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妾身願意

  聽到謝宴辭要來,聽雨閣上下都忙碌起來。

  本來沐浴歇下的蘇杳趕緊起身,又吩咐小廚房抓緊備一些謝宴辭喜歡吃的菜。

  好在王府的膳房一直都留著火,熟食也都有,做起來也快。

  剛讓丫鬟幫忙上完妝,謝宴辭就陰沉著臉進了屋子。

  「殿下。」蘇杳軟綿綿的喚了一聲,替謝宴辭倒了杯茶。

  見他面色不好,也不敢多問,只小心伺候著。

  過了兩盞茶的功夫,幾個婆子便提膳過來了。

  知道謝宴辭口味偏重,做的也都是幾道開胃的菜。

  鹵得入味的牛肉,切成薄片擺在盤裡淋上醬汁,看一眼就讓人舌尖發麻。

  炸得又酥又脆的葫蘆雞,油而不膩,肉與骨已經分離。

  大晚上的甚至還抓緊做了個三鮮鍋子,用炭火煨著熱氣滾滾。

  再加上幾道爽口小菜,擺滿了桌子。

  謝宴辭身形高大挺拔,緊衣束得腰線流暢,舉手投足間帶著皇親的優雅和貴氣。

  房間內加了冰盆,在一旁倒酒的丫鬟仍舊面紅耳赤。

  蘇杳扶了扶髮簪,慢扭腰肢走上前去,目光陰冷地看了那丫鬟一眼:「下去吧,殿下這裡有我伺候就好。」

  謝宴辭一年踏入聽雨閣的次數一隻手都數得過來,更別提在樓里過夜。

  若不是看在替他擋刀的份上,在府中給她一點體面,或許根本不會踏進這個院子。

  後來自己受傷對外稱病,他便來的更少了。

  這回來,對蘇杳來說簡直是天降之喜,她自然要好好把握這次機會。

  而且,看樣子長秋院的那位把謝宴辭得罪的不輕。

  蘇杳坐下時忍住了心底的快意,壓著唇角為他又添了一道酒。

  還以為那姜稚是個聰明人,她得沉住氣與其鬥智鬥勇。

  卻不想才短短數日,就要從雲端跌入泥里去了。

  「殿下怎麼這個時辰來了。」她換了平日不常穿的綠裳,顏色嬌嫩,襯得人水水靈靈,溫聲細語好似柔端莊婉的江南女子。

  謝宴辭一口飲盡杯中酒,不置一詞。

  「要不是伺候的人匆忙通傳,妾身都來不及更衣。」

  「更衣做什麼?」

  蘇杳低頭淺淺笑了笑,嬌嗔道:「殿下難道不知,自古女為悅己者容。王爺和妾身裝糊塗呢!」

  說罷,她這才發現一大桌子的菜,幾乎沒有動過,酒倒是喝去了半壺。

  心覺謝宴辭興致不高,蘇杳卻還是殷切地笑著為他夾菜,端碟。

  「這螃蟹是莊子裡今日送來的,膏黃肉厚。妾身讓人清蒸,蘸著料水吃最是鮮美,殿下嘗嘗?」說著淨了手,親自給謝宴辭剝了一隻。

  雖然小心謹慎,白嫩的指尖還是被堅硬的蟹殼劃出一道血印子。

  蘇杳「呀」的一聲嬌呼,又趕緊抿著嘴唇像是怕被人發覺。

  聲兒發著顫兒將拆開的螃蟹放在碟子裡推到謝宴辭面前:「殿下——」

  謝宴辭這才意味不明地哂笑了聲,慢悠悠的吐出兩個字:「怕疼?」

  蘇杳長長的睫毛抖了抖,露出一絲赫然:「讓殿下見笑了。」

  「既是怕疼,當初怎麼敢替本王擋下那一刀?」

  蘇杳驚愕,沒想到謝宴辭會突然提起舊事。好在臉上脂粉厚重,又在燭光之下,倒沒顯得怎麼失態。

  她將青絲別在了耳後,斟酌了一番才道:「妾身愛慕殿下之心,天地可鑑。就算要妾身為殿下付之性命,亦是無怨無悔。」

  她自詡這句話至情至深自會另他動容,不料謝宴辭接下來的一句話,令蘇杳的笑意凝在了唇邊。

  「是嗎?」謝宴辭指尖輕敲桌沿,扯了下唇角要笑不笑:「那本王便成人之美,全了蘇姨娘的情意,眼下就去死了如何?」

  「殿,殿下。」蘇杳面色煞白一片,哪還有膽子情意綿綿,坐立不安起來:「妾身膽子小,莫要拿妾尋開心。」

  謝宴辭有一搭沒一搭的撥弄著膏黃,他沒有笑意時不怒自威,叫人看著心生畏懼。

  蘇杳眼瞅著勢頭不對,忽然從袖中掏出了帕子,掩住半張臉輕聲哭了起來。

  偌大閨閣里,一時間只有她啜泣的聲音。

  謝宴辭側目看去,想起先前姜稚也總愛哭。嚇的,委屈的,生氣的,可謂是百態,但都沒有如此讓人心煩。

  大熱的天,一桌子的菜重油重辣讓人倒盡胃口。

  嘴裡說著用情至深,去死又不肯。

  當真是無趣。

  蘇杳哭了會,喉嚨發癢,又劇烈咳嗽了起來。

  謝宴辭冷眼看著,絲毫不為所動。

  蘇杳哭得更加厲害,又趕緊找補,故作委屈道:「妾身願意去死,就是捨不得殿下。」

  她正示著弱,打算纏著謝宴辭在聽雨閣睡下。

  偏偏不巧,屋子有人通傳。

  「殿下,蘇姨娘,宮裡來人了。」

  這個時辰宮裡來人,謝宴辭心覺不好,擰眉問道:「何事?」

  回話的人戰戰兢兢:「那宮人不許奴婢多問。」

  謝宴辭應了聲:「知道了,去喚本王的內侍來。」

  事關重大,蘇杳不敢攔,只得眼睜睜地看著人走出了聽雪閣,氣得牙癢。

  與她一道輾轉難眠的還有長秋院的姜稚。

  她側躺著床榻上。

  春桃與瀾翠站在窗外的廊下,悄聲說著話。

  「殿下去的聽雨閣,是蘇姨娘那裡?」春桃沒忍住,驚呼了一聲。

  瀾翠打了她一下:「喊那麼大聲作甚,吵醒姑娘你就高興了。我與那元寶是舊相識,他折回來時特地進院跟我說了聲,殿下今夜怕是要歇在那了。」

  春桃憤憤不平,低聲把蘇杳罵了個狗血淋頭。

  姜稚聽著想笑,可剛勾了唇,心裡又覺苦澀起來。

  前世她被陸喻州逼著做了許多違心之事。

  無論向他討要什麼,都要付出同等代價。

  就連給沈姨娘補氣血的百年老參,都要被強迫著服侍別人一晚。

  才能到手。

  久而久之,便只學會了這一個法子。

  拿身子取悅了謝宴辭,在沈姨娘之事上他幫上一把,本就是各取所需兩全其美之事。

  而且前幾日在床笫時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麼說變臉就變臉了。

  姜稚幽幽嘆了聲,想來這件事還得靠自己。

  但長夜還漫漫,身邊突然少了一個人,心裡像也跟著空落落起來。

  這種感覺讓她心煩,索性睜著眼看著帳頂發呆。

  皇宮金鑾殿中,晉安帝穩坐至高位之上,垂眸聽著大太監的匯報,手中玩弄著玉核桃,碰撞出清脆的聲響。

  大太監恭敬地彎曲脊背,上衣早已被冷汗浸透,伴君如伴虎,一步踏錯便是萬丈深淵。

  他雙手交疊,身子越放越低,「皇上,宴王以側妃之禮迎娶姜氏,聲勢浩大,整個京城上到貴族,下至平民百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宴王府內往前只有王妃和一位妾室,王妃自嫁入府中,並無錯處,其妾室亦是按正常禮儀迎,唯獨姜氏如此特殊,外人傳聞,傳聞。」

  大太監悄然抬眼去觀察晉安帝的神態,帝王心深不可測,他斟酌著語句,把話說一半留一半,卻遲遲摸不准皇帝的情緒。

  「傳聞什麼?」晉安帝保養得宜的臉龐端著威儀氣度,一成不變的端方表情,讓人看不清喜怒。

  「傳聞您縱容宴王罔顧千年來的規矩,儼然是由著宴王寵妾滅妻,朝中風聲鵲起,文武官員紛紛上奏,要您處理。」

  「放肆!」陡然間,那堅硬的核桃砸落金鑾皇座,擲地有聲。

  晉安帝的面容猙獰了一瞬,隨即恢復常態,只是眼神和語調含了怒意:「讓他立刻進宮見朕。」

  奉茶的小太監嚇得雙腿直打顫,眼睛止不住地偷瞄大太監,大太監額頭也滿是薄汗,連忙去差人去喚宴王。

  府中人這場緊急的傳召和近來姜稚入府的事聯繫起來,面上雖依然安分地迎謝宴辭出府,私底下已然各懷心思。

  謝宴辭接到傳喚時,從太監凝重的神情中明朗一二,他將府中的那些人的小心思收入眸底,淡然地攏了攏衣袍,踏上前往金鑾殿的馬車。

  待他來時,晉安帝的怒意悉數掩飾在威嚴漠然的面色之下,他輕抿了口茶水,把彈劾的奏摺扔到一邊,眸中暗潮洶湧。

  「以側妃的規格納姜氏入府,今日的奏摺全是關於你的,文武百官的吐沫星子快要把朕埋沒了。」

  「宴王,你好大的膽子!」

  晉安帝壓抑著火氣的語調也足以讓人毛骨悚然,殿內的太監宮女們紛紛往後縮。

  「你就不怕朕貶了你去駐守蠻夷之地!」

  皇室顯貴,帝皇子嗣,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福分,表現尚好的皇子留存京城享盡榮華富貴,犯了錯的生死有命,流放、處死、貶低。

  他的能力才華皆是皇子們里的佼佼者,晉安帝自然不忍對他重罰,只想嚇唬他,讓他服個軟處置姜氏。

  謝宴辭智謀雙全怎會不懂晉安帝的意思,念起姜稚天真嬌美的小臉,心湖裡盪開柔柔漣漪,他堅定地對上那君王寒涼的雙眼。

  「兒臣心意已決,姜氏以側妃禮進府,是兒臣的決定,斷沒有收回的道理。」

  晉安帝看著台下執拗的兒子,觸及那張與自己七分相似的臉,一時之間五味雜陳:「值得嗎?」

  他的這個孩子,不僅長得像他,脾氣也像他。

  謝宴辭微微頷首,俯身行禮,是歉意,亦是決然:「值得。」

  晉安帝讓他氣得呼吸深重了幾分,他呼出一口濁氣,指腹揉了揉眉心,知曉從謝宴辭這幅情根深種的模樣,是下不來功夫了。

  於是他話鋒一轉,話題轉移到了姜稚:「瞧你那願為姜氏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樣子,你當真以為姜氏對你一片真心?」

  硬得不行,晉安帝打算同懷柔政策,他如同位普通父親般語重心長道:「女人不可信。」

  「你願不願意和朕打個賭?」

  謝宴辭蹙起眉頭,下意識地抗拒他的提議,姜稚是個活生生的人,不是他們之間拿來作為賭注的物品。

  「父皇。」

  「朕不會拿姜氏怎麼樣,你只需要在這裡陪朕待上些許時辰。」晉安帝擺擺手,暗暗示意大太監過來。

  大太監快步到他身邊,俯身聆聽。

  晉安帝面色如常地吩咐給他一段話,旋即大太監拂塵告退,謝宴辭踏步隨他身後想要攔人。

  晉安帝訝異他對姜稚的在乎,本想發怒,可想到上回他被鞭打得鮮血淋漓的後背又將火氣忍了下去:「朕若是要動姜氏,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何必要費盡心思欺瞞你。」

  「再如此,那個女人你可真留不住了。」

  謝宴辭沉默半晌,艱難的彎下腰:「兒臣遵旨。」

  謝宴辭連夜進宮,一直到第二日金烏西墜也不見音信,更有皇帝身邊的金甲衛將王府圍了個水泄不通。

  頓時滿府上下人心惶惶。

  江心月有心想向丞相府傳信,都被金甲衛阻了回來。

  姜稚心下不安,一直努力回想上一世之事,可惜那時她被困在宅院信息閉塞不知朝堂之事。

  唯一確定的事,這一年沒有發生什麼皇子遭貶的事情。

  天剛擦黑,宮裡便來了人。

  府里的女眷悉數聚集到垂花門,看到人到齊,太監悠悠然地揚了下拂塵。

  「宴王執迷不悟,惹怒聖上,被處以庭杖五十,送至太醫院中診斷。雙腿盡斷不能行走,現軟禁於偏殿裡。」

  「皇帝體恤宴王身體,又念其不久後要趕赴蠻夷邊城,特開恩允許府中派一人來照顧飲食起居,再者荒蕪之地環境惡劣,許他帶一人陪伴左右。」

  「你們誰和哀咱家進宮?」

  此言一出,滿場皆靜。

  江心月眼神閃爍,寬袖包裹的雙手糾結地擰在一起。

  她嫁給謝宴辭之前就曾想過,他性子混帳,總有一日自己會受他牽連,可沒想到這一日來的這般快。

  話說得好聽,趕赴邊界,不就是流放嗎,那裡荒無人煙,又經常有流民侵擾,況且流放的皇子,極大可能一輩子都回不到皇城。

  她雖已嫁給謝宴辭,但要為他放棄丞相府的一切,斷斷不可能。

  蘇杳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自是知道江心月不會跟她搶這差事,謝宴辭現在正是苦難的時候。患難見真情,要是她這會願意進宮,定能把謝宴辭的心從姜稚那搶回來。

  可要是謝宴辭從此翻不了身了怎麼辦。

  蘇杳心裡來回搖擺,拿不定主意,一時間不知如何回話。

  空氣陷入了半刻的沉默,大太監默默記住兩人的反應,只等姜稚做出選擇,回去稟報。

  姜稚為謝宴辭新納的妾,話頭不能搶在王妃和蘇杳的前方,等兩人不作為後方能回答。

  「公公,妾身跟您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