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東遊

  第329章 東遊

  知曉謝玄衣身份的人,已有不少。

  這層身份,起初還算得上絕密——-只是隨著青州亂變,玄水大比,北狩妖劫,

  謝玄衣心底清楚。

  這身份,恐怕很難長久隱瞞下去了。

  純陽掌教,陸鈺真,妙真,敖嬰。

  謝玄衣沒有隱瞞什麼,他將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以謝玄衣的身份,重新說了一遍。

  陳鏡玄認真聽著,同時伸手從虛空之中摘來了一條金線。

  國之重器【渾圓儀】雖然平日深藏書樓之中。

  但陳鏡玄畢竟是監天者,只要在大褚皇城內部,便可以隨手牽引天命之線。

  「無妨。」

  陳鏡玄默默聽完,得出了結論:「如今你的命線並不顛簸,倘若『北海殺局」重演,必定不是這般景象。」

  「你能看見我的命線?」

  謝玄衣挑了挑眉。

  就在不久前,法厲在梵音林里窺伺他的神海,被劍氣刺瞎了雙眸。

  「你的命線與其他人不同,像是太陽一般熾烈灼目。」

  陳鏡玄笑了笑,道:「我曾經嘗試過『直視」,但卻無法做到—-不過這世上總有其他辦法可以查看『太陽』。倘若天陰了,自然就是太陽落山了。我這縷命線所牽引的終點不在你身上,而在大穗劍宮蓮花峰。」

  謝玄衣平安。

  蓮花峰氣運自然旺盛,

  「雖然命線平坦,但這次東遊,你仍要小心。」

  陳鏡玄沉聲開口:「即便與梵音寺使團同行,也未必安全」-謝真的身份雖然比謝玄衣安全一些,但如今也有不少敵人。就拿江寧王謝志遂舉例,表面上他相信了世子死於妖女之手的訊息,選擇偃旗息鼓,就此作罷。但此事一定沒完,你殺了謝嵊,這筆帳他一定會來清算。」

  「不止江寧王,這大褚王朝四境各地,還有不少人在盯著你。」

  「我知道。」

  謝玄衣點了點頭。

  他很清楚,這次東遊危機四伏——

  「關於褚因的弟弟———」

  謝玄衣忽然想起一事:「這位皇座正統繼承人,現在在哪?」

  「大離國沅州,西亭侯駐境。」

  陳鏡玄道:「褚果被送到離國的消息,自上到下,只有四人知曉。十年前的那場變革太過血腥,褚因留在了皇宮,而他則是以『離人」的身份,被送到了沅州境內的一戶普通人家之中。留守離國境內的方圓坊小坊主『火主』負責確保褚果平安。」

  「離人?」

  謝玄衣挑了挑眉。

  「是。」

  陳鏡玄平靜說道:「這世上能夠窺伺天命的修士,不止我一個。大褚有監天者,大離也有控弦人。納蘭玄策的機關術,即便是我的老師也要退避三舍,想要將未來的大褚太子送到離國平安成長,就需要付出一些代價。」

  「你的意思是—·褚果不知道他是褚果?」

  聽聞此言,謝玄衣神色變得古怪起來。

  「書樓在褚果神海之中封存了一段記憶。」

  陳鏡玄緩緩說道:「那時候我修為尚淺,是老師出手布下了『生魂禁」,這縷神魂禁制會隨著他的年歲成長,逐步打開。這些年褚果應該會常常做夢,在夢境之中他會看到書樓的封存影像,從而意識到自己身份的異樣。」

  「生魂禁.」」

  謝玄衣神色也隨之凝重起來,

  這門術法,名字聽起來兇惡,但其實極其溫和。

  施術者需要消耗大量神魂力量,將其凝成一份饋贈,送入對方魂海之中。

  十年前。

  言辛送走褚果,也送出了自己的一份「神魂」-這是一份天大的饋贈,這份饋贈會幫助褚果覺醒神海,早早踏上修行之途。

  「之所以想把褚果接回褚國,其實也是無奈之舉。」

  陳鏡玄揉了揉眉心。

  他嘆了口氣:「這幾年,離國比褚國還要動盪-——-納蘭玄策與陳獨聯合在一起打壓佛門,西亭侯乃是梵音寺的三大香火客,首當其衝被兩人針對。整個沅州境內一片烏煙瘴氣,原本還能自保的火主因為一連串變故,分身乏術,已經無暇照看褚果。這些日子,更是出現了神魂訊令斷聯的異樣。這一連串事件,讓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你懷疑納蘭玄策發現了褚果的存在?」謝玄衣挑了挑眉。

  「那倒不至於。」

  陳鏡玄搖頭:「以納蘭玄策的手段,倘若要殺褚果,直接動手便是,無需故布疑陣。如今離國內亂頻發,沅州已淪為兵亂之地——當下最好的選擇,就是將褚果帶回境內。」

  「我明白了。」

  謝玄衣想了想,問了一個很嚴肅的問題:「如果我見到褚果——-我需要告訴他,他的真實身份麼?」

  「謝真這小子,怎麼一敘敘了這麼久?」

  皇家別苑另外一處庭院。

  落花紛紛,流水潺潺,琴音裊裊。

  段照,鄧白漪,坐在八仙桌前,品酒,飲茶,面前是滿滿一桌珍餚。

  這裡還有第三位客人。

  鈞山真人托腮端著酒盞,有一下沒一下地拿酒盞敲擊桌邊,他素來沒什麼耐心,今日被陳鏡玄邀請來到此地,便是為了與謝真見上一面-大普渡寺的約定謝真算是完成了,而他也下定了決心,準備和這小子去一趟離國。

  然而這一等,就是小半個時辰。

  這別苑很大,處處都設了禁制。

  其實禁制倒不算什麼,放在平時,鈞山真人的神念早就橫衝直撞,找到謝真所在之處了。

  可如今,坐鎮這此地禁制之人,乃是正值當打之年的陳鏡玄。

  鈞山的神念,一路掠行,最終被格擋攔在了別苑長廊盡頭。

  外人都說,監天者一脈,很難成就「陽神」————

  然而這次神念碰壁,卻讓鈞山覺得,陳鏡玄很可能已經凌駕於陰神境上了。

  「諸位,久等——」

  便在鈞山等得快要打哈欠時,熟悉的聲音在遠方響起。

  道袍稚童挑了挑眉尖,放下酒盞,整個人都清醒過來。

  「小山主,你終於來了!」

  段照驚喜回首。

  熟悉的黑衣身影,來到了別苑門前。

  除此之外,還有一道散發著淡淡書卷氣的青衫瘦削身影。

  陳鏡玄也站在謝玄衣身旁。

  他對院裡的幾人投去溫和目光,這幾位都不是初見了:「段公子,鄧姑娘,鈞山前輩————-又見面了,耽誤了謝真片刻,實在不好意思。」

  「無礙。」

  鈞山真人擺了擺手,帶著些許調侃和自嘲意味開口:「耽誤便耽誤吧,反正本座現在有的是時間。」

  「鈞山前輩,久仰大名,百聞不如一見,陳某刻意為您準備了一樣禮物。」」

  陳鏡玄微微一笑,從袖中取出一枚匣子:「這是晚輩拜託煉器司首座秦百煌打造的飛劍『紫霄』,前輩若不嫌棄,便當個玩物收下,多少是份心意。」

  「哦?」

  鈞山真人臉上笑意稍稍凝滯了一下。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

  況且這位笑臉人,出手還如此闊綽。

  劍匣被陳鏡玄丟出。

  以急性子著稱的鈞山,根本不等劍匣落入手中,便直接揮袖。

  劍氣從袖中掠出,將紫匣折斷!

  蓬!

  半空之中響起一道沉悶炸響。

  木屑翻飛,陰沉天頂同時落下一道清亮雷光,撞在劍身之上,整座庭院都被雷光抹成雪白,段照和鄧白漪被雷光照得眉頭緊皺,不受控制地閉上雙眼。

  謝玄衣神色如常,他有些訝異地望了眼陳鏡玄。

  這飛劍品級可不低。

  一件靈寶·——·

  這傢伙出手這麼闊綽的嗎?

  「鈞山與家師曾是至交好友,家師說鈞山的『轉世』出了一些變故,雖然活出了第二世,但那把最為珍貴的本命飛劍,卻是隨著原主離去,自行崩裂,如今已是無法尋回。」

  陳鏡玄傳音解釋道:「這位真人是真性情,也多少有些放不下,倘若家師將此劍贈出,他一定會直接拒絕·—若換我來,會好許多。」

  劍修與其他修士不同。

  劍修的本命洞天,是以劍器作為根基展開的。

  妙真轉世,可以保留「鳴沙寶杖」,即便轉世失敗,這件寶器也可以作為傳世之寶,在佛門內部代代相傳,一直延續下去。

  可劍修則不同了。

  倘若謝玄衣當真身死道消,那麼與他性命相連的本命飛劍【沉】,也會隨之一同崩裂。

  除非他在臨死之前,抹去飛劍印記,主動放棄本命飛劍。

  鈞山前世已經修行到了陽神之境。

  他的本命飛劍,也修出了靈性。

  即便他這麼做,本命飛劍也極有可能選擇「殉葬」。

  「原來如此。」

  謝玄衣忍不住感慨,誰說書樓監天者,觀盡天命,冷眼無情?

  小國師明明很懂人情世故。

  「有意思。」

  鈞山不動聲色接過紫霄,伸手輕輕彈了彈,雖然沒直接流露出喜愛,但他卻是默默將飛劍握於掌中,沒有鬆開:「你小子比言辛會做人—-我前不久去了鯉閣一趟,那老傢伙也沒說送點東西。」

  陳鏡玄笑了笑,並不多說什麼。

  「罷了罷了。」

  鈞山再次彈了彈飛劍,聽著輕盈劍音,換了一副嘴臉,笑眯眯問道:「我一個老傢伙,和年輕後生計較什麼?你們倆談夠了沒,沒談過繼續再談半個時辰也行。」

  「—·見錢眼開的老鬼!」

  段照目瞪口呆,忍不住小聲腹誹。

  「晚輩和謝真已經談完了。」

  陳鏡玄再次行了一禮,恭敬道:「接下來,前輩和謝真談。」

  說罷。

  他望向鄧白漪,段照。

  「不會吧———.」

  段照撓了撓頭,道:「不是又要我們避諱吧?」

  與陳鏡玄目光對視的那一刻,鄧白漪已經明白了對方意思,她很懂事地離開了座位,向著庭院外走去。

  「哪裡涼快哪裡呆著去。」

  鈞山老氣橫秋道:「大人談事,你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孩,摻和什麼?」

  換了一座庭院,但其他東西卻沒有變。

  眾人離去後,這座小院甚至比先前的紅亭還要更加寂靜,剛剛那道雷落,震開了一樹紅葉。

  「前輩還記得,先前我們的約定麼?」

  謝玄衣開門見山說道:「待我拿下大普渡寺之爭,你要陪我去一趟大離。」

  「我可沒明確答應你。」

  鈞山擺出吹鬍子瞪眼的無賴模樣,只可惜這副孩童面孔,實在不具備說服力:「當時我說的是『先贏再說」——-如今你是贏了,可我也要考慮考慮,這次陪你去離國,可不是一件輕鬆差事。」

  謝玄衣笑了笑。

  他很清楚鈞山真人在打什麼主意。

  和自己先前面對小皇帝一樣—·

  所謂無利不起早。

  千里迢迢出使離國,總要撈到一些好處。

  這是在和自己開條件。

  「那麼前輩想要什麼?」

  謝玄衣背負雙手,老神在在開口。

  「我——.

  鈞山一下子愣住了,他的確是想討價還價,可這總該有個流程,這姓謝的小子怎麼直接打了直球?

  「依我看吶,關於東遊之事—?前輩心底早就有了決定。」

  謝玄衣低垂眉眼,端起桌上的空盞,給自己倒了一壺茶。

  由於等待的時間太久。

  這壺茶已經涼了,連霧氣都十分稀薄。

  他端著茶盞,輕輕搖晃一下:「前輩應該很想去一趟離國,看看異境風景吧?這麼多年都在道門之內,雖然成功轉世,卻也困於圖圖之中,如果不是這次的『大普渡寺』之爭,那麼前輩此刻應該還隱於道門內部。」

  他聽說,當年的鈞山真人嚮往自由,無拘無束。

  可這次轉世以來。

  鈞山未曾踏出道門一步。

  直到妙真攜著梵音寺使團來到皇城,他才有機會出門。

  「逍遙子前輩閉關,崇大真人掌權。」

  謝玄衣淡淡道:「崇龕主張隱世修行,可這主張,卻與前輩的道意相悖-這次隨梵音寺使團出行,算是皇權諭令,書樓特批。前輩大可以『輸了賭約』為理由,向道門提交辭行呈,即便是崇龕大真人,也沒法多說什麼。」

  鈞山真人神色古怪。

  他納悶看著眼前黑衣少年,好奇問道:「姓謝的,你怎麼連這些都知道?老實交代,你是不是在道門內部安插了臥底?」

  謝玄衣笑了笑,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前輩。」

  他將茶盞向前推出,輕聲說道:「重修一世,很不容易。不妨直面你的本心,看看你自己想要什麼。」

  瓷盞推到了面前。

  鈞山真人默默低頭。

  他看著那搖曳茶水倒映出的稚嫩面孔。

  沉默數息之後。

  「東遊,東遊———.·

  鈞山嘆了口氣,猶豫片刻,忽然下定了某種決心,他端起茶盞,將其一飲而盡。

  「來都來了,幹嘛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