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9 相逢曾相識

  ……

  白止難以置信道:「誰都不知道,那是誰派出去的啊?」

  房蔚然道:「可說呢?事情就是這樣。那位臥底去做罔兩山的時候已經有相當方便的術器了,只需要他發送消息,這邊就能知道,根本不用聯繫到本人,現在這個術器在湯指揮手裡,之前就收到過消息了。其實要不是這次做大事,必須凝聚所有的力量,要各路線人全力配合,也不至於要所有人都現身。現在大家都現身了,唯獨這個人明明是我們檢地司自己人,他的身份背景,誰也不知道。連他是被誰派出去的也不知道。就好像根本沒有這個人,只有一個魂魄、一團意識在時不時的發消息。不過這樣也好,說明他潛伏的很深,沒有破綻。在罔兩山潛伏,真的一點兒錯處也不能有。很容易就會消失的無聲無息。臥底本就是將在外,有便宜行事之權。如果他認為現身會給他帶來性命之憂,也有不回應的權利。就看湯指揮怎樣決斷。」

  紫蘇在旁邊嘆了口氣,道:「是的,在罔兩山潛伏又危險,又痛苦。前兩天,我們罔兩山的那位內應跟我接頭時,雖然沒有明說,話里話外都希望這個任務早些結束,她有些呆不下去了。她可是個非常優秀的間人,曾經在敵營潛伏多年,從不叫苦。若不是遭遇太艱難,是絕不會做出這樣的希求的。」

  她搖頭道:「雖然我能體諒,但以我的身份又豈能答應什麼呢?只希望這次結束,所有在罔兩山的人都不用受苦了。」

  房蔚然道:「那應該。這次結束就沒有罔兩山了。不過即使現在,也可以稟報湯指揮,看能不能為正遭受苦難的兄弟姐妹提供些便利……湯指揮怎麼還不來?」

  他們這些人都集中在這裡,基本上每天晚上要對一次頭,將情報匯總再討論下一步進程。此時只有金烏和湯昭不在。

  金烏還罷了,本來就不是做任務的人,他只在大體進程上配合一下便可,具體的計劃不用他來執行,何況每晚喝酒應酬又哭又嚎也很辛苦,要不是他自己找的了扮演的樂趣願意堅持,大家都不指望他做這些事的。湯昭還想換回鄭昀來,是金烏不肯。一般他到這時候就休息了,不參加工作會議。湯昭可是會到的。

  湯昭平時也會晚來一會兒,他似乎有另外的工作,那是他自己決定的單獨任務,其他人也沒法問他。

  但平時他這個時候應該已經回來了啊?

  白止有些驚疑道:「莫不是出事了?」

  房蔚然遲疑道:「不會,湯指揮是很強的。誰能叫他出事?……以防萬一,紫蘇姑娘去稟報一下殿下,咱們做好準備。」

  紫蘇答應一聲,匆匆去了,若真有敵人能陷住湯昭,也只有金烏出面才能控制局面了。

  江神逸等紫蘇出去,才道:「問題不大,除了湯師弟,那位白狐也沒來。他們兩個在一起,除非罔兩下山,誰能動他們?依我說,這說不定是好事。」

  「說明他一直在做的事,今天做成了。」

  夜晚的街道寒風如刀。

  沙漠的寒夜非常冷,即使綠洲也不能倖免,環境的嚴酷,讓大街上一個人也沒有。當然,也可能是稍微本事差些的人都不敢上街,幾千罪犯窩在一城難道是開玩笑麼?就是大部分惡人自己也未必敢上街,這裡可沒有不許黑吃喝的道上規矩。

  在臨街的染坊隔壁,有一座獨立小屋,連院子也沒有,破破爛爛擠在兩套大房子中間,左邊是一個外來貴族包下的大院,右邊則是已經成為風雲之地的長髮莊園染坊。

  小房子是一間單間,裡面四處漏風,只擺放著一套桌椅和一張硬板床,比平民的小屋更簡樸。

  小屋的桌上,正點著一盞小燈,燈火如豆,照亮了坐在桌上的俊朗少年和白狐。

  深夜、邊城、陋屋、孤燈,少年與白狐,就像那些成長故事的開頭,在貧窮眾相依為命的少年和他的動物夥伴。

  只是事實上,這少年白狐其實都已經經歷了很長的故事和很多的成長,已經過了需要在小木屋裡點燈作伴的階段。

  此時,白狐打了個哈欠,道:「還沒有來?」

  少年道:「還沒有。」

  「是不是今晚又不來了?」

  「或許吧。」

  「今天是最後一天,今天不來,以後也不會來了。」

  「應該吧。」

  「好耶——」白狐從桌上滾起身,開心的跳躍:「終於不用每天晚上跟你像鬼魂一樣亂轉了。真是沒趣兒。說是絕密任務,絕密倒是挺絕密,任務卻是沒看見。」

  她看向少年,道:「反正要結束了,周圍也沒有別人,你跟我說一聲,你到底等得是誰?」

  那少年沉吟道:「我不知道。」

  白狐一滯,緊接著反應過來,道:「來的是接頭的人,你不認識他?」

  那少年道:「我認識他。」

  白狐愕然道:「可是你說你不知道?」

  那少年道:「我不知道他,但我以前認識他。等見到他,我就知道他是誰了。」

  白狐莫名有些暴躁,道:「你說認識他,又說不知道是誰——你聽聽這話像人話嗎?」

  少年誠懇的道:「不像話,但是是實話。如果他來了,我就知道他是誰了。只怕他沒見到我,所以不來。我可能再也不知道他是……」

  「叩叩叩——」

  少年一個激靈,站起身來就在座位上拉開門。

  門前,站著一個少年,和屋中的少年差不多大,相貌柔和乾淨,黑髮間有一綹綹醒目的白髮,他定定地看著湯昭,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很久,終於低聲道:「昭哥。」

  在看見他的一瞬間,湯昭腦中的空白登時被噴泉一樣的記憶填滿,露出笑容,一下子抓住他,叫道:「長樂。」

  衛長樂聽到這兩個字,再也壓抑不住,眼淚奪眶而出。

  湯昭拉他進門,將門隨手關上,兩人互相抱住,好一會兒才分開。

  衛長樂這才稍微平靜,急促道:「昭哥,這裡安全嗎?」

  湯昭道:「安全。你別看這裡簡陋,只有你才能看到這間屋子,外人是看不見的。」

  衛長樂略一思索,很容易就接受了,只笑道:「別人會忽略這間屋子?是昭哥的劍術嗎?我什麼時候中的劍術?不知不覺的,不愧是昭哥。」

  湯昭向白狐伸手介紹,道:「是這位凌姑娘的劍術。也不是你中,而是房子中了劍術,被藏了起來。只有懷疑『湯昭是不是在這裡?』的人才能看見。」

  不僅僅是這棟房子,連湯昭的身影也是。他會在每天客人離開時用真身虛影一晃,然後藏進疑心的角落裡,只有那一晃神間認出是他,或者至少懷疑:「那是不是湯昭?」的人才能繼續看到他,看到他走進旁邊的屋子裡。

  白狐的疑心劍術,要有「鑰匙」才能打開,關鍵的鑰匙就是「湯昭」兩個字,一定要確確實知道他的名字才行。

  衛長樂向那白狐欠身為禮,湯昭也介紹他:「這時我小時候的朋友衛長樂,也在檢地司,我們好久沒見了。」

  凌抱瑜也還了禮,衛長樂雖然不如湯昭驚為天人,但相貌也是舒服順眼,她便認可了,覺得也不算白等。

  衛長樂道:「原來昭哥身邊有這樣的高手。怪不得還能記得我。」

  湯昭搖頭道:「我不記得你了。剛剛見到你的時候才想起來。」

  衛長樂訝道:「怎麼可能?那您怎麼會想到用這種方法叫我出來?」

  湯昭道:「這個很難形容。我沒有你的記憶,但我記得消失這個劍法本身。你不是在鑄劍會時把消失劍送給我做禮物了?我一直記得。當時君侯告訴我所有人都不知內線的名字與身份,我就覺得隱隱有熟悉感,覺得可能涉及到『消失』這個概念。」

  衛長樂思索道:「你猜測有人用了消失,讓人都記不起他的存在。但您不知道是誰用了消失?但您這樣釣人,應該是知道這個人熟悉您,看到您會追過來吧?」

  湯昭笑道:「這個啊……說循著蛛絲馬跡猜測也可以,但應該主要是直覺。」

  當他想到有人「消失」的時候,不知怎的,就覺得隱隱有些熟悉,似乎是一個非常熟識的人,雖然想不起姓名和經歷,但他覺得這人他肯定很熟。通過預先感到的正確答桉,他再分析周遭的蛛絲馬跡,登時越發確信。

  這可能是他境界高了,精神力強,對劍術自然而然有些抗性,再加上和衛長樂關係深厚,留有印象,便有了這樣的直覺。

  衛長樂十分高興,道:「昭哥記得我就好。如果有一天我徹徹底底消失在世界上,沒有存在過的痕跡,也沒有人記得我,我就像塵埃一樣飄散,也許還有昭哥還能記得我一星半點,也算沒有白來一次人間。」

  誒……不愧是衛長樂,說話還是那個味兒。

  湯昭道:「咱們一別四年了。聽說你為了成為劍客,選擇去做危險任務,原來是來了罔兩山。我都沒想到你有這樣的魄力,本來還以為你會穩妥一些的。」

  衛長樂自失的一笑,道:「我是怕了無能為力的感覺了。如果按照一般的發展,似我這樣的人至少要十年時間才能摸到劍客的機會,還不一定能成。可能蹉跎著十年、二十年、一輩子都過去了。我想成為劍客,才能稍微安全一些,哪怕吃一波苦。我當時想,當年人間疾苦我一一品盡,還怕什麼辛苦?」

  他摸著頭上那成綹的白髮,苦笑道:「既然是昭哥,我也不怕說實話。來罔兩山這兩年,我真是時時刻刻在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