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涼的雨水,讓空山一葉的寬衣大袴變成了緊身衣,貼在人的皮膚上不但沒有絲毫保暖作用,反而帶走了更多的熱量。不過他不為所動,只是靜靜的扛著愛刀長船長光,站在山路中央等待山賊的到來。
早在一刻前,他便告知勘兵衛山賊騎兵快速接近,且沒有一絲掩藏行蹤的打算,明顯是想一鼓作氣殺入村中。這也正中勘兵衛下懷,他當即叫醒久藏,大聲對正在棚子中避雨的農民吼道:「山賊來襲!」
農民們慌慌張張的拾起竹槍,瞪著塌了眼眶的眼睛在雨中排好隊列,心緒不寧的東張西望,凍得哆哆嗦嗦。
勘兵衛抽刀在手,喝道:「再有一刻,山賊便會抵達此處,聽著,放他們進村,然後跟隨我一起殺敵!山賊只有13騎,我們只此處便比山賊人多,何況還有兩位武士帶領的其他農民,我們這次必勝!」
看到農民依然拘謹,久藏抽出刀向天一指,吼道:「跟我一起喊——必勝!必勝!」農民們在三位武士威嚴的掃視下,參差不齊的舉起竹槍跟著喊道:「必勝!」
慢慢的,聲音越來越整齊,農民的士氣也越來越高漲,雖然依然凍得瑟瑟發抖,但這幾天的戰鬥經歷終歸起了作用,不再是那些對充滿恐懼的菜鳥。就像山賊首領說的:他們已經不再是一群待宰羔羊,而是有了狼的雛形……
勘兵衛吩咐大家在路邊躲避,留出山賊進村的道路,卻見空山一葉不為所動的站在路中央,疑惑道:「空山君,我們這次不是攔截,要……」
「我知道,試試能否再殺一個」空山一葉冷靜的說:「放心,我不會勉強,如果沒有機會,我會躲開。」
勘兵衛與久藏對視了一眼,同時點了點頭。
此時,菊千代和七郎次兩班人馬在村子的廣場匯合,農民們躲在道路兩側的農家屋檐下待機而動。菊千代扛著一捆刀扔在土台上,挑選出其中長度、重量趁手的太刀拔出,一一插在身後的台子上。
七郎次不解其意的問:「菊千代……你那是幹什麼……」
菊千代舉了舉斜挎在身上的野太刀:「我怕這一把刀殺不光山賊!這群畜生,這次一個也別想跑!」
「來啦!山賊來啦!」遠處,傳來一陣響亮而吵雜的吼叫。
山賊的蹄聲漸漸清晰,農民們緊握竹槍擺好架勢,勘兵衛洪亮的嗓音傳來:「全部放進村,等他們過去,立刻窮追猛打,前後夾擊決一死戰!」
雨,沛然而至。
十三騎山賊頂著雨幕衝進眾人視線,身著黑色具足的山賊們猶如一團烏雲,黑壓壓的撲向眾人。不過,當他們看到路中央的抗刀而立的空山一葉時,眼見的有了一剎那的停頓,雖然他們依然在向前衝鋒,但還是讓眾人產生出一種烏雲被狂風吹散的錯覺。
山賊怎能不怕!
該死的大雨不但讓火槍在野戰中失去作用,他們更無法衝進村子後便四處放火打擊對方士氣,分散對方兵力。不過也正因如此反而不用費心布置戰術,所有人夾緊馬鞍向前衝鋒,見人便殺即可。
但攔在眼前的是什麼人?是那個已經殺死一半同夥、能接連躲避子彈的怪物!不過事到如今難道還能撤退不成,山賊們發喊一聲「殺!」,齊齊加速向著空山一葉衝去,眼中因恐懼發出的紅光,已經被心中的仇恨取代。
尤其是沖在最前的山賊,用生平從未有過的專注死死盯著空山一葉,手中太刀揮舞,以求在最短時間內殺死對手——再不濟也要擋住那個恐怖劍客的攻擊!
空山一葉不為所動,不過在一直仔細打量他的久藏,突然發現空山一葉有了新的動作:只見空山一葉雙膝彎曲,把刀插入地下,刀刃方向對著山賊;右手掌心抵住柄尾發力下按,大拇在前,其餘四指在後,緊緊扣住刀柄尾部;左手緊貼刀鐔,握住刀柄;雙目微翕,目光並沒有看向奔來的山賊。
但細心的久藏發現,空山一葉雙耳旁的血管似乎已經凸了起來,顯然,空山一葉此時捨去了視覺鎖定敵人的打算,所有注意力匯集到聽力,而且已經到了一種極限。
「這個架勢……」久藏心中暗暗思索:「劍術中可有此種姿勢?刀刃直插地下,全身力氣集中在雙膝與雙手,這樣雖然容易發揮出自身極限一擊,但也只能等待敵人從正前方來攻。空山君刀刃向前,右手握柄尾,顯然是力發右側向前而擊,一旦被對手繞道左後方發出攻擊,便萬事皆休……不過山賊此時只能從正前方直直衝擊而來,這個架勢應該可以發揮出空山君的最大威力!」
不過片刻,山賊鐵騎已經衝到空山一葉對面,在空山一葉一旁路邊埋伏的農民甚至可以感覺到戰馬噴出的灼熱氣息。
就在此時,空山一葉以無法形容的速度揮出手中長刀,眾人眼前就像直視從天而降閃電時,瞳孔被炫目的光芒晃了一下,微微有了那麼一剎那的失明;只不過這次看到的是一道從下而上,直衝天際的閃電,似乎漫天大雨,都被這一刀切開,空間在這一剎那出現了一道真空的痕跡!
再次看到空山一葉時,已經是他向一旁飛出的身影。
空山一葉狼狽的跌在泥水中,不是他不想控制身體平衡,而是實在不能。
他這一擊可以說集中了全部的精、氣、神、力、技,是他到目前為止揮出的最強一擊!從計算馬匹奔馳速度、與自己的距離、刀身長度開始決定揮刀時機;揮刀時,已經蓄滿渾身力道,只等向前出刀這一刻,根本無法做出其他任何應變措施,一切只為這決絕的一刀!
所以,在這一刀之後,與其說是控制身體飛出,躲開戰馬踩踏,不如說是被這驚天動地的一刀帶著身體飛了起來。
【只有在特定環境下才能用這一招啊……在與勢均力敵的對手決鬥時用這一招,一旦擺開架勢,絕無法避過對手從側後發起的攻擊!】從泥水中爬起來的空山一葉遺憾的想到。
與久藏的想法一樣,這個招數雖然可以發揮出出招人的極限潛力,但弱點是喪失了機動性,畢竟對手又不是只知道直來直去的傻子,攻擊對手的弱點,避免對手的強點,是對決中最基本的原則,怎麼可能知難而上!
沒有人注意空山一葉泥水橫流的身體,此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被攻擊的山賊身上。
那山賊依然恍若無事的策馬向前奔馳,似乎他自己也覺得,讓他毫無反應的一擊沒有對自己造成任何傷害,剛剛想要回頭露出個嘲笑的表情,突然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不受控制,眼前的視界怎麼越來越寬……
不過已經失去意識的山賊,顯然無法得知在眾人眼中自己的恐怖形象:一道細如薄紙的血痕從額頭向下出現,他本人的整個身體和戰馬的頭顱一起被分為兩片,一半從胯下馬匹左側滑落,一半從右側滑落。他臉上的表情一半驚恐,一半嘲笑,被馬頭沖天而起的鮮血噴濺,匯合出一幅毛骨悚然的畫面。
空山一葉的這一刀,順著馬頭而上,從山賊胯下直到頭頂,劈開了馬頭、劈開了具足、劈開了山賊的骨骼和頭顱……
雖然空山一葉手中是不可多得的寶刀長船長光,但即便久藏手持此刀,也只能勉強把馬頭劈開,然後就會因阻力卡在山賊的胯骨中,絕不可能順勢劈開鎧甲和山賊的整個身體。可見空山一葉揮刀的刃筋軌跡已經正到了極致,爆發力快到了極致!
其餘山賊見此慘狀,紛紛停下馬匹,呆呆的望著地上的同夥。
他們沒想到,雖然順利衝進村子,但其中一個同夥竟然以這樣一種慘烈方式死去,如果每衝殺一次便死一個,那他們這十三騎又能活下幾個?一時竟然提不起再次衝擊的勇氣。
山賊首領最快恢復精神,怒喝一聲:「他再厲害也只有一個人!聽我命令,提起速度衝進村子,反覆衝殺幾次就能殺光農民殺光武士!」
山賊們被這一喝,稍稍清醒,是啊,他們也不是沒有一戰之力。就像首領說的,那個劍客再厲害也是一個人,只要奮力殺光其他武士,再分出幾騎合圍,拖也能拖死他!
看到山賊再次向村中奔馳而去,勘兵衛最先收拾起心情,一聲吶喊:「有空山大人在,我們必勝!隨我殺!」
「必勝!殺!」農民們在勘兵衛、久藏、勝四郎的帶領下沖了出來,齊齊呼喝,朝著山賊追去。
而所有人在路過空山一葉時,都不由自主的向他側目觀望,目光中有仰慕、有敬佩、有希望,但最多的還是恐怖。這個能給他們帶來勝利的劍客,一直伴隨著死亡和殺戮,雖然外表看起來如神佛一般光彩奪目,但本質卻是索命的惡鬼,所作所為讓人不寒而慄。
空山一葉泛起一絲苦澀,這種表情自己已經看到過太多太多,也許自己無論在哪個世界都避免不了「鬼」這個稱呼吧……
不過,空山一葉想到剛才久藏看向自己時那充滿戰意、敬佩的興奮目光,一向冷淡的心也禁不住火熱起來——知己雖少,但一個便已經夠了。
「久藏,你可千萬不要死在這個莫名其妙的戰鬥中……」空山一葉低聲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