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轉世者們
半個時辰之前,皇城上空,風雨呼嘯,雷霆閃逝,
一道流光自皇城南門上空掠出,融入雲層之中,四面八方有雷鳴閃逝,璀璨雷芒圍繞著流光飛旋。
十數里後。
這道流光「緩緩」停下。
只見在其面前,漫天陰雲被劍氣斬開,一道巨大裂隙,橫亘於山嶺上空,無數劍氣繚繞匯聚,
就此阻斷流光去路。
「歷齋主,今夜風雨甚大,你不該出門。」
一道清冷之音,自天穹之上響起。
拂流雲劍氣與雷光同鳴。
「歷某早就知道,今夜出行,不會太過順利。」
流光散去。
歷塵捧著拂塵,聲音平靜。
他凝視著遠天盤旋的劍氣,輕笑道:「小丫頭,你敢隻身攔我,不把祁烈叫上?」
「攔你,何須祁師兄出手?」
一位黑衫女子,乘著飛劍,自雲層之中現出身形。
「好大的口氣!」
太上齋主眼中掠過怒意:「晉升陰神不過三年五載,便敢在貧道面前放肆,今日我便替劍宮長輩,教訓你這個不懂禮數的晚輩後生!」
話音落下。
歷塵抬起衣袖。
無數雷光自山嶺上空墜落。
太上齋擅長雷法。
修行者,吸納元氣,增補自身,算是逆天而行。但道門的修行法,講究道法自然,儘可能「天人合一」,於是太上齋的雷法之術,被齋內弟子翊為「順天之法」,倘若逢上大雨,這天地間的自然之力,便會讓太上齋修士施展的雷法,威力上漲一截!
「轟隆隆。」
磅礴雷音,垂降天地。
歷塵揮袖之下。
一道道有數人合抱粗細的巨大雷柱,接連落下!
黃素的拂流雲劍陣,雄踞天頂,斬斷去路。
如今歷塵的雷法,則是將黃素盡數籠罩在內-——
這並不是要破開劍陣,著急離開的架勢。
正相反。
這是要拉開陣仗,好好比劃一番的意思!
「你..」
黃素被拂流雲劍陣圍繞擁簇,她起眉頭,看著這浩蕩雷池,隱約有些不解。
按理來說。
歷塵急著去殺謝真,此刻被自己阻攔,首要之勢,應當是衝破劍陣才對。
可如今來看,歷塵似乎並沒有絲毫「慌忙」之意。
「你覺得我很著急?」
歷塵聲音裡帶著戲謔,他背負雙手,漠然俯視著劍陣中的小姑娘。
年輕,太年輕。
「有意思———-所以堂堂太上齋主夜半出城,只是想和我比一比誰的殺招威力更甚?」
黃素冷冷笑一聲。
「這句話說得不妥,道門與劍宮關係素來不錯,畢竟你要小我好幾個輩分,貧道怎會使用殺招?」
歷塵輕聲笑了笑。
他悠然說道:「今夜你我在皇城郊外偶遇,興起所致,比劃一二,不傷天和,不違律法。」
「至於謝真,此子性格張揚,手段惡劣,即便貧道不出手————.」
歷塵信心滿滿地打了句機鋒:「也自有他人收拾。」
黃素起好看的眉頭。
她總覺得,今夜的事情,似乎在向著自己意料之外的某個方向開始延伸。
苔嶺的雨開始變大。
坐在古木樹蔭下的段照,愜愜看著遠方飄掠而出的稚童身影。
那身影披著道袍,身上散發出的氣息—-讓段照感到熟悉,以及茫然。
他重新挪首。
看了看妙真。
看了看小山主。
又看了看這個道袍孩童,
這三個傢伙的氣息,都如淵似海,無法探查。
這世上有些事情,就是這麼巧。
三位「轉世者」,在苔嶺的雨夜相遇,三人之間並沒有過多的問候,卻在彼此對視之後,極有默契地各自掠出一縷神念,短暫建立了一片方圓只有百丈的山頂結界。
南疆邪修已經盡數死絕,如今這苔嶺山頂只有四個人。
建下結界的緣故。
就是為了防止第四個人聽到對話。
段照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耳朵,他忽然發現,自己看那近在哭尺的三道身影,怎麼看不清了連聲音也聽不見了。
浙浙瀝瀝,只有雨聲。
「鈞山。」
持著鳴沙寶杖的年輕僧人,直接道破第三位來客的身份。
「這麼多年未見,你還是一如既往的———·
妙真緩緩開口,稍稍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想如何形容。
想了很久。
妙真十分認真地吐出了一個不該由佛門中人吐出的詞。
「」.——.無恥。」」
謝玄衣聞言陷入沉默。
無恥?
雖然他能夠聽出,妙真說出這句話,並沒有貶低的意味。
但這的確是一個很精準的形容。
剛剛那一劍的角度,時機,勁氣,全都刁鑽到了極點,一旦稍微應付不慎,自己就會屍首分離-—--而此後唯一倒霉的人,就是帶著梵音寺使團西渡來到大褚皇城的妙真。
不過。
如此刁鑽,如此凌厲的一劍。
謝玄衣卻是沒有在劍氣之上,感受到「殺意」。
這鈞山真人,似乎出劍,並不是真的為了殺死自己。
不然.———
這一劍便會換成本命飛劍,快上一剎,長上三尺!
即便有滅之道則。
想要應付,也十分困難。
「嘖—.
鈞山真人背負雙手,聽了這個評價,並不惱怒,反而笑眯眯轉頭望著謝真,問道:「你說說,
這算不算是犯嗔戒?」
看來這兩位「生前」是老熟人。
謝玄衣警惕問道:「齊羽是你的弟子?」
「是,也不算儘是。」
鈞山真人給了一個模稜兩可,讓人捉摸不透的回應。
他實在是一個很古怪的傢伙,
明明活了兩世。
但謝玄衣卻並沒有在其身上,感受到「歲月積澱」的氣息,這傢伙的說話口吻,以及行事風格,倒真像是一個未長大的稚童。
「齊羽是誰?」
妙真和尚皺眉開口。
他跋涉千里,從大離而來,許多事情都並不知曉。
「自神海復甦以來,我便一直在太上齋靜養。」鈞山真人眼神之中流露出遺憾,老氣橫秋地感慨說道:「齊羽這個小傢伙,端茶倒水,洗衣做飯,鞍前馬後伺候了本座好些年月,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幾年,我既教了他劍術,也教了他雷法,只可惜他一樣都沒有學會。」
謝玄衣瞭然。
他拔出傘劍,冷冷開口:「所以剛剛那一劍——」-你是來替他報仇的?」
「不。不是。」
這一次。
鈞山真人的回答很直接,很利落。
他傲然說道:「若本座要殺你,剛剛那一劍·-不會這麼輕易被你化解。」
謝玄衣再次陷入沉默,
這一刻他算是明白了陸鈺真在大月國的叮囑。
大世來臨,氣運復甦。
大褚和大離王朝同境最強的修士,不再只是那些聖地天驕,而是積攢了一世底蘊的轉世者。妙真也好,鈞山也罷,這兩位轉世真人在前一世均都修行到了「陽神之境」,要論修行資質,謝玄衣有信心勝過他們,可要比前世底蘊的深厚,捫心自問,他要稍差一些。
陽神的手段,大多無法在洞天境施展。
可「轉世」帶來的神魂秘藏,卻足以拉開差距!
如若鈞山真人,竭盡心力要殺自己,自己當真能夠化解這一劍嗎?
「你今夜至此,倘若不是為了給齊羽報仇而殺我,那是為了什麼?」
謝玄衣有些不解。
「為齊羽報仇,和殺你,就非要是一件事嗎?」
鈞山真人碎碎念,伸出一根手指,慢條斯理道:「所謂因果,命緣,無非是有始有終。他伺候我,服侍我,我教他劍術,雷法,這樁因果便已經消解。他在北郊別苑被你以劍氣刺死,我今夜還了一道劍氣,剩下的因果,也算是還清。」
謝玄衣揉了揉眉心。
這話有些晦澀,但並不難理解。
鈞山真人對齊羽的態度,和歷塵對方航的態度,截然不同。
歷塵將方航視為心頭寶。
所以方航死在自己手裡,歷塵恨不得將自己碎屍八塊。
但齊羽死了。
鈞山真人唯一的想法,就是還清因果——-這一樁因果,在剛剛那一劍之下,已經結清。
「嘰里咕嚕,你到底在說些什麼?!『
便在此刻,妙真和尚耐不住性子了。
他拔出禪杖,直指鈞山,怒喝道:「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這麼多年過去,這喜歡拐彎抹角的臭毛病,就不能改一改?」
不等鈞山真人開口。
他直接將鳴沙寶杖擲了出去。
轟一聲!
風雷呼嘯,三十一枚真言在一瞬間盡數爆發,化為璀璨金文,將半邊天頂都封鎖淹沒!
「???」
這恐怖景象直接讓遠處結界外的段照呆呆證住,
就連謝真都為之咂舌。
從這一招便能看出,妙真剛剛與自己對攻——-顯然是留了手,沒拿出全部本領。
寶杖剎那砸至道袍稚童面前。
嗡!
轟隆隆!
這一招實在太快,鈞山真人來不及施展其他手段,連忙雙手合十,硬生生以雷法符篆鉗住鳴沙寶杖,他原先淡定愜意的面容,此刻因勁氣衝擊,瞬間漲得通紅,無數天雷翻滾落下,注入鳴沙寶杖之中,道門的天尊箴言也隨之浮現,與佛門梵語形成對沖之勢!
滾滾雷音擴散。
「禿驢,你是不是有病?!」
鈞山真人破口大罵,氣得不行。
「」.—·有病的是你。」
妙真一本正經開口,單手隔空牽引禪杖,保持對鈞山真人的壓制,同時另一隻手,將佛珠也高高擲了出去。
苔嶺山頂,頓時被大日熾光徹底淹沒。
無數劍氣自鈞山真人眉心衝出,佛珠與劍氣浩浩蕩蕩對沖,這副場面可謂是「神仙打架」,明明是兩位洞天境修士在對攻,但場面架勢,卻是一點也不輸給陰神尊者!
「我的親娘咧—
坐在古木樹蔭下的段照,看著這一齣好戲,忍不住撫摸著手腕的風雷鐲。
他離開忘憂島前,娘親刻意叮囑過。
大世將至。
王朝之中,很有可能會遇到所謂的「轉世者」,千萬記住,轉世真人這種存在,不是同境天才可以碰瓷的,如果被「轉世者」為難,就亮出手鐲,報出身份,千萬不要想著力拼。
看這兩位洞天修士打架的仗勢,段照體會到了娘親的用心良苦—」
只不過,段照忽而生出一道很古怪的念頭。
如果說「轉世真人」不可力敵,那麼先前與妙真幾乎平分秋色的小謝山主,又是什麼?
苔嶺山頂,被渲照成一片白晝。
萬千雨絲,尚未落下,便被滾燙熾日蒸發,化為無數熱氣。
站在劍氣與佛光中間的謝玄衣,神色十分複雜,一時之間,有些不知所措。
按理來說,他本來是兩位轉世真人的「首要目標」。
但不知為何·—·
現在這兩人自顧自打了起來。
自己反而成了唯一的閒人。
今夜的相見,多出了些許滑稽,些許荒誕。
他輕嘆一聲,收回傘劍,準備抓緊離開這是非之地,南疆邪修已經盡數殺盡,「盪魔」計劃註定要往後推遲,再留下去,也沒有意義。
正當謝玄衣傘劍入鞘的那一刻。
他心海之中,響起了鈞山真人的焦急傳音。
「姓謝的,你還愣著幹什麼—·趕緊幫忙啊!」
鳴沙寶杖的三十一枚真言,雖然沒有直接壓垮鈞山真人的脊樑,但卻將他從離地三尺的距離,
壓到了地面之上。
礙於這具身子歲數太小,鈞山只能抬頭仰望遠處身材高大的妙真。
這個角度,很不舒服。
但沒有辦法。
他只能一邊怒瞪妙真,一邊傳音催促道:「等等等等,你不會覺得我真想對你動手吧?以你的境界,應該能夠感受到,剛剛那一劍沒有殺意!這件事情,實在是一言兩語解釋不清,待我回頭再和你慢慢細說,當務之急,是先把這禿驢按下!你好好想想,我們倆都是大褚王朝修士,但這禿驢可是大離的,今夜正好有機會以二打一—」—--如若我們把他狠揍一頓,接下來梵音寺的西渡使團,哪裡還有顏面來皇城傳道?!」
謝玄衣神色古怪。
因為在同一時刻,妙真和尚的傳音,也在自己心湖中響起。
「謝客————」-謝施主。先前是貧僧不對,誤會了施主身份。」
妙真十分客氣,語氣乍一聽,很是平靜,但仔細看去,便會發現,他神色漲紅,眼中也隱含怒意。
苔嶺山頂,寶珠佛光不斷與劍氣對撞,
這場勁氣之爭,看似平分秋色。
但鈞山真人的劍氣,卻是更甚一籌。
數次對撞之後,鈞山的劍氣,已將寶珠華光敲出了好幾道裂口!
很顯然,如今這兩位轉世者,都打出了真火。
「貧僧聽聞,你與道門太上齋主歷塵起了爭執。」
妙真和尚沉聲開口,發出邀請:「這『鈞山真人』乃是歷塵的授業恩師,想必今夜至此,必定是為了太上齋道子的恩怨。不若你我一同出手,將其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