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
靜靜站在院子裡的趙虎妞,聽見屋內傳來一陣咳嗽聲,隨後是一道渾厚的男人聲音,叫自己進去;聽見這聲音的她神色淡然,邁步就跨進了大門。
趙占忠依舊是端坐在正中央的太師椅上,身軀有些佝僂,但卻坐的不偏不倚,正正在中央。那太師椅已不知道買了多少年,兩邊扶手被摩挲的光亮。
趙虎妞進了屋子,便徑直站到了趙占忠的面前,
趙蘭竟然也在,不過是站在趙占忠的左手邊——她和昨日一樣,滿面的淚痕混雜著鼻涕,此時正怨毒地盯著趙虎妞,
趙占忠右手邊站著一個女人一個男人,
那女人瞧眉眼,和趙占忠有幾分相似。
「咳咳,」
趙占忠咳了幾聲,抬頭看著眼前的少女;她微微仰著下巴,竟無絲毫不安和惶恐,趙占忠面上不動,心中卻不禁盤算幾分。
「虎妞,你真是好生霸道,」
老人慢悠悠地開口,用他那和外表極為不符合的聲音開口說道:
「聽說昨日,你可是幹了一件大事啊。把自己的堂哥,打成重傷,還對自己親奶奶動了手,難道你爹往日,就是這麼教你的?」
趙虎妞沒有說話,反而是看了一邊的趙蘭一眼,
「我只揍了趙二蛋,沒動她。」
「村長你看看!你看看她那副樣子!」
一旁的趙蘭歇斯底里地叫喊了出來,用手指指著趙虎妞;趙占忠的眉頭不經意皺了一下,他朝自己女兒使了個眼色,
趙鳳立馬會意,往趙蘭的方向走來,
「蘭婆,你們家的事兒,這會兒爹正問著,你也不要著急,爹自然會作出公正的判決。你年紀也大了,叫你在這兒等著也不合適,不然我先送你回去看著二蛋吧,
他一個傷病自己在家待著也不好,
要是有什麼要問的,到時候再叫你。」
「可是村長......」
趙蘭顯然不想讓趙虎妞單獨被問話,可她才看向趙占忠,就接到了老人遞來的眼神,
不情願地把沒說出口的話咽回去,她只得悻悻地答應了。
走過趙虎妞身邊時,趙蘭原本想悄悄踢趙虎妞一下的,但趙虎妞閃開了,
在場其餘三人看著她這滑稽出醜的樣子,不由得鄙夷幾分。
趙鳳這邊廂送著趙蘭離開了,
「你也出去吧,我單獨和虎妞說幾句。」
趙善能有些訝異,但他不敢忤逆趙占忠的意思,應了聲,便轉身出了屋子。一時間這屋中,就留下一老一少兩人。
「說說吧,」
趙占忠低眉順眼,似乎是因為年紀大了,就連多抬抬眼皮都是一件費力的事情,
「我已經把你奶奶送走了,這就說明孰是孰非,我心中已經有底了,但是,你也該叫我知道個前因後果才是。昨天的事情,村里鬧得沸沸揚揚,我作為村長,總要給大家一個交代。」
趙虎妞還是第一次和趙占忠說話,
儘管她曾聽過不少村里人對這位村長的崇敬和畏懼之詞,但這一番話下來,卻給趙虎妞留下了不錯的印象。此人似乎還讀過些書,說起話來,還頗有條有理的。
「事情很簡單,」
趙虎妞開口,
「趙二蛋偷了我的錢,我讓他交出來,他不給,我便揍了他。」
確實是這樣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或許世上諸多事情,原本就是這樣的簡單。可不知摻雜了什麼,最後竟都成了不知如何判決的雜案。
「哦?那他偷了你多少錢?」
趙虎妞將丟失的錢數告訴了趙占忠,老人一直垂著的眼角都微微抬了抬;確實不是一筆小數目,放在村里其他人身上,也足以讓他們拼命了。
「那你是親眼見他偷了?」
「未曾親眼,」
「那你又如何這麼肯定,一定是他偷的?」
「前幾日那老婆假稱受傷,已經將趙邨武所有的錢要光。昨日白天我去城中辦事,回來見我屋子門鎖被破壞,放著錢的盒子已被拿走,
而趙二蛋剛剛離開。
如果不是他,還能是誰。」
趙占忠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他只是接著開口:
「這麼說你爹在家,並且也知道趙二蛋把你的錢拿走一事。那這應該說是你爹給的,怎麼能說是偷呢?」
「不告而拿,不准而拿,便是偷。
那錢既是我的,趙邨武允准不允准,做不得數。既沒有我的答應,他拿了,不是偷是什麼。」
「哈哈哈,
兒女連身體髮膚都是受之父母,區區一點錢財,自然也是屬於父母的。不過聽你一口一次直呼你爹的名諱,
看來,你是打算連這個父親,都不認的了。」
趙虎妞竟沒有否定,而是說道:
「敢問村長,父母之愛子,當如何?」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那這麼說來,是否不為孩子籌謀將來的父母,便是不愛自己的孩子呢,」這話說的趙占忠微微側目,那雙渾濁的眼睛中,流淌出幾絲深邃。
「我們家中的情況,莫說村長了,整個芸苔村怕也是知道的,」
她平淡地說著,
「如今我自己出息了,一日三餐吃穿用度,皆是靠這雙手掙出來的。說的不好聽些,是拿命掙出來的。常言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
我自問這一年來,沒有落下過一日做女兒的責任。
可我奶奶一家是什麼人,村長你也知道。就算我和我爹再如何用真心待她,她也始終不曾將我爹視為她親生的孩子,
更不要說我這個孫女了。幾近是一年之前,
趙二蛋用木棍擊打我的後腦,我已然是昏死過去,若不是上天垂憐,如今也不可能站在村長你的面前,我的奶奶可曾說過一句話?甚至在我醒來之後,她依然對我和我死去的娘親口出惡言,
我亦沒有對她做出什麼報復。
如今那錢,是我的血汗錢,就這麼平白被趙二蛋污了,我如何容忍。我便不是一年前的我,論說是理,論說是情,
還是要拳頭底下見真著,
我都不怕。
打破天說去,這世上都沒有這樣黑心的親戚,這樣狠心的長輩,
這樣,不愛自己女兒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