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訴

  「進來,」

  靜靜站在院子裡的趙虎妞,聽見屋內傳來一陣咳嗽聲,隨後是一道渾厚的男人聲音,叫自己進去;聽見這聲音的她神色淡然,邁步就跨進了大門。

  趙占忠依舊是端坐在正中央的太師椅上,身軀有些佝僂,但卻坐的不偏不倚,正正在中央。那太師椅已不知道買了多少年,兩邊扶手被摩挲的光亮。

  趙虎妞進了屋子,便徑直站到了趙占忠的面前,

  趙蘭竟然也在,不過是站在趙占忠的左手邊——她和昨日一樣,滿面的淚痕混雜著鼻涕,此時正怨毒地盯著趙虎妞,

  趙占忠右手邊站著一個女人一個男人,

  那女人瞧眉眼,和趙占忠有幾分相似。

  「咳咳,」

  趙占忠咳了幾聲,抬頭看著眼前的少女;她微微仰著下巴,竟無絲毫不安和惶恐,趙占忠面上不動,心中卻不禁盤算幾分。

  「虎妞,你真是好生霸道,」

  老人慢悠悠地開口,用他那和外表極為不符合的聲音開口說道:

  「聽說昨日,你可是幹了一件大事啊。把自己的堂哥,打成重傷,還對自己親奶奶動了手,難道你爹往日,就是這麼教你的?」

  趙虎妞沒有說話,反而是看了一邊的趙蘭一眼,

  「我只揍了趙二蛋,沒動她。」

  「村長你看看!你看看她那副樣子!」

  一旁的趙蘭歇斯底里地叫喊了出來,用手指指著趙虎妞;趙占忠的眉頭不經意皺了一下,他朝自己女兒使了個眼色,

  趙鳳立馬會意,往趙蘭的方向走來,

  「蘭婆,你們家的事兒,這會兒爹正問著,你也不要著急,爹自然會作出公正的判決。你年紀也大了,叫你在這兒等著也不合適,不然我先送你回去看著二蛋吧,

  他一個傷病自己在家待著也不好,

  要是有什麼要問的,到時候再叫你。」

  「可是村長......」

  趙蘭顯然不想讓趙虎妞單獨被問話,可她才看向趙占忠,就接到了老人遞來的眼神,

  不情願地把沒說出口的話咽回去,她只得悻悻地答應了。

  走過趙虎妞身邊時,趙蘭原本想悄悄踢趙虎妞一下的,但趙虎妞閃開了,

  在場其餘三人看著她這滑稽出醜的樣子,不由得鄙夷幾分。

  趙鳳這邊廂送著趙蘭離開了,

  「你也出去吧,我單獨和虎妞說幾句。」

  趙善能有些訝異,但他不敢忤逆趙占忠的意思,應了聲,便轉身出了屋子。一時間這屋中,就留下一老一少兩人。

  「說說吧,」

  趙占忠低眉順眼,似乎是因為年紀大了,就連多抬抬眼皮都是一件費力的事情,

  「我已經把你奶奶送走了,這就說明孰是孰非,我心中已經有底了,但是,你也該叫我知道個前因後果才是。昨天的事情,村里鬧得沸沸揚揚,我作為村長,總要給大家一個交代。」

  趙虎妞還是第一次和趙占忠說話,

  儘管她曾聽過不少村里人對這位村長的崇敬和畏懼之詞,但這一番話下來,卻給趙虎妞留下了不錯的印象。此人似乎還讀過些書,說起話來,還頗有條有理的。

  「事情很簡單,」

  趙虎妞開口,

  「趙二蛋偷了我的錢,我讓他交出來,他不給,我便揍了他。」

  確實是這樣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或許世上諸多事情,原本就是這樣的簡單。可不知摻雜了什麼,最後竟都成了不知如何判決的雜案。

  「哦?那他偷了你多少錢?」

  趙虎妞將丟失的錢數告訴了趙占忠,老人一直垂著的眼角都微微抬了抬;確實不是一筆小數目,放在村里其他人身上,也足以讓他們拼命了。

  「那你是親眼見他偷了?」

  「未曾親眼,」

  「那你又如何這麼肯定,一定是他偷的?」

  「前幾日那老婆假稱受傷,已經將趙邨武所有的錢要光。昨日白天我去城中辦事,回來見我屋子門鎖被破壞,放著錢的盒子已被拿走,

  而趙二蛋剛剛離開。

  如果不是他,還能是誰。」

  趙占忠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他只是接著開口:

  「這麼說你爹在家,並且也知道趙二蛋把你的錢拿走一事。那這應該說是你爹給的,怎麼能說是偷呢?」

  「不告而拿,不准而拿,便是偷。

  那錢既是我的,趙邨武允准不允准,做不得數。既沒有我的答應,他拿了,不是偷是什麼。」

  「哈哈哈,

  兒女連身體髮膚都是受之父母,區區一點錢財,自然也是屬於父母的。不過聽你一口一次直呼你爹的名諱,

  看來,你是打算連這個父親,都不認的了。」

  趙虎妞竟沒有否定,而是說道:

  「敢問村長,父母之愛子,當如何?」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那這麼說來,是否不為孩子籌謀將來的父母,便是不愛自己的孩子呢,」這話說的趙占忠微微側目,那雙渾濁的眼睛中,流淌出幾絲深邃。

  「我們家中的情況,莫說村長了,整個芸苔村怕也是知道的,」

  她平淡地說著,

  「如今我自己出息了,一日三餐吃穿用度,皆是靠這雙手掙出來的。說的不好聽些,是拿命掙出來的。常言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

  我自問這一年來,沒有落下過一日做女兒的責任。

  可我奶奶一家是什麼人,村長你也知道。就算我和我爹再如何用真心待她,她也始終不曾將我爹視為她親生的孩子,

  更不要說我這個孫女了。幾近是一年之前,

  趙二蛋用木棍擊打我的後腦,我已然是昏死過去,若不是上天垂憐,如今也不可能站在村長你的面前,我的奶奶可曾說過一句話?甚至在我醒來之後,她依然對我和我死去的娘親口出惡言,

  我亦沒有對她做出什麼報復。

  如今那錢,是我的血汗錢,就這麼平白被趙二蛋污了,我如何容忍。我便不是一年前的我,論說是理,論說是情,

  還是要拳頭底下見真著,

  我都不怕。

  打破天說去,這世上都沒有這樣黑心的親戚,這樣狠心的長輩,

  這樣,不愛自己女兒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