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景秀宮正殿蘭貴妃和林嬤嬤說著話,另一邊的偏殿,秋嬤嬤和秋雙等人收拾了床榻,冬枝扶了蘭妱躺下歇息,也忍不住道:「夫人,我們畢竟是住在景秀宮,您知道,貴妃娘娘她一慣都是被人捧慣著的,您這樣會不會得罪了她?」
冬枝是蘭妱從太傅府帶出來的丫鬟,自小服侍蘭妱的,自然很清楚蘭貴妃的性子,以及過往蘭妱和蘭貴妃相處的情況。
蘭妱掃了一眼小心翼翼的冬枝,笑道:「是會得罪她,那你覺得得罪了她,直接明白的拒絕她的親近,和她遠遠的保持距離,更不允許她的人插入我這殿中,對我來說,安全點,還是每日裡去她宮裡和她親親熱熱的,奉承著她說話,吃著她端出的點心,用著她送的東西,對我來說,更安全點?」
冬枝本是個機靈的,蘭妱這麼一說,她便已恍然大悟,與其給別人可乘之機,還不如大大方方的表示我就是不信你,該怎麼拒絕就怎麼拒絕,坦坦蕩蕩,也不用委屈自己,還能更安心些。
其實得罪不得罪蘭貴妃,三皇子喜歡自己姑娘的事鬧出來,就蘭貴妃那性子,不遷怒姑娘都是不可能的。
就算姑娘日日捧著她,也一樣討不著什麼好,當初若不是把姑娘嫁給鄭大人更有利,她還不是把姑娘送給厲郡王了,可有半分憐惜姑娘的心。
她點了點頭,道:「夫人說得對,是奴婢淺薄了,不,是太懦弱了。
還請夫人勿怪。」
蘭妱拍了拍她的手,道:「無事,不過是以前對著她的模式習慣了罷了,你平日裡跟秋雙夏綠她們多學學就可以了。
記住,蘭貴妃和太傅府找你做任何事你且先假意應下,回頭再跟我稟告即可。」
冬枝忙應下且不提。
蘭妱入了宮,翌日一早蘭貴妃便派了宮女過來請她一起去皇后宮中給甘皇后請安。
蘭妱打發了宮女回去,道是隨後便去正殿。
宮女一離開,秋雙便道:「夫人,大人吩咐了,夫人不必去皇后宮中請安,直接推了即可。」
甘皇后的兄長甘守恆就在鄭愈手中,已經被鄭愈折磨得去了大半條命,甘家軍力受損,威信被傷,還有被翻出的陳年罪證,這一切的被動局面都可以說是鄭愈一手造成。
說甘皇后對鄭愈恨之入骨,欲將其碎屍萬段都不為過。
蘭貴妃特意過來請蘭妱去給甘皇后請安本就是不懷好意。
蘭妱搖頭,笑道:「我是外命婦,既暫住在了宮中,蘭貴妃都特意過來請了,於情於理我都應該去給皇后請安的,否則傳出去了,只會對大人的名聲有礙。
我總不能習慣把什麼麻煩都扔給大人,要讓他替我收拾爛攤子。
放心好了,皇后娘娘又不傻,現在她最多會在言語上擠兌我兩句,絕不會因小失大,讓我有丁點損傷的。
而且我不是還帶著你和夏綠嗎?
我瞅著,怕是整個皇后宮中,也沒人能打得過你們兩個。」
皇帝那般精明之人,怎會允許皇后宮中有什麼武功高強的侍女或者暗衛存在。
秋雙想了想也是,便點了點頭沒再出聲。
蘭妱隨著蘭貴妃去到景明宮的時候皇后宮中正熱鬧得很,除了有幾位承熙帝的妃嬪,太子妃周寶蘊,太子良娣甘月瀾,太子良媛蘭嬌也都在,此時的蘭嬌也已已經有三個多近四個月的身孕,看身形倒是看不太出來,但她喜歡按著肚子,那姿態倒是一瞧就讓人一目了然了。
蘭妱跟著蘭貴妃上前給甘皇后行了禮。
蘭妱之名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皇后也不知在私下議論或者謀算她謀算了多少次,但這卻還是她第一次正兒八經的見到蘭妱。
此時蘭妱已有七個多月身孕,看身形著實不能睜眼說什麼絕色美人,但她眼眸低垂,輪廓精緻,肌膚如玉,氣質溫柔靜雅,仍是讓人看上一眼就猶如置身春日清晨錦色花園的舒適感。
就是當年蘭貴妃青春正茂的蘭貴妃,氣質不說,相貌都差遠了。
難怪這般會魅惑人,甘皇后心道。
她已經知道她有孕是真非假,但孩子到底是誰的,這怕就只有蘭妱自己知道了。
她定定看著蘭妱,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竟是好一會兒未喚她免禮,雖說蘭妱行的不過只是微傾了身的福禮,但她畢竟有著七個多月的身孕,這樣站時間久了也是不適的。
蘭貴妃咳了一聲,道:「皇后娘娘,我這侄女兒生得傾國傾城,皇后娘娘第一次見,是不是也是被她的相貌給驚住了。」
甘皇后掃了蘭貴妃一眼,譏諷的笑了一下,然後就對蘭妱不陰不陽道:「免禮吧,你身子重,且過來本宮身邊先坐下再說話吧。」
蘭妱垂眼中規中矩道:「多謝皇后娘娘垂愛,只是這於禮不合,臣婦不敢逾越。」
皇后也不是真心喚她去坐自己身邊,她還真怕自己一時忍不住把她給怎麼了,便淡淡道:「那便去太子妃身邊坐吧,你也該是許久不見太子良媛了吧,正好你們姐妹說說話。」
蘭妱又是中規中矩的謝過之後便由秋雙扶著去了剛剛宮女在蘭嬌身旁加的那個空座上坐了下來。
皇后待她坐下,這才又看了一眼蘭貴妃,輕哼一聲,然後對著蘭妱語氣不明道:「蘭夫人的確是生得貌美,無怪得能令一向不近女色的次輔大人都對其甚為寵愛,就是我們的三皇子,哪怕蘭夫人已經嫁給了鄭大人,也仍還是對之念念不忘,聽說舊年年關,大雪天的,竟然特意去了蘭家莊子上去見蘭夫人,真真可以說是情深意重了。」
「哐當」一聲,就在蘭貴妃被激的發怒欲駁皇后之際,蘭妱身旁的茶杯就先掉到了地上,摔了個粉碎。
眾人先是被皇后這麼直白不留絲毫餘地的話給驚到,再聽到這「哐當」一聲,心都跟著跳了兩跳,然後把目光都轉向了那發聲之處,目光從地上的碎瓷怔了兩怔之後再抬高,移到了蘭妱的臉上。
蘭妱面上儘是驚懼屈辱之色,眼中慢慢已經有淚積蓄,滾了下來。
她站起了身,看著甘皇后,一字一句道:「皇后娘娘,原來外面污衊臣婦的那些流言,是出自皇后娘娘嗎?
臣婦夫君在西北抗敵,皇后娘娘竟然因西北軍和西坪軍的爭執,因為臣婦的夫君以通敵之罪扣押了甘大將軍,就在外散播這般惡毒的流言,詆毀臣婦的夫君和臣婦,娘娘並非只是甘家女,更是我大周一國之母,怎可以行如此行徑?」
甘皇后一呆,隨即大怒,「砰」得一聲一掌拍在了桌上,斥道:「放肆!你這,是誰給你的膽子?
鄭愈嗎?
果然是有其夫……」
「母后!」
「皇后!」
在甘皇后差點脫口而出「鄭愈謀反犯亂」這種話之前,殿外就先後傳來了兩道聲音喝住了她。
接著便是面沉似水的承熙帝和太子朱成禎大步跨進了殿中。
「臣妾/臣婦/兒臣見過陛下/父皇。」
眾人反應過來之後紛紛起身給承熙帝行禮。
「陛下!」
皇后禮畢,漲紅著臉欲開口解釋些什麼卻被承熙帝一揚手就給打斷了,他眼神如利刺般在甘皇后身上扎了扎,然後再看向垂首給自己行禮的蘭妱,冷冷道:「的確是好大的膽子,皇后不過就是說了一下聽來的流言,你卻立即就把這些流言的出處釘在皇后的頭上,道是她傳播出去的。
你可還記得她的身份,你的身份?」
蘭妱的手捏緊,她也想不到皇帝會突然出現,但事已至此,只能豁出去了。
她道:「啟稟陛下,臣婦正是記得皇后娘娘她是一國之母,才不敢相信她竟會在見到臣婦第一面時一開口就用此等不實流言侮辱臣婦,侮辱臣婦的夫君。」
「臣婦雖是自幼就住在太傅府,但身邊嬤嬤丫鬟從未斷過,更是跟幾個族姐同住在一個院子裡,自認從來謹言慎行,從未行差踏錯,和三皇子殿下更是面都未曾見過幾面,及至嫁給鄭大人,更是甚少出門,唯有一次皇后娘娘所說的舊年年底回蘭家的莊子一事,臣婦回娘家住了一晚,還是臣婦夫君送臣婦回去的,有誰見過三皇子去蘭家莊子上?
不是惡毒誹謗,還能是什麼?」
「陛下,臣婦受此詆毀,早已將生死置之於度外,不過是念及腹中骨肉,為夫君唯一子嗣,忍辱偷生罷了。
可是臣婦的夫君他在邊疆為我大周出生入死之際,卻遭此流言誹謗,受此大辱,臣婦委實不能忍。
今日皇后娘娘既然將那些流言當成事實般當面羞辱臣婦,若是臣婦置之不理,怕是不用等明日這京城上下便又是一番不知如何難堪的流言了吧。
所以今日陛下在此,還請陛下給臣婦一個自證清白的機會。」
承熙帝看著她,隔了好半晌,才終於道:「好,那你且就自證看看吧。」
蘭妱又施了一禮,道:「多謝陛下。」
她說完後就看向甘皇后,道,「皇后娘娘剛剛說三皇子曾經在舊年年底趁臣婦回蘭家莊子上之時去私會臣婦。
臣婦自嫁到鄭府,除了那一次回娘家,也幾無出門,再到夫君出征西北之後,臣婦更是閉門不出,所以那次回蘭家莊子,便是外面所有流言的所出之源。
可是,」
她猛地轉向了一旁的蘭嬌,冷冷道,「蘭家莊子偏僻,那日大雪紛飛,路人都不見一個,臣婦回娘家也只是夫君臨時起意,才送臣婦回去住了一晚,外人絕不知曉,除了良媛娘娘。」
「良媛娘娘,那日臣婦的夫君送臣婦回蘭家莊子,路遇你馬車事故,臣婦還順便帶了你回莊,是也不是?」
蘭嬌再沒想到自己會被突然點名,她就是個窩裡橫的,平日裡對著太子,太子妃,皇后娘娘都是戰戰兢兢的,更別說此時對著沉著臉一臉殺氣的承熙帝,她也不敢撒謊,忙牙齒打著顫道:「是,是的。
但是姐夫並未去莊子上,快到莊子之時就離去了。」
可不能說明你沒和三皇子私會。
蘭妱冷笑一聲,也沒理會她這話,繼續道:「所以,臣婦回娘家,除了臣婦家人,良媛娘娘和良媛娘娘身邊的人,絕無外人知曉。
良媛娘娘身邊的人都是太傅府之人,想來也不敢拿三皇子殿下來造謠,那麼也就唯有良媛娘娘了。
不是良媛娘娘說出去,外人如何會知曉臣婦曾在那一日回過一次娘家?
就不知良媛娘娘只是將臣婦那日回娘家的事告訴了皇后娘娘,還是那些流言本就是良媛娘娘傳出去的?」
良媛驚呆,確卻的說是又驚又恐,怎麼便成了她傳出去的了?
她急急道:「你,你胡說什麼,關我什麼事?
你私會三皇子,莊子上那麼多人看見……」
「我私會三皇子,莊子上那麼多人看見?
請問良媛娘娘這麼言辭鑿鑿說此等話,是親眼看見了,還是良媛娘娘知道有誰看見了?
若是有誰,還請良媛娘娘告訴臣婦一聲,讓他過來跟臣婦對質!若你沒親眼看見,也沒聽莊子上任何親眼看到的人說過,說此等話,不是造謠,又是什麼?」
蘭妱聲音如冰地厲言斥道,「還有,良媛娘娘曾多次在宴會時跟各家夫人造謠說臣婦和三皇子殿下『青梅竹馬,情同兄妹』,請問良媛娘娘,您自幼都是在鄉下長大,還是在臣婦嫁去鄭府之後才到京城的,你對臣婦在京中,在太傅府的情況根本就一無所知,你又如何知道臣婦和三皇子殿下『青梅竹馬,情同兄妹』了?
你無任何憑證,就敢說臣婦和三皇子殿下『青梅竹馬』,不是有心造謠,又是什麼?」
蘭嬌再沒想到自己會被蘭妱這樣一番夾槍帶棒的厲言指控,早已嚇得大汗淋漓,按著肚子就想暈倒,可是蘭妱的肚子比自己的還大呢。
所以最後暈倒是沒暈,而是「撲通」一聲跪下了,哭道:「堂姐,你,你到底是在說些什麼啊?
你是不是因著鄭大人之事,受刺激過度,得了失心瘋……」
「閉嘴!」
朱成禎忍無可忍沉聲喝斥道,「蘭夫人問你是與不是,你只需承認或否認既是,父皇面前,怎由得你胡言放肆!」
蘭嬌再想不到此時太子竟是幫著蘭妱而不是自己,她又驚又恐,只恨不得暈過去之際就聽到蘭妱又道:「我說什麼,可是說得清清楚楚。
你造謠的那些話,難道自己已經不記得了嗎?
但是你不記得,別人可都記得清清楚楚,京中人證俱在,難道你還想否認嗎?
你還是說說,你到底有沒有見過三皇子殿下去蘭家莊子上吧!」
蘭嬌按著肚子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她終於像是受不住般哭喊道:「不,我不知道,不是我,不是我,是別人,是別人說的,跟我無關。」
甘皇后見她似乎神智有些不對,怕她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再顧不得皇帝的阻止,就對著蘭妱斥道:「蘭夫人,你這是什麼自證清白?
你在陛下面前竟這般連番逼問恐嚇自己的堂妹,你明知……你這是又要強行把外面的傳言出處按到你堂妹身上嗎?
上次你命人拿劍柄虐打你堂妹,讓她臥床幾個月,你沒看出她有多懼怕你嗎?」
她本來想說你明知她身懷有孕,還這般恐嚇於她……但明顯蘭妱的肚子要大了蘭嬌很多,所以這話只好吞了下去。
蘭妱冷笑,卻並不理會皇后,而是對著皇帝又福了一福,道:「陛下,臣婦的話已經問完了,想來陛下心中已有判斷。」
說著又道,「陛下,剛剛皇后娘娘又指責臣婦虐打堂妹,雖家醜不可外揚,但事已至此,臣婦便將此事也一併稟告了吧。」
說著她便又言簡意賅的把因御史彈劾鄭愈,蘭二叔和蘭嬌怕自己牽連他們一家,就逼自己父親將自己出族,最後簽了親緣斷絕文書一事稟告了,最後道,「所以,臣婦現在並不敢高攀良媛娘娘為親,也當不起一聲堂姐了。」
承熙帝定定看著蘭妱許久,最後轉頭就對太子朱成禎道:「這樣造謠生非,惡毒中傷皇子和外命婦的口舌婦人,如何堪為皇家媳婦,就是良媛亦是不可,但念在其已有身孕,便貶為妾侍吧。」
朱成禎神色沉沉的應道:「謹遵父皇旨意。」
蘭嬌終於如願以償的暈了過去。
承熙帝再看回蘭妱,慢慢道:「原本接你入宮,是念在鄭大人於社稷有功,你待產之際鄭大人仍未能歸家,鄭府又無長輩照顧,這才接了你入宮養胎待產,卻不想這入宮第二日就這般刀光劍影,倒是朕的疏忽了,以後你便留在景秀宮偏殿養胎,平日不用再過來給任何人請安了。」
蘭妱忙應下謝過皇帝。
以後再不用給皇后請安,也不用大著肚子跟人應酬才是蘭妱對皇后不客氣的本意,卻不想揪出了這一串,解決了流言一事,又將蘭嬌蘭二叔一家徹底斷了關係,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可能她父親不會歡喜,甚至越發的覺得她薄情,可是也正是因為她知道她父親的性子,和二叔一家才斷得越乾淨越好。
蘭妱鬆了一口氣,而此時場上其他人心中卻是儘是複雜難言。
自鄭愈出征,蘭妱從不出門,對外面的流言也從未出過一句聲申辯,眾人還一直只當她是個膽小怕事懦弱的,今日這麼一出倒是著實把眾人給震了一震。
就是太子朱成禎,他目光掃過她之時,也是神色莫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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