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蘭妱抬頭看他,他的眸色很深,但笑容卻帶了些揶揄和寵溺,並不沉重。
他這話也讓她想起了兩人第一次見面之時的情形,那時候,他看起來是那麼冷漠,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
從外表看他,和實際的他真的是相差甚遠。
蘭妱忍不住小聲道:「大人,我每次都想說,我很慶幸自己當初會厚著臉皮去求您,但是,將來肯定會有其他人用各種法子接近大人您,大人您還是要三思啊。」
說完有些羞赧,又忍不住笑了出來。
鄭愈眯了眯眼,他腦中閃過幾個月前蘭妱那副未完成的畫,低頭看她臉色微微泛紅的樣子,道:「這段時間,多畫些你夢中北疆的畫吧,你說你記得的片段不多,將那幾個片段都畫了下來,我便來接你了。」
然後才道,「三什麼思,我跟你說過,你別拒絕我,全部滿足我了,我自然不會再要其他人了。」
蘭妱的臉騰地紅了起來。
這什麼人呢。
她抱著他腰間的手忍不住就掐了掐他,雖然硬邦邦的,委實掐不動什麼,然後低聲道:「那這段時間呢,我不在……」
鄭愈笑了出來,道:「那這幾天就多辛苦些好了。」
蘭妱:……
翌日,蘭家。
近年來蘭妱的父親身體並不怎麼好,好端端入了一場大獄,雖說最終被放出來了,但還是受了些驚嚇,昨日回到家中後就病倒了,不過大夫說了,並不礙事,只是受了驚嚇,在獄中有些虧損罷了。
蘭妱回到家中之時眾人只當她是特意回來探望她父親和大哥的,她母親孟氏便直接領著她去了主院中。
蘭妱去到房間之時,蘭二叔蘭二嬸都在,難得平日都在書院裡的弟弟蘭恩庭還有二叔家的蘭恩林也都在。
因著皇帝和官府要息事寧人,外面,包括蘭家人都尚不知道那暖香墨投毒一事真正的主謀是他們家的好二叔二嬸,因著正好蘭家「失蹤」了一個小夥計,便只當就是那小夥計受了人收買,落那夜見草陷害他們罷了。
蘭妱走到門口之時就聽到蘭二叔蘭二嬸正在問著蘭妱父親和大哥獄中之事,小心翼翼地試探著什麼。
蘭妱頓住腳步,就聽到屋中蘭二叔嚅嚅道:「大哥,那府尹老爺就說是那小夥計落毒陷害咱們家,但好端端的為何會陷害我們家?
他一個小夥計哪裡有這樣的膽子?」
房中靜了片刻,未有聽到蘭父的聲音,然後蘭妱就聽到二嬸有些尖利的聲音道,「大伯,我聽說現在外面不少達官貴人家都看上了太子妃的位置,是不是有什麼貴人看不慣妱姐兒,所以才故意害我們的?
大伯,這妱姐兒當上了良娣娘娘,又生了兒子,您說怎麼沒能幫襯家中,還盡連累家裡了呢,這次是有驚無險,但多經幾次,就算事後能救了大伯您出來,不說這鋪子定是開不成了,就是這命也該折騰得沒了。」
蘭妱面色不變,一旁的孟氏是氣得臉色漲紅,平氏面上也是又驚又尷尬。
孟氏推門而入,衝著蘭二嬸道:「弟妹,妱姐兒幫不幫襯家中,又要如何幫襯,這些好像跟二弟還有弟妹沒有關係了吧?
若是我記得沒錯,當初你們家嬌姐兒得勢,做了那良媛娘娘,就嫌棄我們家妱姐兒會連累她,連累你們,跟我們一家簽了親緣斷絕文書了吧?」
「哎喲,大嫂,當初……」
蘭二嬸的話在見到孟氏身後的蘭妱之後戛然而止,然後滿面尷尬道,「妱,妱姐兒,你,你回來了,是回來看你阿爹的嗎?
唉,妱姐兒,你阿爹和你大哥此次可是遭了大罪了,剛剛,唉,」
蘭二嬸的眼神亂竄,總算是找了個藉口,道,「唉,妱姐兒勿怪,二嬸就是看見你爹遭了這麼大罪,病成這樣,心裡一著急,就亂說話了,唉。」
蘭妱輕笑,也沒理會她,走近了些,看著病床上捧著藥碗的蘭老爹,道:「阿爹,您覺得怎麼樣,大夫怎麼說?」
蘭老爹面色不怎麼好看,他咳了兩聲,對蘭妱道:「無事,大夫說歇息幾日就無事了,妱姐兒,是阿爹不慎,這次怕是要連累了你。」
她這個父親真是個好人,蘭妱本待搖頭,像往年一貫地寬慰他說「無事,哪裡就又連累了」,可話到嘴邊卻是吞了回去,此次還真的是被大大地連累了,只不過不是因為她這個父親不慎,而是他一貫的縱容他的弟弟,護著他的弟弟罷了,當初他這個弟弟為了害自己都給他下毒了,親緣斷絕文書也簽了,他們一落魄,他就又能既往不咎的把他們給接了回來,還把家裡搜羅一空拿了鋪子周轉的銀錢給他們還高利貸。
若不是把他們又迎回家,怎麼會有這場禍事?
蘭妱笑笑,沒接他這話,她走到對面的扶手椅旁坐下,看向了站立在床前的蘭二叔和蘭二嬸,笑道:「剛剛二叔不是問那小夥計好端端的為何會落毒陷害我們家,他一個小夥計哪裡有這樣的膽子嗎?
此事我阿爹是不知道的,因為此事涉及到皇家之人,所以此事的真兇只會秘密處置,不會對外宣告的,所以便只能讓那個小夥計替罪了。
但二叔放心,所有參與此事之人,尤其是真正投毒之人,是一個也不會走漏掉,定會嚴懲不貸的,想來宮中賞賜下來的鶴頂紅或者三尺白綾應該也已經在路上了。」
蘭老爹和孟氏等人聽得還有點懵,但蘭二叔和蘭二嬸面色已經大變。
蘭二叔面上僵硬,牙齒有點打顫道:「妱,妱姐兒,你這話,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蘭妱沖他一笑,道:「二叔聽不懂人話嗎?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
就是因為指使之人是皇家之人,所以真正投毒之人不能明刑處置,只能送上一杯鶴頂紅,不,因為這投毒之人卑賤,鶴頂紅名貴,他們怕是還喝不上的,應該會是賜上一杯劣質的毒酒,痛上幾天幾夜才慢慢受盡折磨而死那種。
二叔,高不高興,驚不驚喜?」
對上蘭妱明顯帶著冷意的眼神,蘭二叔蘭二嬸哪裡還有不知道的理,但他們打著擺子,仍抱著最後一絲希望道:「投,投毒之人,妱姐兒,那投毒之人,那小夥計不是失蹤了,官府已經找到他了嗎?」
蘭妱冷笑,道:「都說了那小夥計不過就是個替罪羔羊,二叔今兒個這是怎麼了?
不會是那夜見草買多了,不捨得浪費,自己也熬了些吃了吧。」
眾人:……
「砰」一聲,蘭老爹的藥碗就砸到了蘭二叔的腦袋上,打破了房中的寂靜。
「孽畜!你,你,竟然是你!」
蘭老爹手指著癱倒在地的蘭二叔,氣得渾身打顫道,說完就又忍不住接連咳了好一串,像是連肺都要咳出來。
一旁的蘭大哥蘭恩懷忙扶了自己爹,雖然他也氣得恨不得去踹上蘭二叔兩腳,但此時也只能先扶著自己老爹勸他息怒。
「不,不可能的。」
蘭恩林也是嚇得瑟瑟發抖,若投毒之人是他爹娘,那他的前途豈不是也要盡毀?
他衝著蘭妱跪下道,「大妹妹,是不是哪裡弄錯了,你是不是聽錯了,我阿爹他怎麼會下毒害大伯,大妹妹……」
「有沒有弄錯,問問你自己的爹娘不就成了,反正他下毒害人也不是第一次了,他是何時從哪裡購的夜見草,人家藥材鋪子可是記錄得清清楚楚,你可知道,指使你之人為何不是直接給你夜見草,而是讓你自己去購買?
本來就是讓你這個蠢貨背鍋的,怕是人家給了你銀子,你還連對方真正的身份都不知道吧。」
蘭妱的話音未落,就傳來了蘭二嬸的嚎叫聲,「妱姐兒,娘娘,饒命啊,我們是被逼的啊,我們被人拿捏住了性命威脅,不從就活不成啊。
妱姐兒……」
她對上蘭妱冷冰冰的目光,心頭一咯噔,知道這是個心狠六親不認的,求她怕是沒什麼用,轉頭就對著病床上的蘭老爹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哭喊道,「大伯啊,我們真的是被逼的啊,而且那些人說只是投放些夜見草在暖香墨中,讓人對我們的暖香墨產生依賴,這樣對我們家鋪子也是有好處的,哪裡會想到那劉御史家的小公子命就這麼薄,連這都受不住呢……」
「住……住嘴!」
蘭老爹氣得又是一陣咳嗽,「都是你,都是你這個婦人,教唆壞了二弟,教壞了嬌姐兒,家門不幸,家門不幸!」
這個二弟幼時,不,一直以來都是個老實的,何曾做過這等急功近利,傷天害理之事?
蘭妱:……她簡直以為自己聽錯了。
此時一旁的蘭二叔卻像是突然聽到了什麼福音,猛地跪著撲向了蘭老爹的床前,道:「大哥,我錯了,都是我的錯,是我不該聽了媳婦的話,然後由著她行了這等傷天害理的事,大哥,我真的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會出人命,更沒想過會讓大哥和侄子入了監牢。
大哥我錯了,你跟妱姐兒說說,饒了我吧,大哥你不是想讓我回老家嗎?
我回,我休了這個惡婦,以後就在老家種地,老老實實過日子,還像我們小時候一樣,大哥……」
蘭二叔這話一出,滿屋都呆滯住了。
饒是孟氏和平氏一向都是不喜蘭二嬸,但此時兩人看著蘭二叔的眼神也是又鄙夷又噁心。
甚至不自覺的對引導蘭二叔說出此話的蘭老爹都生出了些膈應。
「蘭多德,你說什麼!你這個天殺的,沒良心的,我都是為了誰啊,你們蘭家不能這麼沒良心啊!」
蘭二嬸嚎了出來,一邊嚎著一邊還撲到了蘭二叔身上扑打著。
蘭老爹看著床前的鬧劇,面色青紅轉換,然後沒理會抱著頭被打的蘭二叔和一邊扑打一邊嚎哭著的蘭二嬸,抬頭看向了對面坐著的蘭妱,然後一對上蘭妱那對滿是譏諷的眸子,心就徹底沉了下去,閉上了眼,長嘆了口氣,兩邊滾下了兩串渾濁的淚水。
蘭妱淡淡道:「宮中的決定,豈是我能干涉的。
此次我回家中來,一是看望父親,二也是跟你們告個別,暖香墨一事,鬧出了人命,出事的還是御史家的小公子,蘭家畢竟是我娘家,就是我也難逃此咎,等過上兩日我便會離宮去莊子上了,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還請父親阿娘大哥大嫂你們多多保重了。」
說著又掃了一眼因她的話暫時停了手,但仍撲倒在地的蘭二叔蘭二嬸,皺了皺眉,道,「父親病重,最好靜養,這些整日裡就會投毒害人造謠之人最好還是不要放到屋中為好。」
她說完就起了身,道,「時間倉促,父親多保重身體,女兒先告辭了。」
「阿妱!」
「妱姐兒!」
「大妹妹!」
各色的喚聲響起,蘭妱卻是沒理會,逕自起身離開了。
蘭二叔和蘭二嬸一邊殺豬般喚著蘭妱一邊還想撲過來,卻是被蘭妱身後的侍女一腳踢開了去。
孟氏送了蘭妱出院子,此刻的她也是又震驚羞赧又痛恨厭惡,以她一貫尊重丈夫的性子,竟是連在蘭妱面前為自己丈夫說幾句話的心思都沒了。
蘭妱見她如此,嘆了口氣,柔聲道:「阿娘,您別怪女兒心狠,阿爹在病中,還定要把這種事攤開來說。
但是,若我不說,等他日二叔一家突然暴斃,怕是父親受到的打擊會更大。」
孟氏搖頭,對著蘭妱又是心疼又是羞愧,道:「阿娘怎麼會怪你?
阿娘知道你的心,你這麼做還不都是為了我們,若是你不揭開這些,等他日你二叔一家突然暴斃,你父親還不知道會怎樣鬧,說不得還要找上你,更是會把蘭嬌和蘭恩林也都會背負到他自己身上,那兩個根本就已經壞在了根子上,若纏上,還不知又會有怎樣的麻煩。
不過此次,竟然又是拖累了你……」
說到這裡她也是又氣又恨。
蘭妱笑了笑,柔聲道:「不礙事,阿娘,您不必替我擔心,去莊子上也是我自己要求的,現在京城這般亂,避開一段時間也好,阿娘您忘了,其實我以前一直想過的生活不過就是在莊子上安安靜靜與世無爭的生活。
只是以後家裡,還要阿娘您多費心了,下次不要再著了別人什麼道了。」
孟氏聽蘭妱這般說,看著她面上的笑容,心中一酸,竟是忍不住落下淚來。
蘭妱伸手幫她抹了抹淚,再收回手,轉身便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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