃成灰燼。

  我想起六歲那年和母親剛到大涼山的那天,父親木訥且陌生,有人嘲笑我和母親是買一送一時,他像個丟了面子的少年,說我們是自己送上門來的,甩都甩不掉。

  事後也許父親是出於愧疚,晚上不僅給我洗腳,還將我的腳放在他的肚子上焐。

  父親是個讀書人,他是村裡的第一個大學生,那時候他白天忙著給大涼山的村民送信送報,不忙的時候就到供銷社幫忙。

  每次我偷偷拿供銷社的糖果吃,他就會當著我的面把自己兜里的錢放在收銀盒裡,從不批評我。

  那個年代的大涼山家家戶戶都窮,經常有人到供銷社偷東西,尤其是同齡的孩子,但是有一回我拿了一卷紗布回家被父親得知,他非常生氣地讓我給送回去。

  我脾氣倔,就說別的小孩也拿東西回家,你給供銷社幹活又沒有工資,我拿一卷紗布怎麼了。

  那是父親第一次打我,也是唯一一次打我。

  父親知道我記性好,他事後讓我背誦一句話,叫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知其可為而為之,知其不可為而不為。

  父親說,如果人人都貪贓枉法、同流合污,那是家國不幸,別人可以這樣,我們徐家人不可以這樣。

  父親拿出族譜指著排在第一位的名字告訴我,這位老祖宗是兩榜進士,當了一輩子清官,晚年時被人排擠告老還鄉,徐家溝之所以叫徐家溝,就是以他的姓氏命名的。

  父親常說,我們徐家人的身體裡世代流著忠良的血,而我將來是要做大事、為弱小的人主持公道的,讀書人應當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事開太平。

  如今父親粉身碎骨,信仰崩塌,何其悲哀。

  我望著地上的灰燼,拎起長劍原路返回高坡之上,看向黃瘸子,眼中露出殺意。

  「為什麼要騙灰仙和我父親?」我冷冷問道。

  「如你所見,都是不得已而為之。」黃瘸子語氣平和地說道。「你父親十八年前就應該是死人了,他能活到現在見你,已是不易。」

  「你取了灰仙的內丹,卻沒有告訴她內丹有去無回,你告訴父親得了內丹有望再次為人,最後卻讓他的堅持徒勞無功,化作灰燼。」

  「如果我不這麼說,他們兩個一個被鎮壓在廟下,一個被鎮壓在水底,根本活不到現在。」黃瘸子說道。

  「郭瞎子被殺前,說你給我的六眼天珠是邪物,他到死都沒有承認在我家周圍埋定魂錐,定魂錐是你埋的吧?」我問道。

  「是。」黃瘸子承認。

  「為什麼?」我問道。

  「本來今天的一切,早在很多年前就應該發生,你母親為了阻止你進入道門,封印了你的記憶,改變了你的命軌,你的狀元命被截很大程度上也和她有關。」

  「可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關係可大了。」黃瘸子說道。「你是天生的狀元命,命星變軌,會牽連很多人的命運,很多人為此而死,昨夜那萬人被血祭,正是因為張家的勢力太過龐大而導致的,而縱容這一切的,就是你母親,她限制了你,你就無法遏制張家,如果我不出手,張家不僅會出現麒麟子,還會出現真龍命,到時候不僅世俗間,道門都會大受影響,你的記憶封印只有你母親可解,只是我沒想到她能堅持那麼久,再熬一個月,我也就被熬沒了。」

  黃瘸子話音剛落,我舉起長劍就向他刺去,然而劍在半空卻忽然停了下來。

  我只覺得冰冷無比,渾身凍僵,劍身上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爬滿一層寒霜。

  我看向黃瘸子身旁的黃素素,發現她左手此時正掐著指訣。

  「原來你是道門的弟子,連你也騙我?」

  我不敢相信,一向手無縛雞之力的黃素素竟然可以一個指訣讓我無法動彈。

  黃素素見我如此質問,手指縮回,神色愧疚說道:「涼哥,我不是有意瞞著你的。」

  「我記憶恢復之後,根本不記得我母親會殺人的手段,所以當父親跟我說張俊生不是他殺的時候,我一直想不通徐家溝還有哪個高手可以殺得了張俊生,現在看來,是你。」我指著黃素素,眼中泛光,只覺得莫名委屈。

  黃素素說道:「是伯母來找我,讓我殺張俊生的。」

  「是的,你們互相什麼都知道,只有我被蒙在鼓裡,我像個傻子一樣,想救我媽,想救你,還想救你的爺爺,我深感無力和抱歉,沒想到最後的小丑竟然是我自己。」我聲音發顫,無比失望,將長劍扔在地上。

  「我也有我的苦衷。」黃素素說道。

  「我只想知道,你對我的感情可有一分是真?」我眼睛通紅地問道。

  「都是假的。」

  一個男子的聲音忽然傳至耳邊。

  「師妹是不會對一個世俗間的凡人動感情的,更何況還是如此不堪的窮鄉僻壤。」

  只見數百米之外的河澤之上,正有一名身穿錦蘭道袍的男子疾馳而來,男子風度翩翩,看起來不過二十歲,他雙手背在身後,腳下踩的卻是一方紙船,只輕輕一躍就到了高坡上。

  男子打量了我一眼,說道:「山野村夫,大齡青年,瞧瞧你衣衫不整、不修邊幅的樣子,也好意思提感情二字。」

  「你是誰?」我看向男子問道。

  「武當,宋問。」

  「原來是武當山的,看來黃素素也是武當山的弟子。」

  「你說得沒錯,素素師妹是武當第七把名劍,她在山上時就一直說自己有婚約在身,還是個狀元郎,不會是你吧?」宋問一臉戲謔地問道。

  「你看我哪一點像狀元?」我面無表情地回道。

  「確實不像,倒像個放牛的。」宋問笑著說道。

  「你看人真准,我就是放牛的。」

  宋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我則看向黃瘸子問道:「你在大涼山那麼多年,到底有什麼目的?」

  黃瘸子嘆了口氣說道:「蛟龍死,狀元出,張家滅,金身回。這是我師傅當年給我的十二字批文,只有批文里的事情全部發生,我才可以離開大涼山。」

  「望月鱔六甲子之年才可以渡劫化蛟,期間我察覺到自己的壽元無多,如果不刻意促成,那我也就沒了活路。」

  「你應該知道自己有多麼好的天賦,以你的天賦和努力,本該前途一片光明,我比任何人都要惜才,也為你感到不公,這一點以後你會明白的,而定魂錐實際上是在你母親得病之後埋的,我也留了生門,這些年我若是想害她,她早就沒了,為了堅定你殺郭瞎子的決心,我才不得已將此事暴露,你若是一直沒有殺心,你這輩子就只能是一個默默無名的放牛郎。」

  「是啊,誰願意做一個放牛郎呢,誰又看得起一個放牛郎呢。」

  我失魂落魄的轉身,喃喃自語,朝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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