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菱其實有點迷茫,她覺得人生像是一場大夢,而她夢醒,卻又在另一種輪迴里。
愛過的成了虛妄,曾經的付出不值得。厭惡的卻又似乎不是那麼回事。
她還感冒著,先前守在外婆窗前哭了一場。
蘇菱眼神有些空洞,臉色微微泛白。她看起來挺難過的。
秦驍低聲問:「先去酒店好不好?」
蘇菱點點頭。他們找了個最近的酒店,那個時候秦驍全身已經濕透了,身上滴著水。她雙頰蒼白,眼圈紅紅的。
秦驍開了兩間房,把蘇菱送回房間。
她抿了抿唇,輕輕帶上門。
何曾相似的情景,上一次也是他追過來非要送她那條腳鏈,把她嚇得不輕。
秦驍沒有提那封信,蘇菱也沒有說。秦驍把她送回去,然後給前台打電話讓送一套衣服過來。
前台還是第一次遇到讓送衣服的,他們這個地方比較偏僻,但是也給客人準備了浴袍。
秦驍開的價很動人,客服還是忍不住問了聲:「先生,您是還要出門嗎?」
「嗯。」
很快衣服送過來了,秦驍花幾分鐘洗了個澡。
他大步邁出門時,前台連忙把傘給他。然後看見男人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雨夜中。
「那麼大的雨,他出去幹嘛?」前台挺好奇的,然而也知道客人的事情不好多管,她要值班,乾脆和閨蜜聊天:「剛剛我們酒店來了對顏值超高的情侶。」
「……唉你別不信,那個帥哥剛剛出門了,他回來要是有機會我拍一張給你。」
「下雨?是在下雨啊,我也不知道他出去幹嘛。」
好在她不追星不怎麼看劇,也沒有認出蘇菱。
她聊了十多分鐘,男人走了回來。
客服看見他背後背了一把吉他。
附近有個賣樂器的店,但是客服沒想到他那麼晚跑出去買了一把吉他!
驚訝到偷拍都忘了。
秦驍坐電梯上去,逕自去蘇菱的房間。
他敲了敲,門那邊傳來她低低的詢問聲:「誰呀?」
「我,開一下門。」
蘇菱已經洗完澡,用被子捂住自己,她有了上次的經驗教訓,並不想給他開門。
「我要睡覺了。」
秦驍放低嗓音:「只要五分鐘,好不好?」
她猶豫了下,下床給他開門。
他身上帶著外面的寒氣,但是看到她的一瞬,他彎了彎唇。
蘇菱看到了他身上的吉他,她抬起眼睛,黑白分明的眼裡映出他此時的模樣。她從來不知道秦驍會彈吉他。
她知道他會很多東西,如射擊、騎馬、賽車,可是不知道他會彈吉他。
秦驍快三十了,中二時學彈吉他的日子,實在是想起來都久遠。
當年是覺得帥,後來過了一兩年,又嗤之以鼻。那幾年他學了很多不太好的東西,抽菸喝酒打架,吉他倒是再也沒碰過。
當年吉他老師還笑著說:「你以後要是彈給哪個女孩子聽,她會幸福死的。」
他輕嗤一聲,覺得還沒人配得上他秦少低頭。
可是此刻他想起她,她還好小,再晚出生幾年,就比他小整整一輪了。
這個年紀的女孩子,真的會喜歡這種玩意兒嗎?
要是十年前有人告訴他,將來你會為了討人歡心,去碰黑歷史,他肯定得揍死他。
然而此刻他站在她門外,想把什麼都給她。
她剛剛好難過,他心也要跟著碎了。
她睫毛上沾著浴室的水汽,不懂他要做什麼:「秦驍,你幹嘛呀?」
他笑:「唱歌給你聽啊。」
她愣了愣。
秦驍怕她拒絕:「五分鐘,唱得不好也別笑。」
她有點不知道怎麼應對這種場面,她必須得承認,秦驍在她心中一直都是個五音不全,霸道不講理的文盲。她從來,沒聽過他唱歌。
她搖頭:「不要了,太晚了,你去睡吧。」
房間不隔音的。
秦驍靠在門口,把吉他拿出來掛身上,他修長的手指在上面隨意一划。
空蕩蕩的走廊都是吉他的聲音。
他樣子有點痞,笑道:「你要是不樂意,我就在外面彈,嗯?」
蘇菱拿他沒辦法,連悲傷都暫時沒法想,她看了一眼外面:「那……那你進來吧。」
他大踏步進來,用被子裹住她:「床上去聽,外面冷。」
然後他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調了下音。
蘇菱被他裹得只剩一張小臉露在外面。她看出來他很認真,於是安安靜靜地看著他。
男人二十八歲,和她學校里那種陽光帥氣的小男生完全不一樣。他早已經褪.去了少年的青澀朝氣,留下的是更成熟的東西,或許是不常笑,他側臉冷峻。
不說話的時候看起來很陰沉,眯著眼的時候也很兇。
然而此刻他低下頭,眼裡帶著笑,唱陳楚生的《姑娘》,好幾年前的歌,他聲音低醇——
我曾多少次夢見你啊姑娘
夢見你那美麗的笑臉
看著你的信件唱著你的歌
歌聲是那麼樣的淒涼
我曾多少次夢見你啊姑娘
夢見你那美麗的笑臉
太陽為你燃燒月亮為你升起
星星它為你眨眼
heyhey~
姑娘姑娘我真的好想你
我的心吶為你碎
太陽為你燃燒月亮為你升起
星星它為你眨眼
她看著他。
知道秦驍在哄她,他看出了她的迷茫難過,知道她失去親人很痛苦。秦驍大抵是不愛唱歌的,他皺了很多次眉,努力回憶歌詞和曲譜。
他彈錯了兩次,可是第二遍就矯正回來了。
他不喜歡,可他仍在唱。明明是歡快的歌,可是他氣質太霸道,生生唱出了另一種感覺。
這個男人低下他的頭顱,做著和他這個年紀不符合的事。哄著怎麼也不願意愛他的寶貝。
蘇菱聽過很多好聽的歌,秦驍除了天生唱歌的低音炮,其餘太糟糕了。然而此刻的他,是她兩輩子以來,見過最溫柔的一瞬。
他鍥而不捨彈第三遍,她眨了眨眼睛,眼淚就落了下來。
下一個音符支離破碎。
他僵住動作,有點慌亂:「欸,老子彈得再難聽,你也不至於哭吧?」
畢竟十年沒碰,壓箱底的東西,要不是念著她年紀小,他怎麼也不會做這麼中二的事。
他略微粗糙的指腹擦過她的臉頰:「別哭了成不成?不彈就不彈。」
她這回沒有躲,讓他把眼淚擦了。
秦驍把吉他扔在角落,他心裡罵了句操,這輩子再碰這個他就是傻.逼。
男人動作粗魯,但是碰到她臉頰,又自然放輕了動作。他無奈道:「蘇菱,怎麼這麼愛哭?」
她抽泣了兩聲,聲音嬌嬌的:「我……我心裡難過。」
他不知道怎麼安慰她,畢竟冷情慣了,他眉眼不羈,語氣幾分輕狂:「這有什麼,生老病死人的常態,我家老頭子死的時候,我照樣該怎麼過怎麼過,人的命數而已。」
所以他活在世上,不在意生死,大抵這也是不怕死的緣由。
她看著他,輕輕點了點頭。
「我也會死……」
那一瞬她看見他瞳孔急劇收縮了一瞬,裡面泛著無邊的漆黑,割破黑夜的冷意。
下一刻他將那種情緒隱去,笑道:「你不會,你還小,菱菱要長命百歲。」
可是她還是看到了他的第一反應,蘇菱突然很想知道,他帶著這樣偏激可怕的感情,上輩子在她死後,到底會怎麼過呢?
她輕聲問:「秦驍,如果……我只能活二十四歲。你……」
他拳頭握緊,眼裡壓著層層暴戾的冷意,然而面上笑道:「別開這種玩笑,哪有人這麼咒自己?」
她心中生怯,終究沒有再問下去。
——如果我死在二十四歲,你的餘生又是怎樣的呢?是愛更多,遺憾更多?還是恨更多?
她竟然是害怕知道那個答案的,蘇菱把臉埋在被子裡:「好晚了,你快去睡覺吧。」
秦驍笑道:「好,還會難過嗎?蘇菱。」
她悶悶地道:「不會。」
這世上也許再沒有人比她更看得透生死。
秦驍撿起吉他,手指點了點琴弦。很輕的一聲響,他低笑道:「那你付報酬吧,老子的歌不是白唱。」
她在被子裡,微微睜大了眼。
又是錚的一聲響,他慢悠悠地道:「街邊賣藝都得打賞幾個硬幣,上門服務你還掉金豆豆。」他說著說著就笑了,她看不見他眼裡溢出來的溫柔。
還說話嚇唬老子。
她一張小臉露出來,粉白的雙頰,有些羞惱:「你自己非得彈。」
他笑:「嗯,我喜歡犯賤成不成?」
這種直白低俗的形容,讓她漲紅了臉:「不是的……我知道你是好心,謝謝你。」
她語調溫柔,空氣溫柔,他的心也溫柔。
他蹲在她身前,平視著她濕漉漉的雙眼:「蘇菱,看著我。」
他低笑道:「以後別說那種話了,當付給我報酬。老子不爽那種話,記住沒?」他受不了的。
良久,她輕輕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