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3章 你我皆凡人

  盤龍島所屬的後世南楚有三個書畫大家，分別是謝隱、玄房和上官雲仙。

  由於三人所處地理位置按南、北、中分布，所以文人學子經常稱，南有謝隱，北有玄房，中有上官雲仙。

  這三人在南楚里屬於書畫界的泰山北斗，而且還是多年的好友，其門生廣布天下，都有很大的影響。

  由於今年特殊，是謝隱大師的封筆之年，所以玄房和上官雲仙早早就來到謝府，成為這屆丹青畫作的評審大師。

  像「八斗才」的李一雲，「小畫聖」莫道子，以及「小神侯」馬優都屬於晚輩，也在謝府忙了很多天，進行了丹青作品的初選工作。

  因為今晚要評出最優的十佳作品，這幾人才又抽空趕過來。

  由於今年作品特別多，本來只想評出五幅最好的畫作，可最後又改為評出十幅。

  而為了能評出最好的作品，作品的各種篩選可謂非常繁瑣。

  究竟什麼樣的一幅作品才算得上絕世佳作，三位大師都有獨到的見解，有時也會爭得面紅耳赤。

  例如，同樣是山水畫，有的山水畫精緻無比，簡直就像把大自然的美景直接拓印進來，樹皮的皸裂，樹葉的紋理，嬌艷的小花，水中的游魚，全都栩栩如生，所以這樣的作品絕對算得上是上乘之作。

  但有的山水畫，遠看霧糟糟，近看灰濛濛，可卻給人以大氣磅礴神秘莫測之感，就像有一層神秘的面紗籠罩在仙山之上，所以這樣的作品誰又能說不好呢？

  再說繪畫的繁雜與簡約。

  有的畫作事無巨細，就像一幅真實的畫卷呈現在人的面前，讓人感覺一股生活的氣息撲面而來，遠山、流水、小橋、人家、街道、耕牛、農具……甚至還有轆轤女人和井。

  這樣的畫作從哪看都很精緻，但卻又讓人找不到重點，看不出主次，可繪畫者的功底又非常好，到底又該如何評價呢？

  這種群物群像之作最典型的代表就是清明上河圖，可以說是中國十大傳世名畫之一。

  所以畫師若按這樣的風格繪出畫作，雖然規模不算恢宏，可也不好輕易給出評價。

  與繁雜相對應的就是簡約。

  有些畫作只是寥寥幾筆，卻也生機盎然，躍然紙上，很是符合大道至簡的理念，有時看上去反而更勝一籌。

  這就像用一句話能說明、教懂的，就不要囉里囉嗦一樣。

  如果用武功說明的話，就像小李飛刀一樣，天上地下，僅此一刀！

  一刀就能解決的，搞那麼多花哨幹嘛？

  再說筆法與顏色的運用。

  一幅畫作如果達到上乘之作，筆法與色彩必須相得益彰，相輔相成，既要有大氣細膩的筆法，又得有最佳的顏色相配。

  調色、配色、上色可太有講究了！

  就像很多畫師都知道，紅配紫不如死一樣，一旦真這麼配色了，很可能就被直接淘汰出局。

  有些畫作筆法細膩，但色彩運用不佳，而有些畫作配色上乘，可筆法又太過單一，所以想要取得好名次就幾乎不可能。

  再說立意與格局。

  和言為心聲一樣，一幅畫作也是要有靈魂的！

  好的一幅畫作會讓人感覺靈氣逼人，非常靈動。

  而有些畫作平平淡淡，就像人在剛睡醒時所畫一樣，渾渾噩噩，不明所以。

  與之相反，一座快要坍塌的茅草屋，一個瘦骨嶙峋的老人，一條剛剛餓死的狗，就會讓人瞬間感覺置身於悲慘的世界之中。

  所以一幅畫如果能跳出畫作本身的限制，可以折射出很多其他的思想，這就是立意和格局問題了。

  當然，好的畫作還得比例合適，色調合適，明暗合適。

  在畫百花迎春時，色彩必定是明亮的。

  而寫實中的苦難之境，色彩就得幽暗，要特意去營造那種壓抑的氣氛。

  而繪畫中還得學會光與陰影、倒影、投影的處理。

  除了這些，還有一些抽象畫作大行其道，好好的鬍鬚能畫出豪豬炸毛的感覺。

  總之，各行有各行的門道，都有各自的傳承與發展，外行人看看熱鬧可以，否則真要提筆瞎畫的話，真的就會錯誤百出。

  就像人的影子在不同時間會伸長縮短一樣，而在有水的碗中放一根筷子，絕不能把它畫成直的……

  謝隱、玄房和上官雲仙已經評了好幾天了，可對有些作品的排名還是爭執不下，真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很難做出最後決斷。

  謝隱大師這邊忙得不亦樂乎之際，貴賓樓頂一個人卻在怡然自得地欣賞著美景，品嘗著美食，安靜而又愜意。

  貴賓樓四周到處都是府丁護衛，雖說沒有弓上弦，刀出鞘，可周邊百尺之內真是任何生人不得靠近。

  一樓有五名持劍男子，二樓有六名背刀的老者，都很恪盡職守，嚴密注視著周邊。

  樓頂，一個絕色美女正在遠眺著闌珊的燈火，似有所思，一副悵然若失的神情，不是別人，正是後世南楚的三公主秦嵐！

  秦嵐的丹青造詣也很高，師從大內第一丹青高手莫合野。

  莫合野是皇宮內的御用畫師，性情古怪，不入他眼的人就算跪死都不會教其一筆一划。

  莫合野真正收的徒弟只有兩人，第一個就是那個號稱八斗才的李一雲。

  李一雲之所以能被他收為徒弟，是因為莫合野欠李家一命之恩。

  也正是因為有了莫合野這樣超級大能的師父，李一雲才狂傲得沒邊，對別人送給他的八斗才之稱竟能坦然接受，也不知道謙虛推讓一下。

  莫合野收的第二個徒弟就是三公主秦嵐。

  要說大畫師莫合野這輩子對誰最好，那就非秦嵐莫屬！

  秦嵐尚在年幼之時，就被莫合野早早預定成親傳弟子。

  其他皇親貴胄，甚至皇子想拜他為師，門都沒有！

  如果不是他欠著李家的救命之人，可以說他這一輩子就只收三公主一人了。

  按莫合野的說法，三公主的雙眼靈動，勤敏好學，心懷天下，學習丹青之術更有助於她凝練心境與洞見事實的能力。

  三公主身份不同於李一雲，又是莫合野最喜歡的人，所以這個古怪的大師不但把丹青之術傾囊相授，還把自己一身的功夫也都傳給了她。

  而謝隱和莫合野則是同門師兄弟，全都師從丹青老祖穆天陽。

  也正因為莫合野性情古怪，很難與人相處，太子秦堅才時不時向當時還在都城的謝隱請教，只是沒有正式拜師，因為他不以丹青技藝為主業，學習它也只是不想讓自己太過膚淺而已。

  也正是因為有了這層關係，李一雲才有機會接近太子，最後得到秦堅重用。

  而後世楚國，皇者居然是秦姓，這就耐人尋味了。

  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大秦帝國在最強盛的時候，楚南公就喊出了「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的口號，而且還真的一語成讖。

  大秦帝國滅亡之後，本在四國諸島占統治地位的貴族和士兵遭到了反抗，最後只占領了南方的區域。

  而他們痛恨原楚國人滅了大秦，所以反而起國名為南楚，大抵就是，我就用楚的國號，可卻是老秦人在這裡當家作主的意思。

  與之對應的後世四小國中的西秦，反而以楚姓為多，而且皇族也是楚氏一族。

  這就是你既然糟蹋我楚國國號，那我就禍害你秦國國號，大家都把對方當做開門揖盜的傻瓜，不搞個鳩占鵲巢好像都對不起對方一樣。

  三公主秦嵐既然是莫合野的弟子，所以在謝隱封筆之年就被師父派了出來。

  除了這個原因，三公主還有其他要務，所以這一趟是非走不可了。

  正在她神遊太虛之際，樓下傳來了蹬蹬的腳步聲。

  敢這麼大聲，還這麼急遽，除了小青還能有誰？

  「公主！公主！」

  這裡沒有外人，小青又把稱呼改為了公主。

  「你這丫頭！說過你多少次了，要端莊穩重，不可心浮氣躁，你怎麼總是不聽呢？」

  秦嵐似嗔似責。

  小青是秦嵐多年的貼身丫鬟，雖為主僕，可卻似姐妹一樣。

  最是無情帝王家！

  秦嵐平時身邊是有很多奴僕伺候，可能一起說說話的，也就只有小青一個人了。

  小青這個丫頭雖然毛躁點，可心地善良，樂觀聰明，不太喜歡勾心鬥角，所以甚得秦嵐喜歡，無論到哪兒都帶著她。

  一見公主又怪她毛躁，小青道：「公主，你是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否則你也會像我一樣！哈哈！好玩極了！」

  「我不是讓你去找人嗎？找到了嗎？」

  小青撅著嘴道：「公主啊，那麼多人，你讓我上哪去找？我總不能大呼小叫吧？

  「我本想動用一下護衛，可一想到上次行刺之事，哪還敢把他們抽走？而我問了衛莊，他這個傢伙除了會四處瞎遛達，對那些文人學子的事一概不知！」

  「哦，那就算了吧！我只是好奇而已，天下居然會有這麼神奇的作品！對了，你碰到什麼好玩的事了？看把你興奮的！」

  秦嵐還是止不住好奇問了一下。

  小青一聽公主發問，眼睛笑成彎月：「哈哈！我今天為了找人，正巧路過那個自助大廳，碰上了讓我快笑死的一件事！」

  小青邊說邊笑，竟笑到說不下去了。

  「哎！你這個丫頭啊！在主子面前最沒規矩的就是你了！」秦嵐一見小青笑成那樣，不禁撫額而嘆。

  小青這丫頭的毛病全是她給慣出來的！

  別的奴婢，有哪個敢在公主面前高聲大笑？真敢那樣，怕早就被杖斃了。

  一見秦嵐正等著下文，小青接著道：「一個侯姓學子不知怎麼惹到一位公子，竟被那個公子的好像一個管家的人一巴掌打掉了好幾顆牙！

  「而那個侯姓學子居然抱起了一隻大烏龜哭爹喊娘，甭提多傷心了，真是鼻涕一把淚一把！

  「我都快笑死了！之後我還聽旁邊有人議論，這個傢伙可能就是傳說中的龜兒子，到謝府是來找爹找媽的！」

  秦嵐聽得一頭霧水，問道：「他抱烏龜幹什麼？」

  小青忙解釋道：「那個傢伙被一巴掌打到桌子上，嘴巴磕到了烏龜殼，撞掉了幾顆門牙，所以才把烏龜抱起來查看！

  「他……哈哈，他還問衛莊衛統領，這個烏龜是不是沒做熟？要不然為啥殼咋還那麼硬！還說用鱉做就好了！」

  秦嵐聽完也「撲哧」樂出聲，眼前不自禁出現了一幅非常搞笑滑稽的畫面。

  「那為什麼要用鱉呢？」秦嵐問道。

  小青道：「最初我也很奇怪，可侯姓學子說如果用鱉的話，牙有可能就掉不了了，說什麼鱉殼比較軟！」

  「烏龜和鱉不是一回事嗎？」秦嵐顯然也沒搞清楚。

  小青又哈哈一笑道：「我最初也以為是同一個東西，可後來問了一下旁邊的人，它們還真不是！」

  秦嵐搖了搖頭，對這些她還真不懂。

  「對了，最後事情怎麼處理的？在謝府打人可不是小事啊！」

  一聽公主還想知道下面的事，小青的眼睛立刻放了光，就差點把一隻腳踩在凳子上來形容當時的場景了。

  「公主啊，我和你說，侯姓學子惹上的人可不一般！我暫不說那個打人的傢伙，先說那個公子吧！」

  「天啊！我還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標緻的公子，覺得這個世上能配得上他的只有像公主您這樣的大美人才可以！」

  「他……他簡直面如冠玉，美若潘安，丰神俊朗，玉樹臨風！可以說，萬千學子在他跟前都黯然失色，仿佛他就是天上那顆最亮的星！」

  「公主啊，你知不知道小青在看他第一眼時是怎麼想的？我當時都想帶人直接把他搶回給你做駙馬了！如果不是考慮人多，我真會下手的！」

  「他的眉目之間仿佛鎖著天下愛戀，他的唇齒之間仿佛凝結愛的誓言！就算他大口大口地吃著雞腿，也有指點江山的英雄氣概！」

  「公主啊，我著急回來，就是想讓你帶人去搶親的！……」

  小青吧啦吧啦說個沒完，慫恿的味道越來越濃，大有秦嵐一點頭，她就帶人立刻衝出去的感覺。

  秦嵐一聽，再拍額頭，乾脆閉上眼，真是服了這個丫頭。

  堂堂的一國公主，難不成還得像山中的女大王一樣去搶親嗎？這成何體統啊？

  好在樓上就只有她們兩個人，否則被人聽去還不得被笑話死？

  另外，她剛才悵然若失也不是沒有原因的，因為真的有一個人闖進她的心扉。

  那破舊的衣衫，那流血的傷口，那放蕩不羈的神情，那純淨的眼神，那絕世的軒昂……

  秦嵐作為公主從來不相信愛情，更不會相信一見鍾情。

  皇子也好，公主也罷，都只是政治棋盤上的一顆棋子而已，都是聯姻的工具，哪有什麼權利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可若以高貴的身份委身下嫁，而不能和自己喜歡的人長相廝守，那樣的婚姻不要也罷。

  秦嵐讀書知史，對很多事情的看法都超過了這個時代，所以才讓她看上去與這個世道格格不入。

  也正因為她是這個天下絕無僅有的秦嵐，所以才能為一個乞丐去拾散落在地上的銀子。

  如果不是這樣，生性古怪的莫合野也絕不會把她收為親傳弟子。

  可以說，這師徒兩個人在別人眼中都是怪到極點的異類。

  而人類的情感又太複雜了，複雜到上下五千年也沒能書完情，寫完愛。

  人不是神，公主也不例外，她只是一個少女而已。

  秦嵐作為公主，要顧全天家顏面，自是得時刻注意禮儀廉恥，謹言慎行，從不會主動談及在那個時代還很神秘，還很難以啟齒的愛情。

  可不代表她不去想！

  有的人，順風順水一輩子，可真要問他這輩子有哪些高光時刻，有哪些最深刻的記憶時，很多人一下子還真是回答不出來。

  春夏秋冬，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很多人覺得每一天都很充實，都很有意義，可所有同等分量的每一天都擺出來時，仿佛又覺得一百天一千天和一天也沒有什麼區別。

  所以只有一些非常特別的經歷留下的印象才是最深刻的。

  就像人生有四大喜、四大悲一樣。

  秦嵐碰上倪霧就是她生命中非常奇特的一件事，因為倪霧當時若是不出手的話，她就有可能命喪黃泉。

  而倪霧的種種與眾不同，外加救她時的那種尷尬，讓她又怎麼可能輕易忘掉呢？

  身邊的護衛為了她的名聲，自是不敢亂提，包括小青都對這事三緘其口，決定把它爛在肚子了，可她自己卻不能把那段記憶抹除掉。

  如果倪霧真是一個癩頭乞丐讓她噁心萬分也就罷了，可偏偏卻不是。

  她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對待權貴如此隨意的人。

  她事後回想，倪霧當時好像只是特意那麼說而已，否則完全可以獅子大開口。

  她本想事後再去尋找，可一是有要事在身，二是情難以堪。

  大家都在迴避不提的事，她若再主動提及，真的是太尷尬了。

  她可是公主啊！

  正因為這樣，當她聽小青一如既往地喜歡胡說八道時，真的是很無語，也很無奈。

  緣分這種東西很奇妙，不該來時，千金萬金都求不到！

  如果沒有幾世的輪迴與等待，如果沒有在三生石上鐫刻了彼此的名字，註定是水中撈月，竹籃打水，全都是一場空！

  一念至此，秦嵐居然長長嘆息了一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