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合歡 想嘗一嘗。

  當晚,北京消防和東城區公安官號發布的一則通報上了熱搜,內容涉及上林苑公館的一場火災:人為縱火,幸未造成傷亡,目前犯罪嫌疑人已被警方控制,事件仍在進一步的調查中。

  這場火災引發了大規模的關注度。

  原因是,縱火的人是毛可意。

  而在當時,與她同處一室的人,是晏歌。

  當然,官方通報稿里沒有人名全稱,但涉事人姓氏卻是赫然在目。且事情鬧得這樣大,公館裡又有那麼多雙眼睛、那麼多張嘴巴,小道消息很快不脛而走。輿論譁然。

  娛樂圈修羅場常見,有的當面撕逼,有的告上法庭,或陰陽怪氣,或明槍暗箭——應有盡有。

  但是鬧到刑法這一步,就極其少見了。

  本來大家撕來撕去,也無非是為了一個錢字,真要鬧成你死我活的,殺敵一千自損八百,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何苦來哉?

  一則,是少見。

  二則,是涉事當事人的話題度。

  都是《娛樂圈直播指南》的嘉賓。縱火的是剛剛被雪藏的歌手,此外的二位則一位是多年的內娛斷層top,一位是綜藝後爆紅的頂流。

  別的不說,後面那兩位的粉絲加一塊,就夠頂娛樂圈的半壁江山了。

  龐大的粉絲基數帶來了驚人的關注度,在#上林苑公館,火災#這條tag掛上熱一沒多久,詞條後就標了個爆。

  因為官方微博里寫明了縱火方,毛可意的粉絲再沒有出面躥跳的了。而在實時微博里,眾人是既不明所以,又關心擔心。

  有人在問詢情況。

  【#上林苑公館,火災#這是什麼情況???有沒有知情的人啊???】

  有人在保佑愛豆。

  【容老師[雙手合十]晏歌妹妹[雙手合十]】

  有人在事發現場。

  【我剛剛從上林苑回來!!!我吃飯的包廂離容老師他們的包廂還很近,但是上林苑的隔音效果太好了所以我當時完全沒感覺到哪裡不對,還是服務員推門進來疏散人,我才知道外面著火了。我出來的時候看到了容老師,抱著晏歌妹妹走得很快,現在也不知道人怎麼樣了[雙手合十]】

  還有為數不少的粉絲在呼籲靜等官方調查結果,在此之前,不要造謠傳謠信謠,也不要傳播小道渠道消息。

  ……

  同仁醫院,住院部獨立病房裡。

  通體的白牆灑著冷光,呼吸機開著葡萄糖吊著,便於一氧化碳中毒後的恢復。守在病床邊,梁寶月嘆了口氣。

  有心疼,也有不理解。

  心疼是心疼這好好一個小姑娘,知書達理的,竟然碰上了這樣的危險——若非容老師察覺了不對,以今晚推杯換盞的熱烈,等反應過來怕是就晚了。

  至於不理解,那是對著毛可意的。

  梁寶月是啟悅天華的管理層,上周劉復那事背後是誰支使的,她當然也知悉。

  指派劉復來偷拍編排黑料也就罷了,畢竟是圈內常見伎倆,見多也不怪。至於說誤打誤撞地得罪了曾董,那就是純粹活該——做錯了事惹錯了人,沒別的辦法,就是該立正挨打。

  百果皆有因。

  只是經過了今晚這一茬,梁寶月真就想不通透了。

  這是多大的仇,多深的恨啊。

  就非得把一個剛成年的小女孩逼到死路上去不可?

  那雪藏了封殺了是自討苦吃不說,斷送的也只是幾年事業,於其他並無影響。

  斷送了幾年事業,就要拿人家的命來償?

  這未免也太可怕了。

  這般想著,一通電話驀然打入,來電提示上標著董事長。

  先前事發突然,是容老師抱著人來的醫院。曾董也來了醫院,得知人無礙後才跟著去了公安分局料理後續,她則被他安排了去醫院照顧。

  人還在昏睡,梁寶月也怕電話驚擾了,便先未接,起身向外走去,開門關門均是小心翼翼,轉身,視線便觸及了側立牆緣的男人。

  在燈影下無聲無息,影子被深夜的暗燈拉得漫長。

  梁寶月一怔。

  的確是眼前的男人送人來的不假……只是男女有別,先前小姑娘做全檢要換衣服,男人留下欠妥,那時他便出了病房的門——梁寶月還以為,他早就走了。

  沒想到還在。

  此時電話鈴斷,需稍後回撥,因而梁寶月打了個招呼:「容老師。」

  容綽冷冷清清瞟她一眼,簡單地問:「她還在睡?」

  梁寶月頷首,應:「嗯,睡得很熟。」

  「那你就別進去了,」他說:「免得把她吵醒。」

  說罷,他抬腿走了進去。

  梁寶月:「……」

  說實話,若是換了旁人,梁寶月是真沒法就這樣放任對方就這麼大喇喇地進小姑娘單人病房。

  何況是個男人。

  但這位,剛剛是救了人的,曾董也當面感謝了——

  不一樣的。

  思慮到這些,梁寶月沒有攔。

  ……

  戴著呼吸機,插著輸液針,病房的燈暗滅著。今夜無月,入室唯有城市燈火散光,稀稀落落。

  落在熟睡的人身上,也映在走來的人眼底。

  病房能有多大,三兩步的距離,他就走到了她的身邊去。

  站定了,容綽垂眸。

  頂著熟悉的小發旋,床上是已經入夢的小粉絲。

  她看起來睡得不好,眉頭是皺著的,露在外輸液的一隻手也微顫著,手指舒展後蜷縮,反覆再三。

  沒猶豫,他捉住她的手,在掌心輕拿輕放。

  冰涼。

  但她的睡眠質量顯然並沒有因此得到改善,遠山的眉反而越皺越緊越皺越深——然後,在男人的注視之下,一顆與輸液管里同樣透明的液體,倏而滾落了眼眶。

  先是一顆。

  然後兩顆。

  斷斷續續地,那些水跡從她的眼尾滑過,無聲息地消失在發間與耳廓。

  容綽看著那一顆一顆的透明水珠滑落,隔著呼吸機的罩,她的唇張合著,像是在說著什麼。

  沒有聲音,但辨得出字形。

  MaMa。

  媽媽。

  人類最原始的呼喊。

  想要回到母親的懷裡去啊。

  媽媽。

  江西的楊林,只有母親的家庭。幼兒園時,每天的快樂是被媽媽接回家裡,聽媽媽彈卡林巴琴。

  後來也有小提琴,鋼琴,手風琴……很多琴。

  到了更大一點的時候,這樣的時光就沒有了。

  從卡林巴琴的音樂,到三四月山上的鮮花。

  媽媽。

  媽媽。

  夢裡的呼喚沒有聲音。

  反反覆覆被默讀的,只有唇形而已。

  後來手無意碰到了身邊人的衣袖,以為是找到了媽媽,所以想要緊緊地扣住他。

  在夢裡,她可能是真的找見了媽媽。皺了的結解開了,但那些液體還在從眼眶流出,大顆大顆地,源源不斷地。被拭去了舊的,還會流出來新的。

  但現實里,被她扣住的,只有守在她身邊的男人。

  微凝在她的眉目,一室黯淡里,頎長身形站定。

  從站直,到俯身。

  人類的悲歡可以共通嗎?

  也許可以,也許不可以。

  但無可否認,無論可否,總有人在嘗試。

  嘗試分享快樂,也嘗試分擔痛苦。

  就譬如,在此刻。

  當俯身的影子灑落,而一個人的唇印上了一個人眼尾,輾轉在淚。

  他是想嘗一嘗的。

  想嘗一嘗她的淚,

  也想嘗一嘗——

  她的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