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驍見她應了,點點頭道:「睡吧。」
她垂下眼睛,輕輕應了一聲。
秦驍走出門時,眼中的情緒才流露出來,他痛苦漆黑如墨,醞釀著可怕的情緒。
她說,我也會死。
她說,要是我只能活到24歲。
他閉上眼,嗤笑一聲。
別想了,她隨口說的話,他較什麼真。他比她大好幾歲,要死也是死在她前頭。
蘇菱一.夜沒有睡,她想了很多事情,心思沉重。
想起外婆,鼻子就泛酸。
她還是失去了這最後一個親人。
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時候她就醒了,她本來打算悄悄回到倪家,和他們一起料理外婆的後事。
可是一打開門就看見了不遠處的男人。
彼時晨光微熹,他的輪廓在暗色里朦朦朧朧。
空氣中有淡淡的煙味,他唇間叼著煙,靠在她房門外,有些令人心悸的冷淡。
秦驍聽見開門聲,似乎也沒有想到她起這麼早,這會兒可能還沒到五點。
他滅了煙,嗓音沙啞:「醒了?」
她點點頭,靠得近了,她能嗅到他身上的煙味。
她是因為失去親人睡不著,他呢?
他轉過頭來看她,眼中是她看不懂的可怕情緒:「我昨晚做了個夢。」
他的眼裡燃燒著幾分瘋狂,不知道是不是早晨的空氣太冷,她覺得骨子裡都感受到了幾分冷意。
她心裡徒然升上一股怯意:「我要走了。」
她從他身邊走過去時,秦驍抓住她的手臂,女孩子的手腕纖細,他原本不捨得抓太重,可是卻控制不住越收越緊。
秦驍低笑一聲:「你知道我夢到什麼叫嗎?」
蘇菱沉默片刻,輕聲問他:「什麼?」
他盯著她的眉眼,像是要把這個人一寸寸記在骨血里,她被他握得疼了,輕輕皺了皺眉。
秦驍鬆開手,有幾分自嘲:「算了,都是假的。」
蘇菱望著他,他垂下眼瞼,她看不見他眼裡的情緒:「不是要過去嗎,走吧。」
他率先走出去,蘇菱只能跟在他的身後。
他是外人,只能把她送到倪家門口。
十一月了,馬上就要邁入冬天,她穿得厚了些,不如夏日身姿纖纖。然而多了幾分圓潤的可愛。
他的目光追逐著她,滿滿都是貪戀。
秦驍目送她的背影消失,才冷下了神色。他凌晨兩點就醒了,被一個噩夢嚇醒的。
有時候做夢沒有前因後果,只有一種突兀的感覺。
也許是她之前說了那句話,他真的做了一個失去她的夢。
她二十四歲,身體漸漸冰涼。
他把她擁在懷中,去吻她冰冷的唇,帶著無盡的絕望。
秦驍醒過來都忘不了那種感覺,他明明知道那是個夢,最後還是守在她門外,一直到她開門。他才從那種可怕的冰冷里掙脫出來。
夢而已,他這樣想。轉眼他狠狠踹了一腳花壇,發泄自己無從安放的暴戾。
~
過了兩天,蘇菱外婆的事總算辦完。
她走的時候匆忙,唐姿他們知道她家裡出了事,所以M市那裡她們在打理。
蘇菱和秦驍坐飛機飛回去那天,陽光出來了,機場人來人往,特別熱鬧。
他穿著一件黑色風衣,本來就可觀的身高更加拔尖。
蘇菱穿著黑色的毛衣和簡單的牛仔褲,她頭髮披下來,已經超過肩膀一指長了,由於頭髮細軟,沒有拉也很直,到了發尖有點微微的卷。
蘇菱毛衣是在L市臨時買的,袖子有點長,她一雙手被垂下來,就被完完全全遮住,整個人有種說不出的乖萌。
她這幾天很少笑,大多數時候都不說話。
秦驍問她冷不冷,餓不餓,她往往是愣了很久,然後輕輕搖頭。她仿佛一瞬間沒有力氣,也不去反抗什麼。
以往她眼睛看著他時還有厭惡,現在剩下恍惚。
蘇菱現在是個頗有名氣的明星,她出門得戴口罩。
她口罩是粉色上,角落有隻軟萌的兔子。
秦驍和她一起下了飛機,見她往旁邊看了一眼。
他循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一個小女孩手上拿了一隻海綿寶寶的氫氣球。
小女孩意識到有人在看自己,甜甜地笑:「叔叔,姐姐。」
她媽媽很尷尬,連忙道:「寶貝,喊哥哥。」這倆人如果是情侶,那這種年齡稱呼多尷尬。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經:「是叔叔。」
秦驍冷笑。
他這個人沉下臉來挺嚇人的,小女孩往她媽媽身後躲,抱著媽媽的大.腿。露出一個小腦袋,黑葡萄似的眼睛盯著蘇菱看。
蘇菱眼睛微彎,像月牙兒。
小女孩很高興,雖然叔叔看上去像電視裡的大壞蛋,可是姐姐好溫柔。
秦驍還不至於和個小女娃計較,他指了下她手中的氫氣球,問小女孩媽媽:「這個哪裡買的?」
「機場外面有賣的,一個婆婆在賣,就在大門那邊。」
蘇菱隱隱知道秦驍要幹嘛,她有些尷尬:「秦驍……」
他回頭:「嗯?」
「我……」她都二十了,何況只是看一眼,小時候特別想要,但是她知道這種東西要來沒有用。雖然看著別的小朋友有,然而她頂多眼裡帶了艷羨,她更希望外婆不要那麼辛苦。
她還是小聲說完:「我不要那個。」
他低低笑了聲:「老子喜歡行不行?」
「……」
他當真去買了一個,他審美非常直男,拿回來一個粉色的兔子,在她看來有點丑。
和她口罩同款,蘇菱覺得他似乎有種獨特的審美。
一個成熟的男人,穿著冷酷范兒的風衣,然而拿著一個粉色的氣球。她都覺得尷尬。
然而秦驍不要臉的,他低頭看她,笑了一聲:「寶貝,喊聲叔叔就送你啊。」顯然還在較真小女娃的稱呼問題。
彼時機場人來人往,旁邊聽見的人忍不住偷笑,這大帥哥挺會玩啊。
蘇菱很羞,還好她帶了口罩,人家看不見她長什麼樣,她臉頰滾燙:「秦驍,你正經一點。」
他低低嗤了一聲:「誰他.媽要當她叔叔,然而你喊聲叔叔我接受的啊。」
蘇菱快被他不要臉的氣場羞死了。
他說的是真話。
這個男人不喜歡孩子,他家人口單薄,但其實有個侄女輩分的小女娃,小蘿莉乖萌可愛,叫秦希,但秦驍煩她。
小女孩也知道叔叔不喜歡自己,每次見了秦驍都小心翼翼的,恨不得縮進地里,乖乖地喊秦叔叔。
秦驍眼風都沒帶給的。
可是蘇菱喜歡她,蘇菱記得,上輩子和秦驍在一起的時候,她剝了巧克力給秦希,小女孩頓時就笑了:「謝謝姐姐。」
秦驍翹著腿,冷冷笑了一聲:「秦希,喊阿姨。」喊姐姐,仿佛天生就和他不配,這讓他很不爽。
秦希怕他,怯怯開口:「阿姨。」
蘇菱忍不住為秦希說話:「稱呼有什麼關係?我不介意的。」那時她也沒想在秦驍身邊呆多久。
秦驍撓了撓蘇菱下巴:「我介意。」他轉而笑了聲,對秦希說,「旁邊玩兒去。」
秦希趕緊跑了,留下蘇菱一個人,頭皮發麻。
他雙臂撐在她兩側:「菱菱。」
「什……什麼?」
「你想當她姐姐,嗯?」
「沒有的。」她別過臉,輕聲否認。
秦驍眉眼都是笑,他痞痞的樣子:「當她姐姐也成,要不你喊聲叔叔來聽聽?」
她自然沒喊,太羞恥了。
蘇菱骨子裡是個保守的人,秦驍也只是逗逗她,上輩子的人和眼前的人重疊。蘇菱心情很複雜,果然不要臉的人什麼時候都是一個樣。
此刻秦驍手中的氫氣球晃呀晃,她抿唇不言。
秦驍嘖了聲:「開個玩笑,拿著。」
她搖頭,一雙眼睛澄澈:「都說了不要啦。」好丟人的,氣球還好醜。
秦驍笑道:「蘇菱,你自己品品,老子一個大男人拿著這玩意兒像話嗎?」
她反駁:「你自己要買的。」
他俯下身:「我後悔了,所以求求你,給我點面子,行不行。」
她猶豫了下,袖子裡的手指伸出來,白嫩.嫩的手指,纖弱可愛。
他笑了,沒給她氣球,握住她的手指。
男人的手指泛著幾絲冷,她的手暖乎乎的,蘇菱沒想到他這麼無恥,呆了一瞬。
秦驍低笑道:「好暖啊。」
她反應過來趕緊往外抽,耳朵尖都紅了:「秦驍,你放開。」
他適可而止,鬆了手。其實他覺得好笑,怎麼摸一下她都這麼難。他坦誠地承認,他更想親她,想上她。
蘇菱這回不幫他拿氣球了,秦驍也沒丟了它的意思。
他一手插兜里,一手拿著這個傻.逼氣球。
他們兩人不同路。
秦驍要轉機回B市,而蘇菱的戲還沒拍完,必須留在m市。
他其實還有那種不想蘇菱演戲的想法,留在他身邊多好,他什麼都願意給她。
然而他現在已經不敢說這種話了,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一個本來就不愛他的,只會被他的霸道偏執推得更遠。
因此她走的時候,秦驍只是笑著說再見。
蘇菱眼裡帶了一絲輕鬆,其實覺得他正常了許多。沒有過去那麼可怕了。
他笑著說再見,在以前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也許人真的會慢慢變。
她眼睛彎了彎,到底還是感激他陪了她最痛苦的一段時間,誠摯道:「再見。」
她轉身的那瞬,他眼裡的笑消散不見,轉變為淡淡的譏嘲。
再見?又不是放手。
騙騙你罷了。
~
十二月下旬的時候,《囚徒》快要殺青了。
平安夜那晚,所有人都很高興。
蘇菱的「六親不認」事件風波徹底過去,林清把公關工作做得很好,何況到了最後,蘇菱舅媽反水,給蘇菱道了歉。
這件事讓蘇菱的粉絲很心疼,讓一開始譏諷蘇菱的很臉疼。
鄭小雅氣得不淺,她也不算蠢到家,沒有什麼大動作。這件事她只是起了個推動作用,原以為查也查不到她身上來,可是中旬的時候,她的經紀人告訴她,年終評選的最佳女主角,沒她什麼事了。
有人讓她安靜點。
直接給她爺爺下得通牒,鄭小雅連那人是誰都不知道。她又氣又羞憤,然而不得不安分下來。
平安夜劇組的人都出來玩了。
個個裹著棉大衣,暖黃的燈光下非常接地氣地吃燒烤。
上次集體感冒以後,董旭就沒有再讓大家早晨和晚上拍戲了,所以進度拖到了年前才能拍完。
他是個出色的導演,對作品精益求精,但在平日裡並不苛刻。
有人調侃:「董導,平安夜啊,劇組什麼都不發,是不是有點過分?」
大家都笑起來。
董旭帶著金絲眼鏡,聞言一愣:「中國又不過這種節。」
劇組裡年紀最小的是個少年,後來他演了學生的角色,才十六歲大,此刻氛圍好,也忍不住大著膽子說了句:「董導,我們在學校都會意思意思的,你留過學,更應該過啊!」
「董導你在外國都這麼不合群的嗎?」
「董導,抗議啊!」
「都要分開了,董導就不能給我們留下點美好的回憶嗎?」
蘇菱咬了一口土豆片,看眾人起鬨,也彎了彎唇。
董旭眼裡柔和了幾分:「好。」
然後他打電話準備禮物去了。
眾人暗戳戳猜:「媽耶,瞎起鬨竟然成功了。」
學生少年也說:「其實我們學校也不過這個。」
「董導會送什麼,蘇菱你覺得呢?」
蘇菱愣了愣,老老實實回答:「蘋果吧。」總不至於是卡片。
「……」
「不是吧!」
過了沒一會兒,天上下起了雪。白色的小雪紛飛,眾人激動得不行:「下雪了!」
這是今年冬天,m市第一場雪。
蘇菱圍著圍巾,也跟著他們往外看。
小雪在燈光下飛舞,挺美的。美得足以讓人忽視m市過於冰冷的夜晚。
董旭拎了一大口袋東西進來。
每個人都伸長脖子去看,結果他神色平靜地發,人手一個的時候,大家才哀嚎道:「真的是蘋果我去!」
「這也太沒意思了。」
董旭挨個發,每個人拿著蘋果喪得不行。好歹都算是有錢人,一個蘋果打發真的可怕,董導你就是包個紅包也好啊。
到了蘇菱的時候,她雙手接過來,眼睛清潤:「謝謝董導,平平安安。」
還挺高興的模樣。
傻姑娘。
董旭其實也是故意的,讓這幫人起鬨,他也報復一下。其實要過節日的話,他還是喜歡祖國的節日,留學的時候,他都是記著過春節。
蘇菱道謝的時候,董旭突然覺得一個蘋果太寒磣了。
他低咳一聲,沒有看她的眼睛,去發下一個人。
聚餐完已經十二點了,蘇菱有點困。
那個時候算是聖誕節,但是一眾人習慣過傳統節日,也沒多在家,相互祝福了平安就往酒店走。
劇組工作人員和助理也在,人挺多的,所以都各自開車回去。
他們出門的時候,才發現雪下大了,地上和樹梢上都鋪了薄薄的一層白色。
唐姿痛經,剛剛玩得太嗨,沒有控制住喝了冷飲,這會兒額頭冒冷汗,啟動車子兩次放棄了,她難受,也開不了車。
蘇菱不會,她兩輩子就沒來得及考駕照這種東西。
她擔憂地看著唐姿:「我下去看看問問誰能帶下我們,先回去暖暖,不然更疼。」
唐姿有氣無力地點點頭,心裡把這個冷天氣罵了無數遍。
蘇菱下車就感受到了車裡車外不同的冷。
劇組其他演員大多都開車走了,她有些焦急。自己還好,唐姿看上去太難受了。
董旭那時候還沒走,她看見他的車從車庫開出來,一路小跑追過去。
董旭從後視鏡看見她,連忙停了車。
他打開車門下來,向她走過來。
雪越下越大,她沒有打傘,跑了一段路,冷空氣進入肺里呼吸都難受,長發上沾上了雪花。
遠遠看著像個冰雪雕琢成的美人。
她喘著氣:「董……董導,不好意思,唐姿不舒服,沒辦法開車,能……呼……能麻煩您帶一下我們嗎?」
冷空氣吸太多,她鼻子很酸,說了幾句話,生理性刺激,眼淚在眼睛裡打轉。
平白可憐得不得了。
董旭心跳有點快。
其實他堂妹說得沒錯,他對這個姑娘,是存了幾分說不清的心思。他老是被朋友調侃要求太高,脫單怕是難得很。不知道什麼樣的姑娘才合他心意。
然而從她第一次站在晚櫻樹下,冷冷淡淡看過來開始,他就有點心動。他私心其實偏袒她,她演技確實不錯,但是是在慢慢成長的。
董旭不愛訓練人成長,他喜歡遇見時就足夠完美。
他是存了點私心的。
此刻大雪紛飛,她眸中盈盈,美得動人心魄。
他壓得平淡的感情有些躁動。
伸出手幫她把頭上的雪花輕輕拿掉,雪在他的指腹化成水。泛出淡淡的涼,他掌心滾燙。
蘇菱也愣住了。
~
唐姿趴在駕駛座上,但是她戴著眼鏡,隱隱還能看清遠處的人影。
她看得不清楚,只知道那是董導和蘇菱。
然而她的視線一轉。
看見了他們不遠處老槐樹下還站著一個男人。
男人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們。
唐姿心裡一咯噔,有種不好的預感。
秦驍在外面等了蘇菱兩個小時,從雪剛下,到雪下大。他頭上落了一層雪,背靠槐樹,冷得快沒了感覺。
然而此時,他輕嗤了一聲。
瞧瞧他看見了什麼。
他渴望得不得了的女人,在大雪裡主動朝一個男人跑過去。
那男人他也眼熟,便宜「兄弟」董旭。
好一出郎有情,妾有意。
他.媽的當他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