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熱如烤的高溫里,連空氣都變得扭曲。那跳動的火光打在毛可意面上,為她臉孔添了分詭異的艷色。
年輕乾淨如何。
唱歌天賦又如何。
就算曾城是她親生父親——到最後,還不是要跟她死在一個地方。
這個世界啊,大家的出生是不平等的,活著也是不平等的,只有到死的時候,才能真正被一視同仁。
死了就什麼都沒了啊。
什麼都沒了。
火光躍動成影,斑斑駁駁地打亮了女人的臉,恰如明鏡一般地,照出幾分縹緲恍惚的意味來。
那桶汽油數升,潑灑在地面便是大片,一時半會間越燒越大。火勢帶著高溫炙熱,晏歌本能地後退,但刺鼻嗆人的濃煙緊隨其後,她抬手捂住口鼻——空間密閉,用處不大。
燃著的油消耗著氧,有限空間內的不完全燃燒放出一氧化碳和水。無色也無味。
但是,是有毒的。
很亮,很熱。
炙燙的高溫如遊絲和軟線,絲絲縷縷織成一張天羅大網,從四面八方而來,一分一寸由松而緊地將人籠罩。
而意識是網中之物,漸成游離一線的模糊。
慢慢地,慢慢地,
被網籠罩了。
四肢發軟而無力維繼,手扶著冰涼光滑的牆面磚,晏歌緩慢地坐了下去。
缺氧的時刻,思維也被拉扯了割裂了,成了斷開的字節。
隔音上佳的牆。
忘在桌上的手機。
正在燃燒的油。
還有,她會不會,在這裡——
「砰!」
訇然的巨響裹挾著氣流而來,是來自外界的風。
追循著那一聲的響,晏歌勉力地抬了雙眼。
她是天生的夜盲,暗處視力欠佳。況且此時煙霧彌散,光是如塵般的晦暗。即使睜了眼,景物倒映在瞳孔也是漫漶,像水珠潑灑在紙,而先前的筆跡迅速暈染開來——
聊同於無。
但在這一時,她分明看見了,浮灰火光里,有人在向她走來。
一步一步。
在她的人生里,曾見過兩次這樣的場景。
第一次是三年前的江西楊林,7.8級的地震後,教學樓的危房將塌而未塌。老師和同學都慌張地逃了出去,但她看不見,所以寸步難移。唯在暗中聽見人的步伐響起,向著她而來,她抬眸,而男人的形容逐漸被描摹在她的視域:衣褲,輪廓,身形……直至臉龐。
她看見他眼睛沉靜,如藏深井。
也看見他到她跟前,一隻手向她伸出,唇角半掀。
——嚇傻了?
第二次是一個多月前,在夏晚的一場暴雨里。
一道隔絕雨簾,而她在廊檐。眼前是片暴雨世界,雨珠豆大連貫,亦如綴珠簾,將天與地筆直地連接。足下青蓮圖案磚石被潑了濕痕,半圓深淺相映,如若朵朵蓮在盛開。
通亮的光亦如筆直的箭,猝然地刺入了雙眼。
是台卡宴停了下來,灰藍的襯衫深黑的傘,倏而躍入了眼帘。
他從深重的雨幕中走出,也向著她與明燈走來。
於他而言的初見,也是她單方面的再見。
是在茫茫人海里,在芸芸世界中的、
再一次相見。
這是晏歌記得非常清楚的,第一次和第二次。
然後,第三次——
就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