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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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8章 攤牌

  雪主領命而去,帶著小皇帝的詔令離開別苑。

  風雪散去。

  紅亭變得冷清了不少。

  「孤今日至此,其實也無它事,只是想和你聊聊。」

  小皇帝望著謝玄衣,嘆了一聲,誠懇說道:「仁壽宮這些日子沒有動靜,皇城一片安寧。再過些時日,等南疆盪魔提上日程—--孤的好日子便也到頭了。你提的那些要求,孤都可以滿足,這次隨梵音寺使團前去大離,千萬小心。」

  天下有無數人,想進入大褚皇城。

  可對褚因而言,這皇城,卻是她最想逃離的地方。

  這是全天下最大的牢籠。

  她的身家性命,人身自由,全都被聖后握在手中,是生是死,只在聖后一念之間-皇位,龍袍,權勢,這些東西都與她無關。

  就連好好活著,都是妄想。

  想要離開這座牢籠,就需要推翻這面高牆。

  現在,她做出了決定,無論如何,試著將高牆推倒·-接回自己那位具備「正統繼承權」的弟弟,便是第一步。

  「多謝提醒。」

  謝玄衣平靜道:「謝某辦事,你大可放心。」

  褚因輕輕嗯了一聲。

  她也看了出來,今日這別苑的氛圍不太尋常——·自家先生顯然是和這謝真有話要說。

  「既如此,孤便不打擾你們了。」

  小皇帝背負雙手,緩緩向著長廊那邊走去,殘留的雪屑飄落在她肩頭。

  走了數步。

  少女眉心的柔軟和稚嫩逐漸被風雪化去。

  她重新恢復了男相,眉宇間的凌厲與威勢也隨之散去,待到踏入死士黑鱗衛準備的轎中,那散落的長髮已經盡數盤起。

  如今的她又成為了大褚國難堪大用的少年皇帝。

  褚因離開了這裡。

  別苑的寒意,被火爐驅逐。

  謝玄衣來到了紅亭之中,他坐在了陳鏡玄的對面,年輕的國師在輕輕吹著熱氣,目光專注地凝視著搖曳發青的爐火。

  「就這麼活著,實在是一件憋屈的事情。」

  謝玄衣望向褚因離去的方向:「身為皇帝,卻連基礎的尊嚴都沒有;明明聰慧,卻偏偏要扮做傻子。你說,這天下如此之大,只待在皇城之內,是不是一件很遺憾的事情?」

  「這世上之事,總是如此。」

  陳鏡玄柔聲說道:「月滿則虧,哪有十全十美的好事-—---有些時候,總要對命運做出一些讓步。褚因生在帝王之家,是極大的幸運,也是極大的不幸。」

  「生在帝王之家,哪裡是極大的幸運?」

  謝玄衣淡淡道:「在她身上,只有不幸,沒有幸運。」

  「倒也不能這麼說。」

  陳鏡玄笑了笑,無奈說道:「若是推倒這堵高牆,她會站在無數人夢寐以求的世俗頂點。』

  「她辦得到麼?」

  謝玄衣面無表情道:「推倒聖后,靠一個十歲孩子?」

  大褚皇城,謹言慎行。

  有些事情,哪怕是說出口,都會招惹嗨氣。

  但謝玄衣不怕晦氣。

  今日這番密談,只差把「謀反」二字寫在臉上。

  「這件事情——.有很多人想做。」

  陳鏡玄抬起頭來,輕聲說道:「也有很多人都在做。」

  海面風平浪靜,海底暗流洶湧。

  這些人都隱於浪潮之下。

  倘若這堵高牆裂開了一條縫隙,那麼便會有許多人出上一份力,將這裂縫扒得大一些,再大一些。

  「你們準備什麼時候動手。」

  謝玄衣直視著陳鏡玄雙眼。

  「再等等。」

  小國師微笑說道:「現在—·時機還不成熟。」

  「你應該能感受到吧?這次聖后閉關,在仁壽宮鑄下大陣,這些陣紋,正在汲取大褚國運。」

  謝玄衣指了指別苑外的皇宮方向,說道:「她距離最終的境界,差得不遠了。倘若真到了最後『登仙』的那一步,即便你集齊再多神仙,也沒有用。」

  聖后或許已經立在了傳說中天人境的絕巔之位。

  再往前邁出一步。

  就是證道成仙。

  這一步,將千年來的無數天驕斬於天塹之下。

  想要完成凡俗到真仙的蛻變。

  不僅僅需要驚才絕艷的資質,還需要海量的氣運。

  元帝敗在了這一步。

  但聖后-恰好擁有元帝所不具備的。大褚國比大月國強盛百倍,如今又是氣運大世。聖后倘若開啟最後的證道,將會以一種不可阻擋的威勢,對抗天地大道,一旦到那一步,無論是道門的逍遙子,劍宮的趙純陽,還是佛門的禪師,都很難阻止了·—

  「不急。」

  陳鏡玄依舊淡定。

  他順著謝玄衣所指的方向警了眼,旋即收回目光,淡然說道:「想成仙,哪有那麼容易?」

  既然陳鏡玄這麼說了,謝玄衣也不再繼續追問下去。

  他知道。

  監天者既然敢謀劃這場巨大的布局,必定付出了代價,窺見了一角未來。

  再問下去,有損陳鏡玄陽壽。

  兩人坐在紅亭之中,誰也沒有開口,就這麼保持著靜默。

  但這份靜默並不尷尬。

  爐火跳動,發出輕微的啪聲響。

  光火映照著陳鏡玄的面頰,將小國師蒼白的面色照出三分紅潤,他似乎很享受這樣的寂靜,或者說·—...孤獨。

  自從拜言辛為師,陳鏡玄便很少離開皇城,

  如今他成為了書樓主人,大褚的未來國師,更是寸步不行。

  忽然。

  陳鏡玄輕輕說道:「其實你說得沒錯。」

  謝玄衣愜了一下。

  「這天下如此之大,只待在皇城,的確是個遺憾的事情。」

  小國師仰起頭來,眼神帶著遺憾,緩緩說道:「如果有可能,我其實想出去看看————」

  謝玄衣先前說這句話的時候,並沒有想太多。

  如今看來。

  這句話頗有些一語雙關的意思。

  「只可惜,江山太重,黎民太苦。這天下的命線總要有人牽引。」

  陳鏡玄喃喃開口:「我能力有限,能替師父承擔一時,便承擔一時-—-或許再過些年,我也會有一位得意弟子,然後再過些年,我便可以離開這裡了。」

  這皇城,對褚因而言,是一座籠牢。

  對陳鏡玄而言,又何嘗不是?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

  歷代監天者,書樓主人,都選擇捨棄自身自由,換取大褚的安定。

  再過些日子,國師之位,便要進行更替———

  或許要等到南疆盪魔結束?

  無論如何,這屆國師正位的交替,已經沒了任何懸念。

  整個大褚皇城都知曉,陳鏡玄乃是執掌實權的新任國師,只等一個良辰吉日,言辛便可以卸下這延續百年之久的「重擔」。

  如今老國師已經閒居鯉閣,幾乎不問世事。

  「何必把重擔盡數挑在一肩之上———

  謝玄衣下意識開口,而後頓住。

  這其實是一句很不負責任的話。

  他是很瀟灑。

  十年前,負劍而行,去往天下四方。

  純陽師尊替他攬下了絕大多數的爛攤子·——

  他之所以可以肆意妄為,便是因為背後有趙純陽這麼一位好師父。

  天下很大。

  總要有人站起來。

  而身為書樓監天者的陳鏡玄,便是這麼一個人。

  其實自己又何嘗不是一位挑擔人?

  謝玄衣回想當年那些意氣之爭,常常感到愧疚。

  倘若自己早些時候明白,摘下劍魁之後,他未來會是蓮花峰主,會是大穗劍宮新任掌教,那麼他還會結下那麼多仇家麼?

  念及至此。

  謝玄衣輕嘆道:「你的日子,比大多數人想得還要難。」

  國師不好當。

  「.—都一樣。」」

  陳鏡玄也下意識給了一句回應。

  這並不是一句好回復。

  向來深思熟慮的小國師,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

  放在其他時候,其他地方,面對其他人,他怎麼也不會說出這樣的肺腑之言。

  只是如今別苑紅亭,只有兩人獨處。

  這段時日。

  又早已卸下了防備。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

  「我的意思是—.」

  陳鏡玄反應很快,連忙解釋道:「這些年,漂泊在外,作為謝玄衣的弟子,一定吃了很多苦—...

  「有些事情「我知道你知道。」

  「你也知道我知道。」

  謝玄衣看著眼前的小國師。

  他笑了笑:「既然如此,何必弄得如此複雜?『

  嘶啦。

  紅亭里響起了很輕的一道裂聲,謝玄衣伸出手掌,緩慢將面具撕開一條縫隙,他摘下了陳鏡玄贈給自己的眾生相,選擇以真實面容,來面對自己這位神交多年的摯友。

  陳鏡玄沒有料到會有這麼一出他證看著眼前的黑衣少年,紅亭外殘留堆落在地的霜雪,被風卷得飛了起來,落在他肩頭,

  也落在謝玄衣的發梢。

  殘雪翻飛,圍繞著這張風采卓然的年輕面孔。

  與玉珠鎮剛剛新生那會不同。

  如今的謝玄衣,晉升洞天圓滿,參悟生滅兩條道則,他的眼中已沒了病態,神色也不再蒼白。

  這張面孔,比起當年,要更加凌厲,也要更加穩重。

  「你———」

  陳鏡玄神色震撼。

  過了片刻,他深吸口氣,將神色緩緩平復下來,眼中出現了些許無奈:「既然你知我知,又何必真容相見?」

  「還記得我先前說的話嗎?」

  「就這麼活著,實在是一件憋屈的事情。」

  謝玄衣淡淡道:「就連褚因都可以在這裡卸下偽裝-—--」-我卻還要帶著眾生相,連和你說話,都要掂量考量—...

  陳鏡玄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現自己的?

  謝玄衣不清楚。

  或許以陳鏡玄的智慧,早在青州亂變之時,便覺察到了不對。

  不過。

  小國師從未說過什麼。

  他給了自己最大程度的尊重如意令,眾生相,陳府,春風野草,以及書樓暗子的身份————

  從陳鏡玄手中遞出的每一樣物件,都是沉甸甸的。

  名義上,是交給摯友之後。

  實際上,小國師為自己操碎了心。

  「..—·啊。」

  陳鏡玄揉著眉心,不由輕輕笑了一聲。

  他回想著先前的對話,這世上有些時候的確存在著一些有趣的巧合。

  一句話,對應著三個人的處境。

  今日。

  他和謝玄衣在紅亭相見。

  他攤牌了。

  謝玄衣也攤牌了。

  一個想要推倒聖后,以國師之名,行逆臣之事,在大褚掀起一場前所未有的熾烈浪潮,

  另外一個,則是刺殺前朝皇帝的重罪之人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兩個看起來行事風格完全不同的人,其實是一路人。

  「玄衣兄。」

  陳鏡玄神色複雜,已經極少有事情,能讓他出現震撼之色了。

  他坦誠說道:「我本以為,如今日這般的相見,要等很久————」

  「如果一切都按照你所想的發展。」

  謝玄衣自嘲一笑,道:「那麼你再聽到我的消息,那麼大概是第二次北海剿殺。」

  「不...

  陳鏡玄搖了搖頭:「我不會讓這樣的事情上演第二次。」

  十年前。

  他能力尚且弱小。

  北海剿殺發生得太突然,他被困在皇城,哪裡也去不了,什麼都幫不上。

  可這一次,則不一樣了。

  他不會讓謝玄衣「孤立無援」,再次陷入必死境地。

  「這話說的謝玄衣心頭一暖,他輕吸一口氣,下意識挺直脊樑,平靜說道:「我也不會讓這種事情上演第二次。」

  要想修行,需先修心。

  選擇與陳鏡玄坦誠相見之後,謝玄衣此刻心湖澄澈,猶如明鏡。

  懸於心湖之上的一線陰霾,就此抹去。

  藏藏躲躲,拐彎抹角。

  這不是他的道。

  「離開這裡之後,你還是要戴好『眾生相」。」

  陳鏡玄深吸一口氣,認真叮囑:「玄衣兄,我知曉你劍心通明,進境飛快,如今已是洞天無敵,隨時可入陰神之境——-但有些事情,不是陰神能夠解決的。即便你完成了晉升,也很難處理那些麻煩。」

  「我知道。」

  謝玄衣點了點頭,沉聲開口:「接下來的使團東遊,我會想辦法完成晉升——-」」即便你以方圓坊大坊主的身份,替我遮掩了『轉世』,但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他很清楚。

  時間越長,懷疑的人越多。

  自己的身份,總有一天,要昭告天下。

  到那一天。

  會有無數麻煩找上門來。

  「不錯。」

  陳鏡玄好奇問道:「玄衣兄,如今知曉你真身的人,一共有幾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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