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士大人,等一下」利吉弓著身子對一個鬍鬚整潔、衣著考究、正饒有興致觀看一群髒孩子嬉戲的武士說。勘兵衛只一眼就看出這個武士與其他或趾高氣揚、或落魄不堪的浪人的不同,於是馬上吩咐農民去請他過來。
勝四郎興奮對勘兵衛說:「師傅,還向上次那樣?」勘兵衛笑著點了點頭:「嗯,權當讓你練習武藝,這是頂好的機會。記住,上一次出擊你太過緊張,最重要的是呼吸粗重導致動作僵硬,遇到那些身手稍好的浪人都不會起作用,調整你的呼吸,仔細聽門外腳步,這次速度一定要更快,如果被格擋住,應該馬上收棍後撤。」
勝四郎點了點頭,緩緩呼出幾口氣,穩穩握住木棒躲在門後高舉,他心中暗想:這次一定要一擊必中!
?那武士由遠及近,眾人既期待又緊張的時刻,只見空山一葉邁著輕快的腳步越過幾人,率先進店。躲在門後的勝四郎並不知曉,聽到腳步聲後,用遠比上次快得多的速度「呼」的一聲劈下木棒!
?此時,空山一葉正想與低頭而坐的勘兵衛打招呼,頭頂一道風聲讓他汗毛根根直立,「不好!」空山一葉心理一驚,還未等他想明白究竟誰有膽子在勘兵衛面前埋伏自己,身體已經做出一系列應對:右腳如幻影般向前跨出一大步,帶動身體前沖,左腳墊小步跟上,身體前傾躲過襲來的木棒;與此同時後腳變前腳,右手抽刀,左手握柄尾,從右向左扭身向勝四郎脖頸切下!
一系列流暢而迅捷的動作猶如演練了千萬遍,在半個呼吸間完成,此時勝四郎手中的木棍才堪堪落下,不管身體、大腦都處於僵直狀態。
?空山一葉所有動作幾乎在超越常人數倍神經反射下完成,以至於他身後的武士剛剛扶上刀柄。「等等!」勘兵衛一聲大喝讓空山一葉堪堪停住刀鋒,但長船長光鋒銳異常的刀鋒已然切破勝四郎後脖頸上的皮膚。
如果不是空山一葉已經達到全身肌肉骨骼收放自如的入微境界,在如此迅疾的攻擊下,要麼勝四郎人頭落地,要麼即便定住刀身,空山一葉的手臂和手腕也會因為巨大的慣性而受傷。
?「怎麼回事?」空山一葉瞟了一眼勘兵衛,這才緩緩抬起勝四郎脖子上的太刀,然而並沒有收刀入鞘,而是提刀在手,一如既往的沙啞聲音含著不善——任誰被偷襲都不會有好心情!
?勘兵衛急忙起身,一邊側身向空山一葉欠身,一邊疾步向勝四郎走去,尷尬的苦笑道:「萬分抱歉萬分抱歉!空山君,沒想到是你先進門。」仔細檢查了一下勝四郎的傷勢,見除了一道劃破皮膚的傷痕,沒有其他大礙後長出一口氣。
指了指門外的武士,扭頭對空山一葉解釋道:「本來,我想讓小徒勝四郎檢驗一下你身後那位武士的武功,沒想到你先一步進門,還好還好,沒釀成大錯。」對著空山一葉深鞠一躬,又對著門外的武士欠了欠身道:「是在下魯莽,萬分抱歉。」
?門外那位躲過一劫的武士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哈哈大笑起來,用一種揶揄的口氣對勘兵衛說:「上得山多會遇虎,閣下這次應該深悟此話之意也。」勘兵衛尷尬的呵呵笑著,摸了摸自己的光頭。那武士接著說:「不過,閣下還是先看看你徒弟的情況吧,很是不妙啊。」
?勘兵衛聞言歉疚的看了看空山一葉,急忙扶起勝四郎,拍著他的臉頰說:「清醒清醒,勝四郎,勝四郎!沒事了!」半跪在地上的勝四郎,眼神從茫然開始慢慢恢復焦距,過了好一會,一臉驚恐的摸著後頸,胸腔像風箱一樣劇烈起伏,呼哧呼哧的大口喘氣。
這是他人生第一次體驗到死亡的大恐怖,這種恐懼對於任何一個武士都是種挑戰,豪不誇張的說,如果無法衝破,以後甚至無法再次面對敵人乃至自己的刀!
?身為「過來人」的幾個武士深知其中滋味,同時也明白,除了依靠自己的意志與決心,別人能給予的幫助非常小。
?空山一葉搖搖頭,緩緩收刀入鞘,對於自己的行為,內心沒有一絲波動。早在剛剛修習劍道時,當時的師傅已經給自己上過類似的一課,情形甚至比勝四郎的處境還要兇險,當時的自己不但沒有被嚇破膽量,反而更加堅定習武變強之心,為日後的名滿天下打下堅實基礎。
誠然,並不是每個人都像自己一樣,此刻的勝四郎癱軟在地,顯然被突如其來的死亡陰影嚇得不輕。看在勘兵衛是日後同伴的份上,他還是決定提點一下勝四郎這個心地還算單純的年輕人。
空山一葉走到他身旁,沙啞的聲音帶著徹骨寒意道:「小子,中國有句話叫『善泳者溺於水』,用刀之人難免死在刀下。在攻擊別人時,就要做好被殺的準備,無論在任何時刻,出刀前都要懷有臨淵履薄之心;無論在任何時刻,都不能有所『恃』,明白了嗎?」
?勝四郎木然點了點頭,空山一葉瞄了一眼勘兵衛,見老浪人微微搖頭,內心嘆了口氣想到【算了,這惡人看來還是要當的】。一個大步跨到勝四郎面前,俯身掄起右手「啪!啪!」就是正反兩個大耳光,蹲下身軀,揪住勝四郎頭髮,死死盯著他驚恐、詫異、委屈的雙眼,「我,問你……」空山一葉沙啞的聲音猶如地獄惡鬼,接著狂喝一聲道:「明白了嗎!」勝四郎不顧被揪住的頭髮,猛的低頭,顫抖的大喝回應道:「嗨!明白了!」
?空山一葉這才放下勝四郎,無奈的對著勘兵衛點點頭,跨步上地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勘兵衛拉起勝四郎,拍了拍他身上的塵土和草葉,溫言道:「沒有真正死過一次的武士不是好武士,很多武士見識到了死,但他們都真的死了,你還活著,這也算你的運氣。我的包裹里有傷藥,找一塊乾淨點的布把傷口包好,去吧。」
?門外的武士走進來眯著眼笑道:「是啊年輕人,你這也算是見了紅,雖然有些疼,但以後就可以叫你真正的男人了。哈哈哈!」看著一臉不知所措的勝四郎,勘兵衛忍著笑:「看來他還真是個孩子呢!」
這一番對答,就連一旁的農民也忍俊不禁,勘兵衛笑著,同時心理暗暗佩服那個武士:就憑這份調節氣氛的本事,此人也絕不是庸手,仗打起來,甚至比一兩個武功高強的人還要有用,一定一定要說服他加入我們!
趕緊衝著那武士鞠了一躬道:「在下島田勘兵衛,輕率之舉,還請多多原諒。」
說完,引著武士到一旁,把招募武士,幫助農民抗擊山賊的事娓娓道來。那武士聽完,摩挲著鬍鬚沉思良久,而後展顏對勘兵衛一笑道:「好吧,我同意。」勘兵衛驚喜的鞠了一躬。
「不過……」那武士說道:「悲慘的事情我經歷過很多,我也明白農民的痛苦,你幫農民之心我亦了解,單我不是為了幫農民,我答應你,是欣賞你的為人,畢竟人生難得一知己也!」
「請問貴姓大名?」勘兵衛問道。「片山五郎兵衛」那武士答道:「但是手下並沒有『兵』。」「哈哈哈。」兩人相視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