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炎序,屋外驕陽似火,黃沙灼灼。
李仲虔穿了身褐色窄袖雙雀銜綬帶紋交領錦袍,凌亂的長髮束起,頭裹巾幘,坐在涼爽的穴屋裡翻看戰報。
沙城嚴冬酷夏,狂風肆虐,本地百姓家中蓋房時都會向下掘建穴洞居住,不僅冬暖涼爽,還可以防風沙。
他從早上看到下午,看得眉頭緊皺,期間只吃了幾塊干饢餅。
侍僕為他送來一盤晶瑩剔透,凝凍成雪峰山巒形狀的冰酪,殷勤地道:「阿郎,此物乃解暑良品,酸甜冰涼,名叫公主醉,請阿郎品嘗。」
聽到公主醉幾個字,李仲虔眼皮跳了跳,掃一眼盤中泛著雪白、嫣紅、青綠色澤的山巒,放下戰報,手指輕叩書案。
「有什麼講究?」
侍僕放下托盤,笑著道:「奴聽人說,公主醉是從王宮裡傳出來的。據說暑熱天時,佛子沒有胃口,進食不佳,一連半個月講經,病了一場,什麼都吃不下,文昭公主看到以後,又是心疼又是著急,遍尋市集上的瓜果,想盡辦法做出了這道鬆軟香甜、冰冰涼涼的冰酪,佛子吃了以後,果然胃口好了不少,後來聖城的達官貴人只要舉行宴會,都要做一大盤冰酪,因為冰酪白中泛紅的樣子就像喝醉了的美人,所以都叫它公主醉。」
李仲虔面色微沉。
難道王庭人見過李瑤英吃醉的樣子?
侍僕又端出一盤花花綠綠、鮮香撲鼻,每一粒米粒都閃爍著金色油光的抓飯,「文昭公主學著天竺僧人的素抓飯做的抓飯,肉汁香濃,酸辣鮮甜,還放了一種老齊他們的莊園才有的葡萄乾,天氣熱的時候吃起來爽口又鮮嫩,阿郎用些。」
李仲虔嘴角抽了抽。
這樣的傳說他一路聽了不少,婦人濃麗的時世妝、精美的綢緞,男人趨之若鶩的美酒,僧人畫家文人讚不絕口的經文紙,一種迅速在民間時興起來的輕軟暖和的棉袍,新巧的農用灌水器具……背後都有一個「漢地文昭公主費盡心機討好勾引佛子」的故事。
其中很多是胡商的牽強附會和噱頭,但是百姓一個個言之鑿鑿,仿佛親眼所見,聽得多了,李仲虔有時候都不禁有些懷疑是不是真的。
他問過瑤英,她向來報喜不報憂,只揀了些小事和他說了。所有親兵都聽她的,也不會告訴他全部實情。
李仲虔看一眼侍僕,侍僕是商隊的人,隨老齊他們往來於王庭和高昌,專門跑腿遞話,幹些粗活。
他拿出幾枚銀幣,隨手拍了拍書案旁放著的長劍,手臂肌肉繃起,目光陰沉。
「我問你幾件事,你老實回答,不得隱瞞。」
侍僕忙道:「小的絕不敢欺瞞阿郎。」
李仲虔鳳眼斜挑,眼神比屋外的烈日還鋒利,問:「王庭人到底是怎麼看待公主的?」
侍僕冷汗涔涔。
……
半個時辰後,侍僕滿頭大汗地捧著一口沒動的冰酪出去。
李仲虔對著堆疊的戰報,閉了閉眼睛。
在王庭,佛子是萬民的敬仰,這裡的百姓把瑤英當成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樓梯處一陣腳步輕響,瑤英走下穴屋整理書信,看到書案旁只吃了幾口的干饢餅,道:「阿兄,你吃些東西再看吧。」
李仲虔斂起陰沉之色,揮揮手,示意無事。
昨晚瑤英和他細說西軍的組建和各地世家之間的牽扯,今早他開始看她這裡各方送來的戰報。看到一大半,他才明白她昨天在沙地上畫的那一大圈代表了什麼。
高昌只是一個小小的據點,沙州、瓜州的世家也開始趁北戎大亂時起義,李玄貞的涼州軍配合西軍,王庭追擊北戎可汗,這張巨大的網從東到西,由南到北,跨越幾千里,涉及無數大小綠洲。
如果戰事順利,那麼他們可以和王庭聯合夾擊北戎,徹底剿滅北戎這個強敵。
屆時,河隴一帶能重歸故國,流離失所的流民完成東歸的夙願,和中原王朝失去聯繫幾十年的西域,也將結束多年來兵荒馬亂、烽火連天的紛亂分裂局面,重新一統,太平安定。
而中原魏國再度獲得遼闊的馬場,有了穩定的優良軍馬來源,解決了北邊隱患,何愁不能一統天下?
再過個幾年,中原穩定繁榮,西域幾道暢通,沙漠中的古老驛道恢復繁華,客舍鱗次櫛比,駝鈴悠揚迴蕩,商隊比肩接踵。
所有百姓,不論胡漢,都能遠離戰火,安穩度日。
李仲虔坐在幽涼的穴屋中,捏著戰報,久久不能平靜。
他看得出瑤英、李玄貞和王庭佛子結盟背後的長遠用意,知道這場結盟會帶來怎樣的巨變。
正因為此,他希望瑤英能及早抽身。
北戎部落以後勢必會反撲,西域世家之間複雜的勾心鬥角,王庭人仇視漢人,魏國有個絕情的李德……都是麻煩事。
謝家為國為民,到了舅舅謝無量這一代,幾乎死絕。
世人稱頌謝無量,提起謝家便唏噓不已,但面對李德和李玄貞的怒火,世人沒管過他們母子幾人的死活。
這就是世道。
李仲虔早已認清世情冷暖,他只有李瑤英這麼一個妹妹,不想讓她背負這些重任,重走謝無量的路。
可是瑤英已經拿定了主意,他勸不了她。
只能徐徐圖之。
李仲虔放下戰報,抬眸看著坐在一旁寫信的瑤英。
「去聖城前,我想給佛子寫封信。」
瑤英抬起頭:「我正給佛子寫信……」
李仲虔搖搖頭,走到她身旁,抽走她筆下的紙,揉成一團,「這封信得由我親筆來寫才有誠意,佛子看得懂漢文?」
瑤英喔一聲,「他漢文很好。」
李仲虔提筆鋪紙,道:「我聽說了不少你們的事。」
瑤英忙道:「阿兄,那些傳說都是謠言,都是因我之故,才會連累佛子的名聲。」
「我明白,我會代你向佛子致歉。」李仲虔寫了幾個字,「一年之期是不是到了?」
瑤英回想了一下,點點頭。
她曾試著和曇摩羅伽談起這事,他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想來他不在乎這種瑣事,所以沒有催促過她。
李仲虔問:「你是怎麼打算的?」
瑤英神色凝重,沉吟半晌,輕聲說:「我不想再給佛子添麻煩。」
李仲虔頷首:「你別操心了,這件事交給阿兄處理。」
他寫好信,請來近衛騎士巴伊。
「勞你轉交給佛子。」
巴伊立即帶著信返回聖城。
他離開沒一會兒,幾聲鷹唳傳進穴屋,黑鷹金將軍帶著軍情戰報回來了。
瑤英迫不及待,提著裙角奔出穴屋,接過親兵遞來的銅管,看完信,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阿兄,你昨天還問我阿青去哪裡了……」
她把信遞給跟過來的李仲虔。
「她幫我守著白城。」
李仲虔展開皮紙卷,上面一排龍飛鳳舞的大字:青已擊退敵軍,幸不辱命。
……
數日前。
千里之外,白城。
雲浪翻湧,烈日炎炎。
荒漠中,一座座經年累月被風沙吹蝕的山崖矗立在艷陽下,鱗次櫛比,龍盤虎踞。
大片熾烈光束自雲層間傾灑而下,光影錯落,一座座奇形怪狀的山丘罩下的暗影隨之緩緩浮動,恍若活物。
狂風颳過,古怪的嘯叫聲充斥其中。
漂移的猙獰暗影中,幾千騎士和一萬步兵組成的龐大隊伍狂奔在山丘下崎嶇蜿蜒的大道上,恍如奔流的黑色洪浪。
他們每個人都帶了兩張弓,佩彎刀,套索,皮囊,氣勢兇悍,沉著,肅殺,勇猛。
這是一支鮮血鑄就的精銳隊伍,士兵個個悍勇,為首的將領一雙淺黃色鷹眼,掃視左右時,金芒閃動,精光四射,正是前不久逃出王庭的北戎王子海都阿陵。
北戎四分五裂,海都阿陵找不到糧草補給,一路燒殺搶掠,以戰養戰,收攏各部落殘兵,匯集了一支兩萬人的隊伍,朝著高昌而去。
他之前派探子去高昌探聽軍情,高昌一切如常,依娜夫人仍然是國主夫人,他許諾尉遲國主幫他殺了依娜夫人,尉遲國主立刻送了他一批戰馬武器。
海都阿陵冷笑,依娜夫人他要殺,高昌他也要。
狼不會放過肥羊,哪怕肥羊忠實順從。
他先謹慎地剿滅了幾個部落,一路都沒有遇到什麼有力的抵抗。期間,逃竄的瓦罕可汗向各個部落發布命令,要求他們全部帶兵東進,幫他擺脫王庭追兵,他好率領殘部返回草原,他還擢升海都阿陵為都統。
海都阿陵權衡一番,他收攏的殘兵加起來雖然有兩萬人馬,但是遠水解不了近渴,帶領這些人長途跋涉去救瓦罕可汗,很可能落得一個的孤立無援的境地,不如先占了高昌,再召集附近部落,組成聯軍,攻打王庭,減輕瓦罕可汗的壓力。
在那之前,必須先攻下白城。
他們不久前出現在另一處綠洲,圍攻城池,聲勢浩大,讓人以為他要拿下那座城池,氣勢他是在聲東擊西,他的目標是白城。
前方塵土飛揚,幾名斥候飛馳而來,「都統,白城防守鬆懈,城中沒有弓弩車,他們的弓箭大概只夠射七八輪!」
海都阿陵勒馬停下,命令所有士兵停下休息,大口喝水,準備好可以拼合的木質盾牌。
天氣悶熱,他們即將展開一場大戰,現在必須補足水分。
待士兵們喝飽了水,海都阿陵拔刀:「沒有人能擋住我們的腳步!」
士兵們振奮精神,大聲響應,怒吼聲響徹天際。
隊伍繼續進發,很快,山腳下一座幾丈高的土牆圍起來的堡壘城池出現在眾人面前。
湛藍碧空萬里無雲,山丘巍峨起伏,海都阿陵騎馬衝上山坡,揮舞手臂,隆隆的戰鼓聲齊響,排山倒海,雷霆萬鈞。
當看到黑色洪流翻過山坡時,白城守軍驚慌失措,外城來不及撤回城的守兵很快成批倒下。
鮮血染紅了士兵們手中的彎刀。
白城弓箭手們衝上城樓,慌忙搭箭。
沒等北戎士兵靠近,第一輪箭雨已經落下。
海都阿陵冷笑,他們還沒到守軍射程之類,守軍已經開始放箭,守軍確實毫無防備,前軍潰不成軍,整支隊伍的軍心已經亂了。
軍隊繼續前進,白城裡也響起急促悽厲的號角戰鼓聲,幾個戰將模樣的男人登上城樓,揮舞旗幟,弓箭手慢慢冷靜下來,等那戰將的旗幟落下,這才一齊放箭。
萬箭齊發。
北戎士兵不慌不忙,舉起木盾,踏著整齊的步伐推進,漸漸有人被從盾牌縫隙里鑽進來的箭矢射中,但更多的人已經靠近白城。
海都阿陵耐性地等了一會兒,士兵手中的盾牌密密麻麻插滿了箭矢,放箭聲從密集如雨變得稀落起來,城牆上的弓箭手焦急地吼叫著。
「他們的箭快用完了。」
「衝鋒!」
戰鼓隆隆,北戎士兵大叫著奔馳,似一把尖刀,撕裂空氣,直直插向白城,要將這座堡壘撕得粉碎。
塵土漫天飛揚,大地震顫,白城在北戎士兵勢不可擋的攻勢中瑟瑟發抖。
忽然,一聲聲巨響,山崩地塌,大地震顫,急速衝鋒的騎兵一個接一個陷落進大坑中,碎石迸濺,泥土飛揚,遮天蔽日。
巨變突生,半邊山體整個塌陷,轟隆隆的巨響聲震雲霄,無數北戎士兵還來不及反應,已經連人帶馬,被捲入鋪天蓋地的山石洪流之中。
後方的北戎士兵鬼哭狼嚎,前方攻城的士兵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回頭茫然四顧。
戰場仿佛停滯了一瞬。
海都阿陵渾身熱血上涌,睚眥欲裂,策馬衝上前,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後軍被倒塌的巨石吞噬。
山怎麼會突然崩塌?
炸響還在繼續,地動山搖,戰馬受驚,齊聲嘶鳴,揚蹄奔逃,將馬背上的騎手狠狠地甩了下去。
與此同時,隨著一陣陣古怪的嘯響,巨大的火球從天而降,墜落在北戎戰陣之中。
慘叫聲四起,戰陣立時崩潰。
「天雷!天雷!」
士兵們發出恐懼的尖叫。
海都阿陵毛髮直豎,握緊拳頭,一陣風颳過,他冷汗涔涔,驀地從震驚從回過神。
士氣已失,今天他們攻不下白城。
「全體撤退!收攏潰兵!」
親兵吹響號角,北戎士兵尖叫著撤退,經過倒塌的碎石時,所有人無不膽戰心驚,抱頭奔逃。
部下丟盔棄甲,逃回海都阿陵身邊,勸他趕緊離開。
海都阿陵咬牙切齒,瞳孔翕張,冷冷地盯著白城城牆。
白城守軍剛剛使用的武器,他聽說過。
文昭公主李瑤英當初逃離葉魯部落時,「天降驚雷」,引來天罰,才能趁亂逃離。
他從不信什麼天罰,李瑤英一定是用了什麼漢人才會的武器,草原部落的人從沒見過,誤以為那是天罰。
亂石迸濺,轟轟巨響還沒停下,狂風大作,飛沙走石。
遠處白城城牆上,幾面軍旗立於漫天黃沙碎石和遼闊的蒼穹之間,迎風獵獵飛揚。
海都阿陵雙眼微眯,看著那幾面陌生的軍旗。
哪個小部落敢阻擋他的腳步?
城牆上,一名高大的將領彎弓搭箭,拉足弓力,一箭射出。
一聲尖嘯突兀響起,隨即,北戎戰陣中的一面軍旗被箭矢射中,應聲倒地。
北戎士兵驚叫出聲。
將領再次拉弓,又是一箭射出,氣勢如虹,箭矢破空而至,直直地扎在北戎一面軍旗的旗杆上,錚錚作響。
士兵膽戰心驚,取下箭矢上綁著的信,送到海都阿陵手中。
海都阿陵展開信,怒目圓瞪。
高昌已經歸附大魏,西域諸州,盡皆光復,山河疆土,寸土不讓。
從今天開始,他面對的不是一個個小部落的抵抗,而是整支西軍,是中原魏國。
海都阿陵盯著末尾的落款處,怒意激盪,熱血沸騰,指節用力到痙攣。
攔住他的是西軍。
這段時日,西軍已經收復高昌了!尉遲國主縱容依娜夫人,送他兵馬武器,這一路他沒有遇到抵抗,都是李瑤英在迷惑他!
好!
好一個李瑤英!
部下滿身是血,衝到海都阿陵身邊,大吼:「都統,我們撤去哪兒?」
海都阿陵麵皮抽搐了幾下,神情猙獰。
西域諸州向來精明,哪國勢力強大,他們就投靠誰,當地世家貴族一直對繁重的苛捐雜稅多有不滿,信上所說,就算不是真的,也差不離。王庭和漢地公主聯合,把他攔在白城之外,瓦罕可汗逃往草原的東路肯定也被截斷了,老可汗如今就是瓮中之鱉,在王庭和西軍夾擊中一步步掉進最後的陷阱。
等西軍和王庭軍隊同時收網,老可汗必死無疑。
他的人死傷大半,根本無力力挽狂瀾,而且北戎貴族仇視他,不會聽他的號令。
海都阿陵一提馬韁,果斷地撥馬轉頭。
「修整兵馬,養精蓄銳,等待時機。」
「大汗在外奔逃,貴族們各自為政,敵人準備充分,不知道還藏有多少陷阱,我們是大汗唯一的依靠,不能輕舉妄動,等我們收攏更多隊伍,立刻東進勤王!」
剛剛渙散的士氣又振奮起來,亂兵們簇擁著海都阿陵,飛快撤出戰場。
白城城牆,將領們看著海都阿陵撤退,齊齊鬆了口氣,下令士兵打掃戰場,收治傷病,對望一眼,難以抑制激動,放聲大笑。
唯有剛才彎弓搭箭的年輕將領板著面孔,臉上沒有一絲笑意。
楊念鄉摘下頭盔,看向身邊板著臉的將領:「謝青,你剛才那兩箭威力十足,練了多久啊?」
謝青面無表情地道:「十二年。」
楊念鄉嘖嘖稱嘆,士兵衝上來稟報軍情,眾人顧不上閒話,各自奔忙。
王庭軍隊和北戎主力在撒姆谷對陣時,楊念鄉幾人帶著李瑤英的密信趕回高昌,和楊遷匯合,幫助尉遲國主架空依娜夫人,解決了駐紮在高昌城中的北戎軍隊。
高昌國主立刻寫信給魏國,要求魏國正式冊封李瑤英和西軍,給予西軍兵力支持。
與此同時,楊念鄉和謝青趕往白城,召集兵馬,安設器械,厲兵秣馬。
李瑤英和他們分析過,海都阿陵一定會在積聚力量後先攻打高昌附近的部落,再攻占高昌,他們在白城等了很久,在整個山頭都埋設了商隊秘密運來的武器,不斷放出假消息引誘北戎斥候,就等著海都阿陵上鉤。
今天只是第一次交鋒,他們暫時嚇退了海都阿陵,削弱了他的部隊,不過尚不能掉以輕心,他們的任務是守住西邊防線,讓海都阿陵無法東進。
這期間,西軍將會聯合各地發動起義,逐步光復西域各州。
謝青手持長弓,帶了一隊親兵出城巡視。
公主曾經一遍遍叮囑她,戰場上決不能輕忽,要戒驕戒躁。
她現在的實力還不足以在陣前斬殺海都阿陵,不能焦躁,她可以為公主守住白城,讓海都阿陵無法再往東踏進一步。
謝青收起長弓。
她練了十二年的箭,她和公主認識,也差不多是十二年。
長風獵獵。
謝青一身甲衣,橫刀立馬,俯視馬蹄下一片狼藉的戰場。
士為知己者死。
公主是西軍首領,她就要成為公主帳下最勇猛的大將。
……
沙城。
瑤英看完紙上密密麻麻詳細的戰報,確認謝青他們擊退了海都阿陵,將之前的布局謀劃一一道出。
她身在王庭,所以身邊沒有帶人馬,西軍主力正在戰場之上奮勇殺敵,收復失地。她和商隊在後方調配糧草武器,為他們指引路線,讓他們可以避開北戎亂軍,減少傷亡。
在王庭隨軍的那段日子,她整日處理後方軍務、整理情報,現在做起這些事已經很熟練了。
李仲虔看著瑤英,心中百感交集。
他的所有抱負和志氣都在謝無量死去之後煙消雲散了,現在的他寧可負天下人,也不叫天下人負他。
瑤英和他不一樣。
從前在中原,因為李德和李玄貞的壓制,她不敢接觸這些事。
這三年,他不在她身邊,她經歷了很多艱辛,在他面前,她依然還是乖巧的妹妹,在其他人眼中,她早就不是從前的她了。
李仲虔臉上神色晦暗。
瑤英知道他的心病,搖搖他的胳膊,撒嬌道:「阿兄,你勇冠三軍,親兵家將都很崇拜你,我讓他們以後多向你請教,你能教他們排兵布陣嗎?」
他現在還是想著帶她回去,她得先讓他慢慢接手這些事。
李仲虔收斂心思,頷首:「他們這幾年一直跟在你身邊,都是忠勇之士,也是好苗子,想問什麼只管來問。」
瑤英笑著嗯一聲。
說了一會兒話,李仲虔監督瑤英回屋吃藥。
當晚,兩人收拾好行囊,預備第二天出發去聖城。
翌日早上,瑤英和李仲虔騎馬出了驛館,等在驛館外的流民立馬圍了上來。
「壯士!收下我們吧!」
「首領,你不能丟下我們不管啊!」
李仲虔理了理韁繩,冷冷地看一眼撲上來的流民,鳳眼滿是戾氣:「滾。」
流民們嚇得直往後退。
瑤英和李仲虔並轡而行,看一眼身後的流民。
「不用理會他們。」李仲虔道,「他們的生死,與我何干?」
瑤英想了想,「阿兄,如今我們正是用人之際,不如查清楚這些人的身份,如果原先是牧民,沒做過什麼惡事的,不如暫且收留,這些部落的人都是從小在馬背上長大的,弓馬嫻熟。」
李仲虔皺了皺眉,終究拗不過瑤英,「也罷,聽你的。」
……
兄妹兩人還在路上時,巴伊已經快馬加鞭,趕回聖城。
很快,李仲虔的親筆信送達王寺。
曇摩羅伽剛剛結束一場宣講。
大戰之後,他照例在寺中舉行半個月的法會,雙腿的腫脹反覆發作,他每晚都要以熱泉紓解疼痛,花豹被關了起來,夾道各處增派人手。
這一次,不會有人闖入密道。
信直接送到他的禪室,他身著袒肩袈裟,渾身是汗,手執佛珠,在般若的攙扶中慢慢坐下,拆開從沙城送回的信。
侍立在門邊的畢娑忍不住回頭,緊張地盯著他手中的信。
曇摩羅伽看完信,放在一邊,手指輕捻佛珠,臉上沒什麼表情,眉目清冷。
鎏金香爐青煙繚繞,幽香陣陣。
半晌後,般若好奇地問:「王,文昭公主在信上說了什麼?」
曇摩羅伽淡淡地道:「信上說,摩登伽女想通了。」
一年期滿,該正式了結了。
般若拍手輕笑,念佛不已:「這下好了,公主找到兄長,一年之期也滿了,皆大歡喜。」
曇摩羅伽垂眸,翻開一卷佛經。
是啊,皆大歡喜。
她一定很高興。
風聲琳琅,庭前盛放的沙棗花隨風搖曳,階前一地落英。
廊前光影浮動。
他坐在幽暗的禪室中,一語不發。
畢娑暗暗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