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擺著一口陶鍋，
陶鍋里裝著的正是趙虎妞送來的那隻雞。
不過和白天那活蹦亂跳的樣子不同，
這會兒已經拔光了毛，用來煮成了香噴噴的雞湯。
趙虎妞留在郭隱書家裡吃飯，是寇玉嬌盛情邀請的，趙虎妞便留了下來——寇玉嬌竟然烹得一手好菜，
手藝莫說比趙邨武了，就是比起金露樓，
甚至都隱隱壓了一頭。
這不由得叫趙虎妞在心中對於寇玉嬌的好奇又多了幾分。不管從什麼角度上來說，寇玉嬌都不像是小地方出身的人。
年紀相差不小的兩個女人相談很投機，
反而是此處有著最高功名的郭隱書，插不進兩人的嘴。
趙虎妞隨便言語幾句的事情，寇玉嬌竟都略有涉獵——郭隱書卻不知道，也沒聽說過，
畢竟從他記事以來，就是在芸苔村長大的，
寇玉嬌除了讀書，以外的事情也從來不讓郭隱書知道的。
四書五經詩詞歌賦郭隱書熟習，但這會兒聽趙虎妞和寇玉嬌談論的花鳥魚蟲天南海北，郭隱書卻如同初生嬰兒一般，
茫然新奇。
「沒想到虎妞你從小是芸苔村人，竟然還能知道這麼多外面的事情，
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呀，」
吃完了晚飯，寇玉嬌給趙虎妞和郭隱書兩人倒了一杯清茶，卻沒有給自己倒，笑眯眯地在兩人中間的位置坐下。
「你吃完飯有吃茶的習慣嗎，」
「我都行。」
「那就好，」寇玉嬌搖搖頭，「我身子不大好，飯後卻是不能飲茶的。」
「其實郭姨可以平日裡出去跑跑步，多跑動跑動，對身體強健是有好處的。」
「跑步？」
聽見趙虎妞這麼說，郭隱書和寇玉嬌頗驚訝地對視一眼，但看著趙虎妞一臉認真的表情，知道她不是開玩笑，
「好好好，若是有機會的話，」
寇玉嬌沒有直接拒絕，而是微笑地回答。
趙虎妞端起茶杯飲了一口，清淡的清茶味道讓剛才吃過的食物的雜味消減了不少，她放下茶杯。
「平日裡，虎妞會看書嗎？」
「看書？不曾。」
這是實話，
趙虎妞雖然識字，但打小除了練功秘籍，她是不愛看什麼書的；更多的是跟著師父或是同門師兄弟們天南海北地跑，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她對從師父那裡聽到這句話深以為然。
「嗯？我看你說話條理清晰，又頗知書達理，而且知道這麼多芸苔村外面才會知道的事情，我還以為你一定是愛看書呢，」
「額嗯......」
趙虎妞撓了撓頭，
她還真沒想到這一點。總不能說是自己前世的記憶帶到這一世來了吧，
「......看，不過不是一直看的，就是偶爾進城裡，會去書肆隨便看看雜書罷了。跟郭隱書這樣的讀書人肯定是比不了的。」
聽見趙虎妞叫了自己的名字，郭隱書莫名其妙地激靈了一下，
「已經很好了，」
寇玉嬌也沒察覺到自家兒子的小小反應，繼續和趙虎妞聊天：
「女孩子家能識字已是不易，像你這般還能看懂書的，愈發少了。我也是嫁了麒麟他爹之後，才有機會閱讀寫字的，
雖說我娘家條件還能說得上富裕，但我爹娘卻從來不讓我看書。
所以我才希望麒麟能好好讀書吧，」
說著，寇玉嬌看了郭隱書一眼，眼中帶著母親才會有的慈愛與心疼，
「畢竟對於我們這樣的人家，只有讀書，才有些出路了。」
趙虎妞看向郭隱書，
看出了少年在聽到自己母親說這句話時，流露出的堅定，
她不著痕跡地勾了勾嘴角，沒再繼續同這個話題上糾纏，而是轉而和寇玉嬌說起了她院子裡種的花。
談到自己養的花寇玉嬌愈發興致勃勃，算是打開了話匣子和趙虎妞談論起怎麼養花。
這天南海北地說著說著，
眼看著月上梢頭。
「天色太晚了，還是叫麒麟送你到家門口吧，」
「不必了郭姨，就是村子裡一段路，不會有什麼事情。況且這村中人見到我還要躲避的，不會有什麼人找我麻煩。」
「不好不好，
你始終是姑娘，再說了是我們強留你才到這個時辰；也不算太晚，天氣暖了估計還有人在路上呢，若是遇到一兩個吃醉了犯渾的，可是我們的罪過了。
就叫麒麟送你回去吧，
孩子你過來，」
郭隱書走了過來，寇玉嬌拍拍他的肩頭，
「送虎妞回家然後再回來，好嗎？」
「知道了娘，」
郭隱書看趙虎妞一眼，趙虎妞也看著他，
郭隱書移開了眼睛。
正如寇玉嬌說的，天氣轉暖，而且這會兒只是明月初升，
天空是剔透的寶藍色，
村里小孩兒還有不少在外面跑的，捉了螢火蟲用塊布包著，
好像一個散發著微弱光芒的小燈籠。
趙虎妞和郭隱書之間隔了怕有兩人的距離，並排走著，
趙虎妞倒是輕鬆閒適，
郭隱書就沒有她這樣悠閒的心情了。
他心裡還在想要如何和趙虎妞道歉這件事，從剛才娘留趙虎妞吃飯的時候，他就一直在琢磨，
到底該如何開口？
若是她問自己為何會突然這麼言辭不善，自己是不是不應該把她爹對自己說的那些話告訴她？
畢竟和她沒關係，
也許不要叫她為此感到抱歉才是。
思來想去也沒有糾結出個好的處理辦法，郭隱書不自覺地嘆了一口氣，
連他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這口氣嘆出了聲音。
「你若是怕時間晚了，不放心你娘一個人在家，你就在這裡回去吧，」
趙虎妞的聲音倏然在耳邊響起，嚇了郭隱書一跳，
「接下來的路我自己回去就行。再說也不遠了。」
啊，原來她是以為自己是著急回家……
認識到這一點的郭隱書愈發對下午對趙虎妞的言語感到愧疚，他搖搖頭：
「不是的。沒關係。
其實我是想為今日對你的言語說一聲對不起，」
「什麼言語？」
「就是你來的時候……」
「啊那個啊，」
趙虎妞漫不經心地說道，
「雖然很疑惑你為什麼會突然這麼和我說話，不過我想，你有自己的理由吧。既然你現在和我道歉了，是不是就說明這個理由，不出在我身上，」
另類的回答讓郭隱書愣了愣，他沉默了片刻，點點頭，
「那就好，」
趙虎妞的輪廓在夜色中略有些模糊，郭隱書側目看她，唯獨能瞧見她那雙眼睛，
在一片昏暗中都熠熠生光，
「我還怕是我什麼地方傷害到了你，正擔心著。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郭隱書竟不知道怎麼回答。
明明是自己態度惡劣地對她說了些不大友善的話，她竟然沒有責怪自己嗎……
反而擔心是她無意中的行為傷害到了自己……
趙虎妞的家很快就到了，在郭隱書怔怔地思考著她說的那番話的時候，
簡單地道了別，
趙虎妞進院子關上了門。
郭隱書沒敢在門口多站轉身離去，腦海中卻依然是趙虎妞剛才說的那些話。
難怪娘親說她是個好人的，
郭隱書這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