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虎妞所說字字珠璣,每句話都鏗鏘有力,
若是這麼說,她便是泣而訴之也是可以,但偏偏她說起話來卻不像是在訴說這麼些年的委屈,
像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趙占忠沒說話,端起了手邊的茶杯,
老人飲了一口茶水,緩慢地說:
「無論如何,趙邨武始終是生你養你的爹,這是你否認不了的事情。昨日的事你雖不妥,但也情有可原,
只要趙二蛋能好好康復,村里,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這點村長你可以放心,」
趙虎妞揚了揚下巴,
「我雖打的他鼻青臉腫,卻未傷他幾分。憑他平日裡吃的那些雞鴨,也夠讓他好的了。」
「哈哈哈,
真是個有意思的孩子,」
老實說,趙占忠對於趙二蛋還真沒有多大的同情。正如趙虎妞所說的,趙蘭他們祖孫兩人在村中的情況,他作為村長,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但畢竟昨天看著趙虎妞痛毆趙二蛋的人太多,這麼一來二去地傳,
他作為村長,必須得給出一個讓大家有信服力的說法。
比起趙蘭一家子,趙占忠更願聽聽趙虎妞是怎麼說的;無論從情從理,趙虎妞的話,都要比趙蘭的話有分量的多。
不過,
「不過,就算趙二蛋沒什麼事,你昨兒那表現,怕是日後村里,少不了對你的議論了。」
「議論便議論,我從不在乎旁人的議論。比起議論,我更想要我的錢。」
趙占忠笑了,
他是真的笑了。之前他雖覺得趙虎妞說話有趣,總會哈哈幾聲,但方才趙虎妞說的那話,卻是真的逗引的他發笑。
「真是奇怪,
照理說你這孩子,開口閉口都是錢,應當是貪財吝嗇之輩;但我總覺得你不是。
老夫我活了這麼幾十年,還從沒有看錯什麼人。你個十幾歲的小姑娘,難道我還能看錯不成?
怪哉,怪哉。
不過你的錢,老夫是不會去替你要的。你最好也別去和你奶奶要了,要她拿錢,不如叫鐵樹開花。
但你也不要著急,」
趙占忠慢悠悠地說道:「你聽好,村裡的流言蜚語,我自會盡力平息。但往後你與你奶奶那邊,莫再有什麼交集。你記住我說的話。
你還年輕,尚不知道什麼叫人言可畏,旁人的言語是把鈍刀子,便是一時殺不死你,總歸會割在你的身上。」
趙虎妞沒說話,
趙占忠看她的神色並非怨忿,倒像是在思考自己的話,心中對趙虎妞的上道又高看幾分,
於是又補充幾句,
「不過虎丫頭,我知你是個厲害人物。你從哪兒學的這手好功夫,我不會問,也不會關心。我對你唯一的要求就是,
不要再正面和趙蘭發生任何衝突。
其餘,你想如何把自己的錢找回來,我自不會管。趙不窮此人,平日在村里閒散慣了,他雖然貪財些,卻是個相當怕死怕疼的,
有時候比起錢財,他更疼惜自己的小命。」
把茶杯放下,趙占忠又咳嗽了,「咳咳,咳咳咳咳,」
「你也回去吧,該和你說的,我都已經說完了。回了家這幾日,就不要與你奶奶那邊有什麼接觸了,就算她去家門口罵,也不要應話。
你是個聰明孩子,旁的,我也不和你多說了,
回去吧,」
說完,趙占忠再次咳了一聲,抬手對她擺了擺,
「去吧。」
趙虎妞聞言,對著老人一拱手,
「那我就先告辭了,村長。」
趙占忠點點頭,趙虎妞這才轉身離開。
老人孤單地坐在太師椅上,左手搭在桌邊,伸出皺皺巴巴樹枝似的食指,輕點著茶杯杯壁。茶杯冰涼,趙占忠咳嗽幾聲,
「咳咳,善能,」
「哎爹!來了!」
「茶涼了,去換一杯。」
「是了爹!」
趙虎妞很快就回到了家,
趙邨武在屋裡等著——他原本是想在院子外面等的,
聽見開門的聲音,趙邨武知道是趙虎妞回來了;他在屋裡來回踱步,最終下定決心打開門,
「村......」
話還沒說完,
趙虎妞屋子的門,便關上了。
留下趙邨武站在原地,看著那已經緊閉上的房門。
......
趙不窮聽見屋外傳來一陣悉悉簌簌的響動,立馬「騰」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婆娘,婆娘,別睡了!快起來聽聽,是不是外面有人?!」
趙不窮的娘子原本睡得好好的,被趙不窮的動作驚醒,本就不耐,又聽到趙不窮說的話,頓時火上心頭,
「什麼什麼人?你今天發什麼瘋呢?是不是又出去賭錢叫人追債追上門來了?
要真是這樣你趁早滾出去,可別連累我。」
「你這壞心眼的婆娘怎麼說話呢?!我可是你男人!」
「好啊,既然是我男人,那這個月的飯錢是不是你該給我了?明早我起來要是看不見桌子上的飯錢,可別怪我罵你不是男人啊......」
女人這麼說著,又漸漸睡了過去。
趙不窮氣得牙根痒痒,
他本想大罵出口,然後把藏在床鋪底下的口袋拿出來,狠狠砸在這婆娘面前,
叫她有眼不識泰山,
可想到那人把口袋交給自己之前,凶神惡煞的模樣,和他沙包大的拳頭,趙不窮只得壓抑住蠢蠢欲動的心。
哎,不對啊,
聽說昨日,趙二蛋可是被趙虎妞揍得不輕,聽說都昏迷了;趙蘭那刁婆子連這兒都沒過一道,直接送著進城了,
看樣子是挺嚴重的。
這麼說來,趙二蛋沒個把月,恐怕是下不了床了......這麼說,就算自己把這筆錢吞了,也不會有什麼人來找自己的麻煩了?!
意識到這一點趙不窮再次躁動起來。
他愈想愈有可能,愈想愈激動,
才躺下去又坐起來,坐起來又臥下去,這麼來來回回幾次,折騰的旁邊睡著的娘子終於是憋不住了,
女人抬起腿來一腳,
把趙不窮從床上踹了下去。
「你他娘的不想睡就滾出去,別打擾老娘睡覺,」
這樣罵了一句,女人翻了個身繼續睡覺,
留下趙不窮坐在地上,眼中閃爍著激烈而晦暗不定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