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蘭妱的心中划過一個荒謬的念頭。
一直以來她都覺得很多事情都有些怪怪的,總覺得哪裡不對,可是卻又想不明白,直到剛剛這個念頭冒出來,就好像所有的事情一下子就都串通了,甚至一些微小的細節,例如鄭愈對三皇子那種不經意間居高臨下的態度,喚太子「朱成禎」時的輕慢,還有明明大長公主很厭惡自己,後來卻還要小心翼翼的對著自己……自己不過就是一個側室罷了,不說鄭愈是個泰遠侯府身份不清不楚的棄子,大長公主的孫子,大長公主她可還是皇帝敬重的皇姑母,她何須小心翼翼的甚至讓蘭妱生出錯覺覺得她好像怕太過得罪自己?
……這所有所有原先讓她困惑不解的事情,便都好像說得通了。
可是,這也太荒謬了。
這,怎麼可能。
可是皇家之事,又有什麼不可能?
鄭愈看著呆怔著近乎到有些呆滯的蘭妱,看她紅唇微張,長長的睫毛捲起,大眼睛清澈明透,此時卻蒙上了一層迷惘的薄霧,她明明是極聰敏的,可是有時候看著卻懵懂得很,也因此就格外惹人憐愛些。
惹他的憐愛。
其實,他想,只要她不背叛自己,她的心裡只有自己,就算她是自己心愛的女人,也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他不至於連一個女人都負擔不了。
他柔聲道:「在想什麼?」
「大人。」
蘭妱喃喃道。
這麼荒謬的猜測,他不說,她也永遠都不會說出來的。
鄭愈也沒再繼續問她,只手指微動了動,摩挲了一下她的臉頰,笑了一下,道:「不過,不管皇帝他是什麼樣的目的,你不想去就不必去,好好在家安胎即可,外面的事情我自會安排,對我來說,」
他頓了頓,再極淺的笑了一下,道,「那些事情,遠沒有你和你腹中的孩子重要。」
「大人。」
這是他第一次直接跟她說,對他來說,她和她腹中的孩子很重要。
也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說,她比別的事情都重要,她也很了解他,知道從他的口中說的這麼一句在別人眼裡看似簡單的話,會是什麼樣的份量。
蘭妱的眼睛有些發熱,怕自己忍不住會有眼淚出來讓他誤會,或者……她也不知道,只是在他懷中把頭埋得更深了些,好半晌,才吸了吸鼻子,有點瓮聲道:「大人,既然您說陛下不過是拿我去麻痹甘家,他既是讓我去住蘭貴妃宮中,而不是將我交給皇后,便是不欲我出什麼事之意。
既如此,其實我去宮中,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之前只是擔心陛下他是打算拿我和孩子威脅您,怕拖累您罷了。」
而若是自己不去宮中,必然會引出很多額外的麻煩,更會引得皇帝對他的不滿。
不管他是什麼身份,皇帝若對他不滿,對他總是不利的。
天家無情,更何況一個曾經犧牲了自己王妃,現如今再設局對付自己皇后太子的皇帝。
若他不是那個身份,他只是皇帝先皇后長姐的兒子,以他現在的權勢,皇帝他不可能不忌憚他。
她已經不能幫到他什麼,更不能再拖累他。
鄭愈皺了皺眉,低頭看她。
蘭妱看出他的不贊同,便又低聲道,「大人,即使我入宮,您也是會派人保護我的,對嗎?
其實這是在天子腳下,在這府中,不過是看似安穩一些,自己心安罷了,在宮中和府中,其實也並沒有多大分別。」
「若是您為了我拒絕了陛下,違逆聖旨,陛下只會對我生出厭惡,也更覺得我是牽制大人的砝碼……他已經知道三皇子對我有意,若是再知道我和太子有什麼牽扯,為了避免您因我而和三皇子和太子生嫌隙,或許將來只想將我除之而後快了。
大人您不可能永遠把我藏在府中的,那個人畢竟是皇帝。」
蘭妱本是為了勸他讓自己入宮才說的這番話,可是說完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這話很可能會成真。
她的話也成功的讓鄭愈的心沉了下來。
他竟然忽略了這個。
皇帝下旨,最終蘭妱翌日還是跟著蘭貴妃派過來的林嬤嬤和另一個皇帝派過來的管事太監入宮了,身邊帶了一個鄭愈從北疆請來的嬤嬤秋嬤嬤,冬枝,秋雙還有另外一個名喚夏綠的丫鬟,是鄭愈另外抽調過來放在她身邊的一個暗衛。
許嬤嬤十分擔心,倒是很想跟著去,還是鄭愈親自勸了,道是秋嬤嬤照顧孕婦經驗老道,又懂藥理,帶到宮中也能防備些別人的算計,許嬤嬤這才滿腹憂心的應下了。
此時的她,不僅泰遠侯府,就是連皇家,心裡都恨上了。
其實追根究底,她們小姐所有悲劇的根源也都是源自於皇家。
到了景秀宮,蘭貴妃親自到了宮門口迎接蘭妱,她滿面笑容親熱的上前扶蘭妱,卻是被蘭妱不動聲色的避開了,然後給她淺淺的福了一福,道:「臣婦給貴妃娘娘請安。」
蘭貴妃尚在錯愕中,秋嬤嬤已上前請罪道:「貴妃娘娘還請恕罪,太醫說了,我們夫人胎位不好,所以聞不到任何脂粉薰香的味道,就是很多花香都是大忌,所以過去這麼些個月我們夫人才閉門不出,此次陛下下旨,夫人到宮中養胎待產,這些陛下也是盡知的。」
蘭貴妃臉上的笑容還在,目光卻是有些木然地從秋嬤嬤身上轉到蘭妱身上,見她垂了眼不出聲,神情淡漠疏遠,哪裡還是當初那個匍匐在自己腳下,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眼神膽怯無措時時想要討好自己的蘭妱?
蘭貴妃心中的怒火一寸一寸升起,但這怒火升到面上之時卻是被硬生生給壓了下去。
不過就是個臣子的妾侍,什麼側室夫人,妾就是妾,懷了個臣子的種,就敢在自己面前裝模作樣,擺譜了嗎?
不過是皇帝覺得你男人還有用,你還有用罷了,待處置了甘家,廢了皇后和太子,陛下遲早也會辦了你男人!
不過她看著蘭妱挺著的肚子,她心裡又是一陣憋悶!
就是這孽種,害得她兒子被皇帝斥責,雖說封王就藩什麼的是做給甘皇后和太子一系看的,但她是皇帝的枕邊人,哪裡不知道皇帝是真真切切的怒了。
她那個好兒子,還竟然跟自己說這孩子是他的!這個孽種,到底是誰的,就是她現在都不敢確認!不過不管這腹中是誰的孩子,她竟然把自己兒子迷得神魂顛倒,就都不能留了!
原女主,果然就是個妖孽和禍害!
都怪當初她心慈手軟,若是她當初沒有一念之仁,那時她不過就是自己手中捏著的一隻螞蟻,要改變原劇情,自己就應該直接除了她,也就一了百了了。
蘭貴妃心中又恨又怒,可是面上除了有些微的扭曲,笑容倒還是掛住了。
她沒有訓斥秋嬤嬤的僭越,反是儘量溫柔道:「這倒是本宮疏忽了,只因著許久未見阿妱,想親近一下,其實今日為迎接阿妱,本宮還特意未著普通的胭脂,皆只是用了些天然的米粉花汁做的胭脂,不過阿妱現在有了鄭大人的孩子,謹慎些也是應該的。」
又沖秋嬤嬤道,「回頭這位嬤嬤就把太醫所說的阿妱平日裡要注意的事項都列出來給本宮吧,本宮稍後就召集這景秀宮所有的太監和宮女聽訓,讓他們一條一條的給背下來,免得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衝撞了阿妱。」
蘭妱終於抬了目光看向蘭貴妃。
因著那些陳年往事,也因著太子之事,蘭妱現在實在厭惡透了蘭貴妃,是以她根本就不想跟她虛與委蛇,假意親熱。
而且她現在有身孕,本就該和她疏遠些好,所以剛剛才是那般態度,可蘭貴妃這般大張旗鼓的來一下,想來不用等到明天,整個後宮,甚至整個京城的勛貴世家都會傳出她,鄭愈的側室,仗著身孕在蘭貴妃的景秀宮怎麼不顧身份,囂張跋扈,藐視皇威了。
她笑道:「貴妃娘娘不必這麼麻煩了,陛下讓臣婦到宮中養胎待產,臣婦已經十分感激,既然大總管已經給臣婦安排了自己的偏殿,也特意撥了人伺候,臣婦自當好好在殿中待著,不敢妄自走動,好端端的,哪裡就會讓娘娘的太監和宮女們給衝撞了?」
然後又福了一福,道,「臣婦今日一早就收拾出門,還未曾歇過片刻,娘娘還請容臣婦告退,待收拾好了偏殿,用過早膳,再容臣婦過來給娘娘請安。」
蘭貴妃的溫柔徹底僵住。
她再沒想到蘭妱已經自大到這種程度,這是被男人寵了幾天,就以為自己已經上天了嗎?
可偏偏現在她還真的拿她半點辦法也沒有。
蘭貴妃就這樣僵著笑臉咬著銀牙看著一位著了綠衣的丫鬟扶著蘭妱穿過迴廊,去了隔壁的偏殿。
蘭貴妃回到殿中,林嬤嬤少不得好一頓勸蘭貴妃,道:「娘娘,現如今東邊的那位和太子殿下才是我們的心腹大患,對付他們才是首要之事,娘娘何必現在去跟妱姑娘置什麼氣?
當初娘娘您把妱姑娘嫁給鄭大人,不就是為了拉攏鄭大人對付太子殿下的嗎?
現在正是時候了,娘娘怎麼跟妱姑娘較上勁了呢。
至於外面的那些流言,娘娘放心,冬枝已經暗自什麼都跟老奴說了,妱姑娘腹中的孩子千真萬確是鄭大人的,跟我們殿下絕無一點關係。」
蘭貴妃心中憋悶卻無從說起,她總不能說蘭妱是女主命,不能將她踩在腳下就會讓她心生不安吧?
她只能道:「嬤嬤,你也看見了,她剛剛是什麼態度?
我們蘭家養她教她十數年,人都說生恩都不及養恩大,沒有我們蘭家,哪裡有現在的她?
可她竟是半點不念恩情,本宮怕就是怕,將來她忘恩負義……」
說到這裡她猛地色變,道,「嬤嬤,你說,鄭愈不會是真的有反意吧?」
否則蘭妱憑什麼敢用這種態度跟自己說話行事?
她想到她的女主命,想到自己跟太子隨口說的「天生鳳命」,一時之間就有些冷汗涔涔起來,她,她不會謀算了十幾年,最後卻成全了鄭愈吧?
林嬤嬤聽蘭貴妃這麼一說也是嚇得一激靈,她以前就一直對蘭妱不錯,一來是她心存善念,對蘭妱有些憐惜,二來也是覺得她秉性不凡,凡事留一線,而現在……現在她卻已經被人拿住了命脈。
她忙道:「娘娘,這事如何是能胡亂揣測的事,陛下一向聖明,這些事情想來他心中都是有數的,娘娘您只需要依照著陛下的吩咐,好生的照料著妱姑娘,其餘的事情自然有陛下來定奪。」
又道,「娘娘,妱姑娘一向是個謹小慎微的孩子,她此次這般疏離的對娘娘您,怕是做給外人看的,您也知道外面的流言,若是她跟您還像往日那般親密,豈不是讓外人更加懷疑她腹中的孩子是和我們殿下有關……」
林嬤嬤絮絮叨叨的勸著,蘭貴妃此時的神思卻是已經飛了出去,林嬤嬤那麼些話卻是只有一句鑽入了她腦中,「陛下一向聖明……其餘的事情自然有陛下來定奪」,對,她要把此事跟陛下說說。
甚至太子和蘭妱的事情,她也要好好安排了,讓皇帝「意外」知曉。
自己的兩個兒子都迷戀一個臣子獨寵的愛妾,這個臣子還權勢滔天,足以威脅皇權,屆時,看皇帝還容不容得下蘭妱,容不容得下鄭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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