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自己跑上山來?」
趙正看了一會兒趙虎妞,這麼開口問道。
趙虎妞點點頭。
她抬手指了指身後的那個陷阱,
「四舅,這是你弄的?」
「是啊,」
「還挺厲害,」
「謝謝。」
趙正是下意識地回答著趙虎妞的問題,回答完之後他才反應過來,
這丫頭問話的口吻,怎麼她倒跟長輩似的。
瞥到了趙虎妞腰間掛的一圈鵪鶉,趙正眯了眯眼睛;對於獵到過大蛇和野豬的趙虎妞來說,鵪鶉確實不算什麼了不起的東西,
但像這樣子掛一圈,
還真不是簡簡單單能做到的。
「這是捉鵪鶉的陷阱吧四舅,」
不等趙正說什麼,趙虎妞顯然對那個陷阱很感興趣,探著頭去看,
「不過我過來的時候,只看見上面抓了這條蛇,估計是把原來抓到的那些鵪鶉都吃了。這樣不是很虧麼四舅,」
趙虎妞一口一個四舅叫著,倒也十分自然。
對於趙正來說,
剛才趙虎妞叫他的次數,已經超越了她長這麼大,之前這麼十幾年總共叫他的次數;聽著趙虎妞這麼喊自己,
儘管他剛才對於趙虎妞和自己說話的語氣有些的不滿,
但他也只是沉默著,走到了陷阱的旁邊。
「這比抓到鵪鶉好,」
趙正看見了那條被陷阱捆住,無法動彈的蛇,他彎下腰,就這麼伸手把蛇從陷阱上摘了下來。
「鵪鶉只能賣給想吃的人,但是這蛇蛇肉可以做成煲,蛇皮和蛇膽還能賣給城裡的藥材鋪子。這麼一條蛇能賣的價錢,
比它吃下去的那些鵪鶉高多了。
而且,」
趙正按了按草蛇鼓鼓囊囊的肚子,
「它這鵪鶉還沒吃下去多久,消化都還沒消化的了,等拿回家剖開蛇胃,說不定晚上還能加一頓餐,」
「原來是這樣。」
趙虎妞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
那條蛇早已被趙正擰斷了腦袋,裝進隨身的牛皮袋子之中,
再次看向趙虎妞,趙正又瞟了一眼那些鵪鶉,
「你捉了這麼多,也差不多該收手了。這春天照理來說是不能打獵的,打擾了山上的動物配仔,等到秋天,肥的就少了。」
「我正打算下山了,」
趙虎妞拍拍自己腰帶,
「就是剛才瞧見這兒有個稀奇的玩意兒,所以才過來看看。這麼說四舅上山來,不是為了捉東西去賣錢?」
「自然不是。」
趙正一邊說著話,一邊已經開始拆那擺在地上的陷阱,
「要不是你四舅媽吵著想吃鵪鶉,我春天是不會上山來的。再說了春天正是開田的時候,田地里的活計還忙活不過來,
哪裡有功夫來打獵?」
「噢,」
趙虎妞深以為然。沒想到趙正看著是個粗魯漢子的模樣,倒挺寵自家媳婦的。
「正好,那你跟我一起走吧,」
陷阱已經收好,趙虎妞看著趙正把那拆成了長條形狀的陷阱擔在肩膀上,隔著不算薄的衣料,也不怕戳到身上的肉;他對著趙虎妞說道:
「我也要下山了,咱們爺倆一起,也算安全些。」
「行,」
趙虎妞原本就打算下山了,既然趙正都邀請自己和他一起,那也沒什麼不好的。
一路上一老一少,一前一後地走在下山的路上,
彼此無言,
原本趙正與趙虎妞雖然有親戚關係,卻算不上太熟;儘管剛才說了不少的話,但這會兒要趙正主動與趙虎妞搭話,
他卻是做不到的。
其實趙虎妞剛剛出生的時候,他是作為家中長子的身份,提著一籃子雞蛋去道過喜的——
自己這個表妹成親的時候,
家裡人背地裡議論過不少。
她嫁的那人家算不上富裕,甚至可以說有些困窘,但最要緊的是那個男人的娘,是整個芸苔村里都有名的潑婦,
聽娘說,
當初她要嫁的時候,她娘是死活都不同意的——想不通她到底瞧上了那男人哪點。歷來是說話做事都軟和的性子,為了這件婚事和家裡人紅了臉。
後來還是嫁了,
和所有人明里暗裡猜測的一樣,她的日子並不好過,
聽說自家漢子傷了腿幹不了重活,家裡田地的照料也基本落在了自己這位表妹的身上。
性子軟和意味著可欺,
偏偏生下的也是個女子,
恐怕就是長大些,也不能從她婆婆手裡護著她幾分。
不過她沒等到見到自己女兒長大就死去了,
和村里許多操勞過度的女人一樣,她大約是害了累病死的。下葬的時候去見了最後一面,
瘦的和當初送出嫁的那個姑娘,竟沒有一分相似。
趙正這麼多年來,也冷眼看著趙邨武家的事情發生了不少——他自己也娶妻生子,也和趙邨武家一樣,生了獨獨的一個姑娘,
他卻絕不叫村里,或是家裡什麼人欺負過她。
婆娘性子也剛烈,當初娶她也是瞧上她這一點,
憑著是村里唯一一個能活著從劍林山下來的人這一點,趙正一家子在芸苔村的日子過得挺滋潤的。
所以他討厭趙邨武討厭的緊,
就是自己那個不幸勞累過世的遠房表妹,
他也沒多大的好感。
這世上一切東西都是要自己掙來的,要自己守住的,
像趙邨武這樣沒用的男人,像表妹這樣軟弱的女人,
最後苦了自己一輩子,
也害了孩子的一輩子。
畢竟,父母都是被欺負慣了的人,哪兒能教出頂天立地的孩子呢?
可趙虎妞顯然顛覆了趙正一貫的認知,
她此刻正跟在自己身後,一言不發,
她腰間懸掛的戰利品炫耀著她的力量——趙正知道她是用手抓來那些鵪鶉的,
莫說是芸苔村了,就是附近這些村子全部加起來,都沒有人會做他手上這種陷阱。
她比所有趙正見過的小子還要有氣力。
難道是從前自己看走了眼?竟沒認出鵪鶉窩裡也會出鬥雞,
儘管趙正還依稀記得趙虎妞小時候那不太聰明呆愣的傻樣子,
可分明眼前站著的這姑娘,與他記憶中的孩子一模一樣,
卻大不一樣。
趙正突然發現自己對於趙虎妞的印象有了很大的改觀,
或許之前就開始了,
但那時他遠沒有注意到。
注意到的契機,或許是源於方才趙虎妞一聲一聲喊自己的,
四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