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蘭妱說要勸鄭愈,可不是什麼敷衍許嬤嬤之辭。
這日鄭愈午後就回到了後院,破天荒地第一次陪著蘭妱看起了書,習起了字。
以前鄭愈一直很忙,成婚不過兩個月就又去了戰爭大半年,再扣去「冷戰」的一個多月,兩人真正在一起的時間真心是少。
所以兩人難得有這樣的時間,蘭妱便不願破壞了氣氛,一直等到兩人一起用完了晚膳,她才微紅著臉認真的「勸」了他。
她有些艱難道:「大人,依規矩,妾身有孕,大人是不該歇在妾身房中的。
只是,大人好不容易回來,若是公務繁忙不得已才去外院歇息,妾身自然不敢叨擾,但若是,若是大人想歇在內院,妾身卻也是萬萬不敢推大人離開的,所以,」
鄭愈聽她這麼一說先還黑了臉,聽到後面面色卻是漸變了,什麼叫「若是大人想歇在內院」?
他似笑非笑的等著她的「所以」。
蘭妱醞釀了下,垂著眼,道,「所以妾身想,不若妾身就讓人在隔壁耳房備上床榻,大人留在正房,妾身就睡在隔壁,可好?」
鄭愈默了片刻,然後道:「我若是覺得不好呢?
你是不敢還是不捨得?」
蘭妱:……
她抬頭瞅了他一眼,見他面色並不難看,倒是意味不明的看著自己,心裡鬆了松,卻是抿了抿唇,不肯出聲了。
她也是很會察言觀色的,某種程度上,還有點欺軟怕硬,恃寵而驕。
蘭妱不肯回答,鄭愈也沒為難她,他看了看她那有點小不滿和憋著的表情,心裡有點無奈卻也有點高興,她越來越肯在他面前表露真實的情緒了,就是在一些很細微的表情語氣上,怕是她自己都不曾察覺。
他本還想再逗弄她幾句,可是卻也不敢把她說得惱羞成怒了,他知道她表面柔順,實際骨子裡又倔強得很,若是真要把他推出去,她現在有孕,還不是得他哄著她,所以也就不跟她計較了。
他道,「上次從信中得知你有孕,我便從北疆請了兩個嬤嬤和一個乳娘過來,都是我以前在北疆時就認識的,你身邊的人不多,以後就讓她們服侍你即可,想來她們這兩日就會到了。
許嬤嬤那裡,她們會跟她解釋,你不必擔心。」
北疆可從來沒有什麼孕婦需得跟自己男人分房睡甚至安排通房的習俗,想來那兩個嬤嬤會知道如何處理這事。
蘭妱聽完鬆了口氣,她不過就是裝裝樣子,提醒他安排人去擺平許嬤嬤,或者至少兩人仍是一起睡,但是他少些胡來罷了。
讓他去外院住,她,自然是不捨得的。
現在外面那麼多風風雨雨,他不在的時候她不覺得,但他一回來,在自己的身邊,就覺得安心許多。
蘭妱原以為此事就揭過去了,誰知當晚兩人親熱過一陣之後,他便抱著因著情動而格外柔媚動人的蘭妱又問道:「若是我為了孩子,真搬去外院住,你真的願意?」
說著又不由得想起那次他在外院住了一個月,她冒著大雪去外院等他一事,輕笑了一聲,道,「口是心非的東西。」
蘭妱靠在他懷中,手輕撫著肚子,有些睏倦,這些日子她都格外嗜睡些,更何況剛剛又被他折騰了一番。
她有些迷糊的低嗔道:「妾身自然是不捨得大人去外院住的,只是嬤嬤說得也有道理,所以妾身原本是想著,只要大人只是陪著妾身不做什麼其他事,也就無事了。」
「其他事,什麼其他事?」
他一邊說著話,一邊手卻已經滑了下去,稍用了些力,蘭妱便有些受不住的嬌吟了一聲,也不知是她對他感情轉變的緣故,還是懷孕身體的變化影響,她現在的身子越發的敏感,根本經不起他的挑逗。
蘭妱有些懊惱,她其實現在實在有些睏倦得很,她推了推他,但身子卻還是往他的懷裡蹭了蹭,嘟囔道:「大人,你怎麼可以表里不一,收放自如到這種程度?」
「嗯?」
鄭愈聽她這般說攬著她的手倒是一頓。
他低頭看她,見她面色緋紅,眼睛卻是閉著的,知道她現在定是有些迷糊了,才肯說出這種話。
他問道:「如何表里不一,收放自如了?」
蘭妱低喃道:「我們……那個時候,我們成親後你一個多月沒入後院,還要我特地去外院等你幾個時辰,那時候,你是不是故意的,就等著我去尋你?」
說到後面聲音已經漸失,怕是已經近乎睡著了。
是不是故意的?
鄭愈的眼睛眯了眯。
其實並不是,那時他其實還沒有打算完全接受她。
但是她要這麼以為就這麼以為好了。
鄭愈是暗中私自回京的,外人並不知情。
外面的各色流言仍在滿天飛,皇帝病情嚴重,據說仍在昏迷著,每日裡不過只能醒來一兩個時辰。
就鄭愈通敵叛國一事,皇帝倒是什麼都沒說,現如今暫時也沒人敢觸這個霉頭,而且此時眾人還以為鄭愈尚帶著大軍在西北,那邊都是他的舊部,就算皇帝想做什麼,也定不會貿然行事,否則必然會引起大周動亂。
或者皇帝暗中已經在部署些什麼也不一定。
不過皇帝倒是在病中發了一道聖旨,冊封三皇子朱成祥為閩南王,封地為閩南沿海的五州,著其一個月後就藩,無召不得回京。
這一道聖旨更是擊得朝臣和勛貴世家們心中惶惶,暗地裡各種揣測猜疑。
皇帝只有四位皇子,成年的只有太子和三皇子兩位,另外兩位年紀尚幼,且生母位分低微,母族亦是不顯,並無任何爭儲的能力。
皇帝此時打發了三皇子就藩,再加上太子隱有監國的意思,不免讓眾人揣測,這大周怕是要變天了。
宮裡宮外整個京城的局勢都緊繃著,十分緊張。
而這個走向顯然對鄭愈是十分不利的。
外面的消息也好,宮裡的情況也好,每日都會即時的傳遞進鄭府,就是蘭妱,鄭愈也沒瞞著。
可是鄭愈的神色卻是一切如常,每日裡除了一兩個時辰或召人議事或處理公事之外,其餘時間俱是陪著蘭妱,竟是難得的悠閒,蘭妱見他如此,雖然除了外面正在發生的事情,其他他什麼也沒跟她說,但她原本七上八下的心卻是完完全全的踏實下來,每日裡只是安安靜靜神情歡喜的該做什麼就做什麼。
他說什麼,她聽什麼。
他說無事,那她便信他。
不知不覺中,她對他,早已跟她初初入鄭府時的態度和心意已完全不同。
總之不管京城是如何的暗流洶湧,鄭府都是緊閉大門,原本是極安靜的。
卻不想這一日蘭妱剛用完早膳,那個她讓秋雙安排到蘭家鋪子上的夥計卻是讓人傳了消息過來,道是蘭家這兩天已經鬧得不可開交,起源是蘭二叔和蘭二嬸吵著要搬走,原本要搬走就搬走也就是了,昨日蘭二叔和蘭妱的父親卻又大吵了起來,緣由竟是蘭二叔蘭二嬸想逼蘭妱父親把蘭妱出族,然後就將蘭妱父親給氣得病倒在了床上。
而那夥計已經查過了,蘭妱父親真正病倒在床的原因並非只是被「氣倒」,而是茶中被人落了少量的毒,此毒一激,藥性發作,就會氣血攻心。
竟然要將蘭妱出族,又將蘭妱父親毒倒在床……這種事情那暗探自然不敢半點隱瞞,所以一五一十全報了上來。
不過那報信之人顯然也顧忌了蘭妱的身孕,道是夫人不必擔心,那夥計已經暗中替她父親解了毒,身體並無大礙,只需要歇息兩天即可。
報信的人退了下去,蘭妱就一隻手撫著肚子,一隻手猛地就按到了桌面上,面色發白,氣得一陣反胃。
這還是鄭愈第一次看到蘭妱被氣成這樣的。
他心中惱怒,冷冷道:「若你不介意,我安排個意外,直接送他們見閻王。」
蘭妱原本是真的氣。
可鄭愈這話一出,她反是平靜了下來,轉頭愕然的看他,心裡那股子氣竟然就煙消雲散了。
她搖了搖頭,道:「讓大人見笑了。
我以前總覺得我那二叔二嬸雖有缺陷,但勝在心思直白,並不難敷衍應付,卻不想他們倒真的是夠直白的,此次若還是不能把我逼出門去,怕是就真的能把我父親藥死,屆時我總得出門了吧。
不過讓他們出什麼意外卻也不必了,雖然我對他們並無什麼親情,現在更是厭惡,但卻還不至於到想要他們人命的地步。」
她說完看鄭愈不出聲,怕他因為自己拒絕了他而不高興,就打了個岔道,「說來貴妃娘娘在宮中這麼多年,她那想法我真是捉摸不定,我堂妹那個性情,她巴巴的運作著把她送給了太子,現如今我堂妹那一家可是一心一意的給皇后娘娘還有太子殿下做槍使,這邊三皇子殿下不過只是剛失勢被封王就藩,我二叔就敢逼我父親讓我出族,鬧得這樣大。」
那不就讓外人坐實了她和三皇子一事?
反正終歸對蘭家對蘭貴妃還有太傅府算不得什麼好事。
蠢人也真是好用。
好端端又提起三皇子,鄭愈更是不悅。
但他卻不能告訴她他不樂意聽到三皇子這三個字,只簡短道:「你父親病了,既然他們的目的是讓你出門,那便回去看看吧,否則這些時日你怕都是不能安心。」
蘭妱一愣,她的手撫上了自己的小腹。
她的確很擔心家中,也知道只要自己不出現二叔他們可能還會繼續鬧下去,但是她卻也不願冒險,事情並非無他法可解。
鄭愈道,「不必擔心,我跟你一起去。」
蘭妱更是嚇一跳,道:「大人?」
這樣也冒太大風險了,若是被甘皇后和太子他們知道他在京中,定是對他十分不利的。
「無礙,」他對她笑道,「我會喬裝成普通的侍衛。
此次他們引你出門應該只是試探,我會讓人從禁軍那邊抽一些人過來保護你,有禁軍侍衛在,他們還不敢明目張胆的做什麼。」
禁軍侍衛?
蘭妱愕然。
她心中划過狐疑,但既然他這般說了,她便不再出聲,她想,或許他是有什麼布置或者有什麼其他目的也不一定。
煙來鎮蘭家院子。
蘭家後院並未上鎖,秋雙扶著蘭妱繞了後門直接就進了蘭家院子,院子內此時一片雜亂不堪,到處都是扔得一些家具日用的東西,但卻不見一個人影,幾人穿過後院在迴廊處轉了個彎,就又是一道進入內庭院的木門,侍衛尚未上前敲門,就聽到了裡面傳來了一片怒斥聲。
「想讓我女兒出族,我呸,貪生怕死,趨炎附勢的東西,朝廷還沒給我女兒定罪呢,你算是個什麼東西,就敢給我女兒定罪,還跑到我們面前大言不慚想要將我女兒出族?
簡直是不要以為你們的女兒嫁進了東宮,我們蘭家就可以任你施為了。
要滾就早點滾,我們供你們吃,供你們住,可不欠著你們什麼,也可別再一有事就說什麼在老家侍奉父母多年,我呸,你大哥顧及著你們的面子,顧及著什麼狗屁的兄弟之情,當年的事情不許我提起,但你們都已經無恥到這個地步了,我為什麼還不能提起?」
是母親之聲。
她母親性情端厚,出身雖平平,但也是秀才之女,說話從來沒這麼難聽過,這次顯然是被氣極了。
不過當年的事情,當年還有什麼事情?
蘭妱的腳步頓住,阻止了欲上前推門而入的侍衛,她還真的想聽聽她母親說一說她父親不許她提起的這當年之事。
她只記得當年自己被嫡支帶走之前,祖父不知為何好端端的摔斷了腿,又舊疾復發病重在床,父親只能賣了家中祖傳數代的鋪子去給祖父治腿醫病,但卻還是欠下了嫡支的恩情,無奈只能讓嫡支帶走了自己。
以前二叔二嬸動不動就拿在老家侍奉祖父母來作說辭,對父親予取予求,難道他們曾經做過什麼不妥之事?
能讓母親這般說起,必然不會是什么小事。
蘭妱還在想著母親能繼續說下去,卻不想母親的話卻已被一個嬌柔的聲音打斷了。
「大伯母,以前的事情侄女是不知道,只是要讓姐姐出族之事,侄女卻是委實為了你們好,如今你們怕是也已經知道,姐夫他通敵賣國,害了我大周上萬將士的性命,令得他們命喪外族人之手,這可是誅滅九族之罪,若是姐姐不出族,屆時你們可也得陪著一起死,就算你們不顧忌著自己的性命,難道也不管堂弟和小侄兒的性命了不成?
就算我現在是太子良媛,可是這種通敵叛國誅滅九族的大罪,就是我,到時怕也是保不住你們的。」
竟然是蘭嬌的聲音。
今日可真是熱鬧啊。
蘭妱沖那侍衛點了點頭,那侍衛敲了敲門,未等裡面回應就已經推了門打開。
秋雙扶著蘭妱踏了進去,原本還在吵鬧著的屋子霎時靜了下來,俱是看向了她,面色各異。
自鄭愈離京大半年,蘭妱再未踏出過鄭府,外面皆傳她有了身孕,懷的還是三皇子的孩子,但實際她到底有沒有身孕,有的是幾個月的身孕,其實外人並不知道,蘭二叔蘭二嬸蘭嬌幾人也不知道。
所以她突然出現在這裡,眾人,尤其是蘭家二房幾人自然是驚住的。
蘭妱衝著自己母親笑了笑,沒再理會其他人,而是轉頭看向看到自己先是跟見了鬼似的驚愕,接著就特意直了腰板,努力擺了一副居高臨下的模樣的蘭嬌,輕笑了一下,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你雖算不得什麼士,不過幾個月未見,倒是也真讓人刮目相看了。
以前還當你只會撒潑賣痴扮可憐,現在倒是連些從市井流言中拼湊出的冠冕堂皇的惡臭之言都能拿出來賣弄了。
可真是太子良媛,今時不同往日了。」
「你!」
蘭嬌大怒,臉瞬間漲得通紅。
她實在被氣炸,且就正如蘭妱所說,今時不同往日,自己再也不用求她,反是她,已不過是個名聲敗盡,左右不是被鄭愈拋棄就是被鄭愈連累,不是被斬就要被賣進勾欄院的,她還何須怕她或顧忌她?
蘭嬌冷哼一聲,道:「誰和你耍嘴皮子,姐姐,不管你願不願意承認現實,你現在其實已經一敗塗地,不管你長得再美,鄭大人以前有多寵愛你,三皇子又有多喜歡你,但都沒有用了。
你懷了三皇子的孩子,可是三皇子不會要你,也不會保你,等鄭大人回來,你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他不獲罪,他處理你,你死,他獲罪,你們兩個人都得死,哦,還有你肚子裡的……啊!」
她的話還未說完,「啪」一聲,蘭妱前面的一個侍衛受了秋雙的指示已經一個刀柄打在了她臉上,不過是瞬間,她臉上就跟染了色的饅頭一般腫了起來。
「啊!」
蘭嬌一手捂著臉瘋了一般的尖叫著,臉上火辣辣得疼,還又羞又惱,簡直氣得渾身顫抖,手指著那侍衛「你,你」了兩下,一邊的蘭二嬸已經撲了過來抱住蘭嬌,嚎叫道:「造反了,造反了,果然是嫁給叛國賊的女人,一窩子的叛國賊啊,竟然敢以下犯上打太子良媛啊。」
可是蘭二嬸和蘭嬌再自恃身份高貴,可偏偏她出來之時身邊只帶了個丫鬟和一個婆子,此時只會在一旁嚇得瑟瑟發抖,就算她們再嚎,也無人衝上去給她們維持體面。
蘭妱冷冷的看著明顯受刺激過度的蘭二嬸和蘭嬌,她來之前根本就沒想過要動手,可是她們對她說再難聽的話她都可以無所謂,可是詛咒她的孩子,她決不能忍。
不遠處一座庭院的二層木樓上,侍衛問黑衣人,道:「殿下,要屬下去處理一下嗎?」
太子再不喜那女人,但那到底還是太子良媛,這樣胡鬧丟臉,丟的也是東宮的臉。
朱成禎的目光卻是一直在蘭妱的身上,從她下馬車到入蘭家後院,再到內庭院,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不知是在想些什麼,從始至終也沒有去看那個據說是他的良媛的女人身上一刻過。
他聽到侍衛問起才調了目光掃了蘭嬌一眼,淡漠道:「不,不必了。
吩咐下去,看好了,不要讓蘭夫人回程出任何意外。」
頓了好一會兒,就在侍衛準備應下告退之時,卻聽到他又道,「安排一下,我要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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