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
什麼?
像黃道平面偏去赤道平面的23°26'的夾角,以稍偏的角度仰起下頜,晏歌向身後的人望去。
她在等他的回答。
但也就在此時,「容老師——晏歌——」
是工作人員扯開了嗓子叫人:是餘裕過來了。
餘裕來了,二人勢必要折返。轡籠小幅度地後拽,「跑得快」輕嘶一聲,同時揚起前蹄,調轉了馬頭,噠噠噠噠噠地又往場內跑回去。
馬如其名,「跑得快」確實跑得很快。
但晏歌仍然沒有等到未完的那一句話。
沒有等到,所以她主動地問了:「那你——?」
麥還沒有戴,彼此的交流仍處在絕對安全的真空地帶。而手持轡繩,容綽對上她徵詢的眼,唇輕展,亦散散漫漫地開了腔。
「到時候再說。」
晏歌:「……」
節目有序進展,不多時後就到了最後一part:終測評。
五個人,除卻晏歌二人之外,顧如歸和柯文宇仍是單人一組,傅珺和體操退役冠軍組了隊。
田徑和自行車本是純粹追求速度與極限的運動,但經過一段時間的培訓,甚至是和兩位奧運冠軍的共同探索,柯文宇跑步的動作更顯協調連貫,顧如歸則在一公里的自行車賽上添加了諸多的動作,譬如雙手放空、倒騎旋轉等等,為原本單一的自行車賽添了趣味和看點。
而傅珺在初測評時成績便不錯,後面和那位體操冠軍充分磨合之後,在終測評時展現出了一段相當漂亮的表演。評審團的教授也慷慨打出了接近滿分的好成績。
至於說,那最後的一組——
當棗紅色馬繞場踏出盛裝舞步,姿容英挺的男人挽轡,藕荷的衣闊腿的褲,身量小巧的女孩就坐在他身前,溫婉眉眼是專注,手拉弓弦如滿月。只在剎那,箭離弦出!
眼疾手快,節目跟拍的攝像之一按下快門,將這精彩一幕盡數攝入。
「咔——」
此刻光影被永恆地定格。
棗紅色馬,盛裝的舞步。
挽轡的他,與射箭的她。
2019年8月19日,北京奧體中心。
隨著第六期拍攝結束,《娛樂圈直播指南》第一季也被劃上了休止符。
正式收官。
……
最後一期冠軍花落誰家,已不必再問。
反正,在今晚,容顏這對誕生自爆款綜藝的CP屠屏了所有娛樂相關版塊。
又是騎馬又是射箭的,還發發十環,就差沒現場實拍個《射鵰英雄傳》了。
這銅礦這互動,未免也太強勢了吧!
是時候展現寫800字小作文的技術了!
……
第一季的節目結束,第六次,也是最後一次地,節目組一行從奧體中心返回啟悅天華。
顧如歸和柯文宇並排,傅珺和餘裕坐著聊天,攝像也坐在一起。
等晏歌上車時,就只剩了後排座位了。
位置有得多,有空的,也有她愛豆鄰座的。
所以理所當然地,她坐到了她愛豆旁邊。
說起來也很奇怪,明明有六期節目,但是每次她都和她愛豆鄰座。
可以說是很巧了。
才坐下,包內傳來震動,晏歌便取出手機,低眉去看。
【後天我回楊林,你也一起。】
這是提前就說過的事。
所以晏歌回了:【好的。】
她也有一個多月沒見外公了。
對方正在輸入中…
下頜收斂,眉目也微垂,綁起來的發從一側拂落。對著亮起的手機屏幕,側臉專注。
側目淡掃,容綽眉弓稍抬。
手機就那麼好玩?
覺察到發尾掃在了頸間,絨絨痒痒的不太舒服,因而正在回復消息的人便抬起手,將那把發又盡數撥到了身後。
荷葉邊領,寬鬆的,微大的。
其實誰都沒有刻意。
只是她挽了發,他又瞧著她。
因而自然,荷葉領口邊緣,那一痕玉色就這麼莽莽撞撞地,闖入了旁邊男人的眼。
帶著欒谷的、起伏隱約。
「……」
「晏小歌。」
被問到外公的喜好,晏歌正在編輯著消息,得到了愛豆的一聲喚,她從屏幕前抬起眼睛。
容綽沒看她,但說:「你坐過去一點。」
晏歌:「……」
他這樣說,她就很自然地低頭,看了看他和她的座位:很寬敞,她完全沒有占到他的位置。
才想要說話,晏歌驀然就想起了上一次的事情。
——要勤洗頭。
上一次從維也納回來的時候,他是這樣跟她說過。
當時晏歌是有些莫名,不過沒多久就反應過來了:她愛豆有潔癖的。
來回維也納單程都是十多個小時,她當時的頭髮可能看起來有點髒了。
所以他才會問起她洗頭的事情,又提醒她勤洗頭,注意個人衛生。
現在他又讓她往旁邊坐——
輕輕地,晏歌抿住了下唇。
他是不是……覺得她又沒洗頭?
覺得她不講衛生,所以才讓她坐遠一點。
但今天早上,她洗過頭髮了。
所以她不但沒有坐遠一點,甚至還坐近了一點,並且解釋,「我今天早上洗頭髮了。」
他不看她,也不理她。
他讓她坐過去一點,跟頭髮又沒關係。
然後她又往他的方向坐近一點,補充說明:「我現在頭髮很乾淨。」
男人不為所動。
晏歌:「……」
他好像不是很相信她的話。
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她不氣餒,再往男人身邊坐了坐,上半身繞到他身前來,再三重申,「不信的話,你可以摸摸。」
毫無防備,隨著她的動作,那團團的玉就躍進了眼帘。
目光若有實質,觸及了一眼,而眉心倏而起跳,容綽迴避過去。視野離開,但那顏色與形狀如仍在眼的鮮活。
閉了閉目,下一時,男人嗓音是如從喉骨蹦出般的鮮見偏沉,「坐遠點。」語氣隱約無奈,他安撫著她:「聽話。」
別讓他再看了。
晏歌:「……」
在這樣異常的反應前,她終於察覺哪裡有些不對。
只是是哪裡不對,她又不知道,她又想問他。
綁高的發隨動作而再度散落,再一次地,她將拂落的發挽起。
而後觸及了荷葉的領,寬鬆的,微大的。
只在瞬間,她就明白了他讓她坐遠一點的原因。
晏歌:「……」
她連忙依言地坐遠一點了。
意識到他看到了什麼,一個念頭開始在她腦海里翻來覆去。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
她……被他看到了。
她感覺,她整個人都不太好了。
剛剛讓女孩子坐遠點的也不提讓她坐遠了,剛剛非要男人看頭髮干不乾淨的也不說讓他看了——雙方的交流好不容易歸到了同一個頻道,然後就沒法交流了。
有好一會兒,二人間的氛圍被沉默死死地把控著。
而後容綽開口,宛如在闡述一個事實,「我沒看見。」
此地無銀那意思就出來了。
頂著熱熱的臉,晏歌回:「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他側目瞟她一眼:「……」
他是給她台階下,怎麼這都不明白。
小傻子。
……
這麼一回事情發生了,到啟悅天華的一路上,兩個人就都沒怎麼說話了。
然後各回各家,一個去了清漪園,一個去了江家的宅院。
江女士這周去了布魯塞爾,為的就是跟歐陸幾個能源巨頭碰面,構建起歐亞範圍內的合作框架。今天人回了國要見外公,也是為了這件事。
最後那幾天是他接替的江女士,所以這趟少不了他。
就這一下午,京郊偏滬式風格的老宅里,功夫茶沏著武夷那幾株的大紅袍。祖孫三代往那兒一坐,看著很平平無奇的天倫之樂。可若讓旁人看了去,必定是要再三側目的。
京都百年的世家啊,開枝散葉,幾乎都扎到了皇城紅牆綠瓦根底里去。大家族子息繁盛,又都是出息孩子,真是王謝堂前的子孫,芝蘭玉樹生庭階耳。
就不說江家了吧,就說江三小姐江和月這一人。她那一言一行,一顰一笑,都是能直接掀動中國經濟界一陣風浪的。
優越的家族,出色的人物。
而江三小姐,她又不只是事業成功。
她還有個琴瑟和諧的老公。兩個人是年輕創業那會兒就結伴的,夫婦感情很好,琴瑟和諧、鶼鰈情深。
這麼說吧,三小姐指哪兒,三姑爺就打哪兒——就好到了這種程度。
羨煞了旁人。
和月回來了,長舟回來了,老六回來了。一家子齊活,老先生高興,跟著就把老大老二小翡家的都叫了過來,叮囑著能來的都過來,晚上一道在老宅吃晚飯。
老先生都發話了,哪還有不來的道理?當晚是能來的來了,不能來的也克服萬難來了。晚飯遂好不熱鬧。
江家雖是三小姐當家,沒兒子的份兒。但長房二房的哥哥們有乃父之風,一個是大學教書的,一個是做專科醫生的,都是氣質謙謙的文化人,並不因此而對這親妹妹有意見甚或是怨懟,子侄們對著姑母姑父也敬重。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江家的氛圍是很好的。
人都在,江世應興頭好,也喝了兩杯葡萄酒。後來老先生再要來,江家晚輩們就不敢再給了,千哄萬哄著換了果汁。又說著趣話去敬老先生的酒——場面一時熱鬧極了。
江翡坐在二房媳婦下手,是時見縫插針地端杯要敬江世應。然好巧不巧,恰在此時,江和月也落落地站起來了,說話談吐都是大方:「爸爸,我敬您。」
江翡臉色微訕,指骨扣緊了杯子,下意識便要往下坐。
江和月卻看見了她動作,極自然地道:「小翡,我們一起吧。」
小翡。
打從她來江家開始,江和月就這麼叫她,真跟多親熱似的。
明明也沒有血緣關係。
心中並不以為意,江翡臉色卻不改,對著這戶口本上的姐姐,甚至還盈了三分笑意出來。
「好,我們一起。」她說著,對江和月笑了笑:「人多也熱鬧些。」
……
家族聚餐結束,月已上了中宵。
得知排行第六的那位要留宿,家裡做衛生打掃的早早的就把房間裡外打掃了,又消毒了,從床單到窗簾都重換了遍。
到房間裡,容綽眸光淡掃上下。
還算乾淨。
淋浴過了,換了睡袍出來,打開手機就瞥見了新聞——小粉絲射箭上了推特熱門。
背倚在床,男人濕發未乾,濕漉漉的盈著水滴,而其下眉眼漆黑,對著屏上那些外國人的讚嘆,眼底便如風行水上,有縠紋叢生。
大驚小怪。
像他,早就知道了小粉絲的厲害。
然後那痕玉色便驀地跳出來,團團的。
「……」
手機被丟在一邊,「啪」的一聲,感應燈全熄了。
屏幕看不到了,眼睛也看不到了。
入了夢,她卻還在。
她看著他,對他強調她的頭髮是今天洗的,很乾淨。
還要他摸摸。
小手從被子裡揭了條縫過來了,人很主動地鑽進被窩裡,細細的兩條腿糾纏著男人。
要摸摸啊。
頭髮要摸摸。
臉也要摸摸。
脖子也要摸摸。
脖子以下也要摸摸。
這裡也要摸摸,那裡也要摸摸。
一個都不能漏掉的——她都要摸摸。
像親人的貓,要他的抱。
小手小腳都往他身上擺了,枝枝蔓蔓跟他纏著難捨難分的——最後被壓住釘住了,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就這麼糾纏了徹夜。
……
次日晨,清醒過來,容綽:「……」
床單被單枕巾,全折起來被丟了。
江世應起得早,晨練回來碰見這幕,「……」
也不敢問,也不敢說,說了也沒用。
好賴老六這潔癖,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
只是,床單睡一次就丟——
對著那遠去身影,老先生悠悠一嘆。
倒也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