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合歡 就是現在。

  炙熱如烤的高溫里,連空氣都變得扭曲。那跳動的火光打在毛可意面上,為她臉孔添了分詭異的艷色。

  年輕乾淨如何。

  唱歌天賦又如何。

  就算曾城是她親生父親——到最後,還不是要跟她死在一個地方。

  這個世界啊,大家的出生是不平等的,活著也是不平等的,只有到死的時候,才能真正被一視同仁。

  死了就什麼都沒了啊。

  什麼都沒了。

  火光躍動成影,斑斑駁駁地打亮了女人的臉,恰如明鏡一般地,照出幾分縹緲恍惚的意味來。

  那桶汽油數升,潑灑在地面便是大片,一時半會間越燒越大。火勢帶著高溫炙熱,晏歌本能地後退,但刺鼻嗆人的濃煙緊隨其後,她抬手捂住口鼻——空間密閉,用處不大。

  燃著的油消耗著氧,有限空間內的不完全燃燒放出一氧化碳和水。無色也無味。

  但是,是有毒的。

  很亮,很熱。

  炙燙的高溫如遊絲和軟線,絲絲縷縷織成一張天羅大網,從四面八方而來,一分一寸由松而緊地將人籠罩。

  而意識是網中之物,漸成游離一線的模糊。

  慢慢地,慢慢地,

  被網籠罩了。

  四肢發軟而無力維繼,手扶著冰涼光滑的牆面磚,晏歌緩慢地坐了下去。

  缺氧的時刻,思維也被拉扯了割裂了,成了斷開的字節。

  隔音上佳的牆。

  忘在桌上的手機。

  正在燃燒的油。

  還有,她會不會,在這裡——

  「砰!」

  訇然的巨響裹挾著氣流而來,是來自外界的風。

  追循著那一聲的響,晏歌勉力地抬了雙眼。

  她是天生的夜盲,暗處視力欠佳。況且此時煙霧彌散,光是如塵般的晦暗。即使睜了眼,景物倒映在瞳孔也是漫漶,像水珠潑灑在紙,而先前的筆跡迅速暈染開來——

  聊同於無。

  但在這一時,她分明看見了,浮灰火光里,有人在向她走來。

  一步一步。

  在她的人生里,曾見過兩次這樣的場景。

  第一次是三年前的江西楊林,7.8級的地震後,教學樓的危房將塌而未塌。老師和同學都慌張地逃了出去,但她看不見,所以寸步難移。唯在暗中聽見人的步伐響起,向著她而來,她抬眸,而男人的形容逐漸被描摹在她的視域:衣褲,輪廓,身形……直至臉龐。

  她看見他眼睛沉靜,如藏深井。

  也看見他到她跟前,一隻手向她伸出,唇角半掀。

  ——嚇傻了?

  第二次是一個多月前,在夏晚的一場暴雨里。

  一道隔絕雨簾,而她在廊檐。眼前是片暴雨世界,雨珠豆大連貫,亦如綴珠簾,將天與地筆直地連接。足下青蓮圖案磚石被潑了濕痕,半圓深淺相映,如若朵朵蓮在盛開。

  通亮的光亦如筆直的箭,猝然地刺入了雙眼。

  是台卡宴停了下來,灰藍的襯衫深黑的傘,倏而躍入了眼帘。

  他從深重的雨幕中走出,也向著她與明燈走來。

  於他而言的初見,也是她單方面的再見。

  是在茫茫人海里,在芸芸世界中的、

  再一次相見。

  這是晏歌記得非常清楚的,第一次和第二次。

  然後,第三次——

  就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