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青花?!」
齊鳴聽到他張口就這麼來,跟周圍人的反應差不多,驚愕居多,隨後也近乎是下意識的嘲諷道:「你夠黑的啊!真有元青花,你還能擺地攤?」
他這話算是說到了大家心坎上,周圍都是擺攤的,也不是都認識,更不是鐵板一塊。
當即有個看不慣的也站出來道:「就是說啊,也別太心黑了,這位小哥看著不像是小氣的人。但你要做的太過,最後別鬧個雞飛蛋打。」
「就是。老陳,你那破碗我還看過,有年頭歸有年頭,但要說元青花就有點拿人當傻子了。」
「老陳,聽哥一句話,見好就收。」
被稱作老陳的攤主臉一拉,朝著那人些人一揚手,做出驅趕的動作,呵斥道:
「瞎叨叨個啥,又不是你們的東西被砸,這裡有你們什麼事兒。還有,誰告訴你們我胡說八道了,都告訴你們這是元青花了,還看不出來,只能說你們眼力差!也對,眼力要好,也不至於擺地攤。」
他這通話,打擊面有點廣,甚至把自己也給罵了進去,地圖炮一開,一下子得罪了在場大多數人,一些個不乾不淨的話也就冒了出來。
這麼一來,就有人站到了齊鳴這邊。按理說有人支持,齊鳴應該高興才對,但他臉上卻沒什麼喜色,甚至嘴角抽了抽,一副糾結模樣。
因為他用望氣術驗了驗,這老陳還真沒瞎說,這件碎了的大碗還真是元青花。
但這個元青花,又非<彼元青花>。
目前凡是提起元青花這三個字,不管是口耳相傳,還是文字資料,其實是<至正型元青花>的一種簡稱。前文提過,元青花的概念其實是國外學者提出。
當時這些國外學者對這些瓷器的稱呼是<十四世紀青花類型瓷器>,也不知道是國內哪位翻譯鬼才,把這句話翻譯成了<至正型元青花>。
再到後頭,又被簡略成了<元青花>三字,用這稱呼代指,從元朝浮梁瓷局在景德鎮督造起,到朱元璋早期燒造的一批精品瓷器。
既然是精品,那自然就有日用品,而日用品別說是元代,哪怕是它是宋代,是唐代,那也不值什麼錢。
就好像今天大家吃飯用的碗,500年後也是古董,但它肯定也是不值錢的一個道理。
齊鳴自動過濾掉了周圍嘰嘰喳喳的議論聲,拿起一塊碎瓷片,觀察了一番後,隨口問道:「你想要多少?」
「我要的不多,5萬!」
他這價一出,周圍的議論聲都小了不少,原本還以為這傢伙要獅子大開口,從人身上撕下塊肉的,結果就5萬,那沒事兒了,在這圈子裡,5萬算錢嗎?
一件東西幾十萬上百萬,對他們這些擺攤的來說可能沒見過,但就五萬,那算是良心價了。
甚至有人都覺得這老陳太厚道,要少了。這種砸壞東西的情況,可比正兒八經做生意要方便的多。
做生意還會碰上討價還價的,但這都壞了,那隻要不是漫天要價,到最後還不是賣家說了算。
而齊鳴,對這價錢就有點意見了。他是不差錢,也願意花點錢,免掉些無意義的麻煩,但不想當個純純的大冤種。
他把手上的瓷片遞給那陳姓攤主,淡淡道。
「我眼力有限,這大碗能不能到元,我看不出來。
不過你看這斷口,只要眼睛不瞎也能看到,這瓷胎一點都不緊實,松的跟馬蜂窩一樣。還有這畫工,這東西的評價太唯心,我就算說壞,你也不會承認。
但這青花料總做不得假,顏色黯淡也就算了,暈散的也太厲害了,人臉都快糊成一團了。
說白了,這就是個不知道什麼年代的民窯,還是民窯里的下等貨。這種東西,你能賣5萬?5千有人要,你都該燒高香了吧。」
他這一通話,有理有據,有幾人暗暗點頭。從那件蒙造皮子活上,大家就知道齊鳴不是什麼外行人,但沒想到瓷器上也這麼精通。
但任憑齊鳴舌綻蓮花,那陳姓攤主兩手一攤,一臉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憊懶樣子,道:
「你說的挺有道理,但這東西,我來價就不低。而且,我之前雖然沒賣掉,但一直是開價5萬,你要不信,可以問問他們。」
老陳一指人群里的一個瘦高個兒,道:「小劉,我說的對不對?我是不是就照著這價在賣?還有耗子,你也給我作個證。」
「沒錯!當時有人出到了4萬8,老陳都沒捨得賣。」
「對!帥哥,我認識你這手錶,百達翡麗的,少說30多萬。5萬又不貴,誰讓你倒霉碰壞了人家東西呢?
就當破財消災,還能長點記性,以後走路就不會走神了。」
老陳擺攤多年,也認識不少人,這種時候能被點到名的,那鐵定是跟他關係好的,自然是會幫著他說話。
而且一行有一行的規矩,只要事情成了,他倆回頭也能分潤到些許好處費,反正就幾句話的事情,又能賺人情,又能獲利,自然願意幫忙。
「我戴多貴的表,跟你有半毛錢關係?有錢就要認栽?你傻還是我傻?」
齊鳴也來了火氣,自己店裡剛被設了局,才有了眉目,還沒解決。結果出來走走又遇到了這麼件破事兒,再加上天氣燥熱,他也沒了耐心。
吼了一嗓子,舒服了些後,他才冷冷的看向那攤主:「3千,今天算我倒霉。」
他話都沒說完,老陳便給打斷了:「不行,太少了。我拿貨都不止這個數。大家都看看吧,有的人穿的人模狗樣的,弄壞了東西不願意賠了!」
「既然這樣,報警吧。」
齊鳴懶得再說,直接拿出了手機,手指快速敲擊屏幕的同時,嘴上也沒停。
「附近就有派出所,出警到這兒,絕對不超過5分鐘。
我也把話放這兒了,這件事情,我不接受調解。為了節省時間,我建議你直接走司法程序,你可以去法院起訴。
到時候別說5萬,法院真照著元青花的價錢給我判,我也認了。」
說這話的時候,齊鳴也當眾撥出了第一個電話:「喂,張律師嗎?我這邊出點問題,嗯,嗯,人沒事,跟人起了點矛盾,算是財務糾紛。你來一趟靜安寺,我全權委託你。」
電話打完,他又看向了對面的老陳,淡淡道:「你快點報警啊。我律師都叫了。你要不報警,這是我的名片,還有你記個號碼,1328XXXXX。是我律師的,巧了,他也姓陳,你倆是本家,沒準有很多共同話題。
要是沒別的問題,那我就先走了。」
齊鳴說完,身子一側,就想繞開。
「不行,你不能走!」
老陳一個跨步攔在齊鳴前頭。
他個子矮,兩人離的近,齊鳴近乎是俯視著他。確定了這些人也不是鐵板一塊,這人也沒膽子上強度後,他也就不怕了。
「你想清楚了,到目前為止,咱們這事兒,頂多就是民事糾紛。但你攔著我,信不信我告你尋釁滋事,限制我人身自由。
剛剛你那小兄弟不也說了嘛,我有錢,也有閒,有的是功夫跟你折騰。」
他這話一出,老陳下意識的後退兩步,沒再敢逼近,眼神雖然還是恨不得噴火,但火光背後,有了畏懼。
其他人也是,大夥都是風裡來雨里去,賺著辛苦錢的同行,自然是看不慣齊鳴這種階級敵人。
但同時,他們也怕惹上這種人,就像齊鳴說的,人家有錢有閒,這種事一個電話就行,甚至都不用自己出面。
他們有什麼?倒也不是一無所有,上有老,下有小,一個月沒收入,老婆就能給你甩臉子。
所以別看現在他們一個個都是同仇敵愾的瞪著齊鳴,心裡沒準也把他鞭屍了好幾次,但卻不再敢多說一個字。
之前那銅佛像的攤主,甚至隱隱慶幸,幸好自己胃口不大,落袋為安了,不然也得跟著一起被人當成炫富的道具。
齊鳴呼出口濁氣,嘴角有點壓不住,他有點理解為什麼流行裝備打臉了,因為看到這種別人看不慣你,又干不掉你的樣子,那是真的爽啊。
就在場面僵持不下的時候,有個聲音忽然從一側響起,這聲音聽著蒼老,但語氣和善。
「你說你們,不就一件東西嘛。你們兩個大老爺們,搞的這麼麻煩作甚?」
大傢伙兒都齊齊看向聲音來處,一眾人身後。
來人地位似乎很高,見他到來後,周圍自動讓開了個位置,有認識的甚至直接恭敬的喊著「張叔」!
齊鳴簡單打量了走出來的老人,白襯衫,解放鞋,衣著簡單,看著至少有70左右,小平頭,頭髮花白,身形偏瘦,但精神頭看著很好,一雙眼睛亮堂的很。
張姓老頭一邊朝著兩人走,一邊也是一臉謙和的朝著那些喊他的人點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
來到兩人面前,那位陳姓攤主也認識對方,也恭敬的喊了聲<張叔>。
張老頭同樣點點頭,目光則落在了齊鳴身上,上下掃視一番後,他才笑道:「原來是齊老闆,沒想到在這兒跟您打了個照面,幸會了啊。
「你認識我?」
齊鳴仔細回憶,對這老頭實在沒什麼印象。
「呵呵,你不認識我這小老頭,那是正常的。自我介紹下,我叫張華,因為年紀大,所以不少圈裡人都稱呼我一聲張叔。
不過齊老闆跟咱也不是一個路數,喊我老張就行。」
張華自我介紹完,就瞪了那老陳一眼,訓斥道:「齊老闆是厚道人,是不是你小子故意為難人家。」
老陳聞言,露出了一張苦瓜臉:「張叔,我哪有。」
他亮了亮手上的破瓷片,又指了指攤位上還沒收拾的瓷片,賣慘道:
「我好好的一個元青花大碗被砸,就想要個市價賠償,結果是他又是報警,又是法院的。比我這苦主還橫,我找誰說理去。」
「你要了多少?」
張華是半途過來,還不了解詳情,所以也沒信他的,而是眼光灼灼的看著他,沉聲問道:「你想要多少?」
「5萬。」
這回,老陳的聲音低了不少。
張華拿過他手上的東西,摩挲幾下後,瞪了他一眼,隨後才看向齊鳴道:「齊老闆,那你的心理價位是多少?」
「3千~」
張華聽到這價,嘴角邊的皺紋哆嗦了下,心裡暗罵,一個夠貪,一個夠狠,沒一個好東西。
但他還是笑道:「這麼大點事兒,犯不著走什麼司法程序。我老頭子給做個中人吧。
老陳,5萬不可能,你牙口沒那好,肚子也沒那麼大,硬吃容易消化不良。齊老闆,3千呢,也太少了點,您稍微加點,這事兒就過去了。」
「你做的了他的主?」齊鳴狐疑的問道。
張華笑呵呵的頷首:「我在魔都包袱軍裡頭,也算個老人。他們都會賣我個面子。」
「對,張叔既然都開口了,那我肯定聽張叔的。」
老陳也立刻幫腔。話語之間,也是在替這老頭抬轎子。
其實就算張華不站出來,他也想找個台階就下來了。因為他是最怕走什麼司法程序的。一旦報警,那後續的調查,取證,錄口供,哪樣不要時間。
齊鳴有錢,簽一份委託協議,就能全權交給律師處理。
他可沒那閒錢。而且即便最後告到法院,沒準也就賠個幾千塊。要是齊鳴有意折騰他,再來個二審,他是真沒這時間和精力折騰。
齊鳴看了看那老人,想了想,才道:
「那成,我也給您老一個面子,1萬,不過他得把他手上戴著的那菩提手串給我。那手串包漿看著漂亮,就當我花1萬買了個手串盤著玩兒了。」
「這個?」
老陳抬起手腕,上頭確實有串顏色紫紅油亮的小手串。菩提珠子顆顆飽滿,大小形狀也很一致。
張華就在老陳身邊,也跟著看了眼。
只這一眼,他就有點心驚,腦海里立刻浮現一個念頭,這小子眼光這麼毒的?這么小的東西,反正他之前是沒注意到的。
老陳也是圈子裡的老人,在知道了齊鳴也是圈子裡的人後,自然是不會那麼容易就信了齊鳴那句所謂的看著漂亮的理由。只是這手串就是很普通的菩提珠子。
上頭沒有刻字,也沒留名,來歷也很清楚,是他在北方市場上偶然買到,沒什麼奇特的。他唯一想的一種可能,就是齊鳴不想在這麼多人面前丟了面子,所以替自己找的藉口。
「張叔!」
齊鳴見那老陳猶豫不決,打算加把火,暗諷道:「看來您老人家的面子也就這樣啊。這是做不了他的主了?」
他這話其實不對,畢竟剛剛只談賠償,而他現在是連賠帶買,不算一回事兒了。這麼說,算是混餚視聽了。
但這麼短的時間,也沒人腦子轉這麼快,想到這上頭。
張華還沒說什麼,那老陳就受不得激,立刻脫下了手串,直接拋了過去。
「就照你說的來,不就個菩提手串嘛。你喜歡就讓給你了。」
齊鳴眼疾手快,精準接過。
他倆動作太快,以至於張華想提醒,都沒來的及。但想想,他也就釋然,有句話說的好,人只能賺到自己認知範圍內的錢,只能說老陳跟這東西沒有緣分。
手串到手,齊鳴很爽快的付了錢。
張華見狀,立刻朝著眾人做了個驅趕的手勢,笑道:「行了,熱鬧都看完了,都散了,散了。這麼熱的天,都聚這兒,不怕中暑啊。」
他在這群擺攤人里威望本來就不低,加上已經沒了熱鬧好看,大傢伙便也就散了。
趕走了人,張華笑呵呵的湊近了些,壓低聲音道:「齊老闆,多謝賞臉了。不過我還想多嘴問一句,你手上真有成化鬥彩天字罐嗎?」
「嗯?」
齊鳴狐疑的看了看這老頭,這人雖然也算幫了他,但出現的太突兀了,這會兒又問這麼件重器,警惕心立刻拔高了起來。
「老人家,我有沒有,好像都跟您關係不大吧。」
「齊老闆,別板著個臉。我老頭子跟瓷器打了半輩子交道,對它好奇也沒什麼奇怪的。而且~」
說到一半,張華又走近了兩步,像是普通老人遇到了自己喜歡的後生晚輩一樣,把右手搭在了齊鳴左肩,輕輕拍了拍。
同時,他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輕輕道:「而且,我手上也有幾個,成化鬥彩天字罐,不知道齊老闆,感不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