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仍是蘭家庭院。

  「我的嬌嬌,我的嬌嬌,天哪,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蘭二嬸還在嚎,她倒是想撲上去撓蘭妱,但蘭妱前面幾個侍衛握著劍凶神惡煞的杵在那,她不敢過去,也只能坐在那一邊摟著蘭嬌,一邊拍著大腿嚎了。

  她那做派就是蘭嬌帶過來的嬤嬤和丫鬟瞅著頭皮都有點抽。

  那嬤嬤到底經驗老道些,她知道好漢不吃眼前虧,更知道這市井婦人般打滾撒潑是沒有任何用的,鄭大人是什麼人,那是殺人殺幾萬的戰神,人家是被彈劾,可還沒被定罪,太子地位是高,可現在卻也幫不到她們。

  她只能按下了心裡的鄙夷,在旁扶著被打懵了的蘭嬌道:「良媛娘娘,我們還是趕緊尋個大夫給您看看吧。

  女子容顏乃是大事,可容不得半點疏忽,若是娘娘毀了相貌,將來可要如何是好?」

  蘭嬌聽見這話原先因為被疼痛和羞惱刺激過度的大腦終於也被拉回到了現實之中,她摸著自己已經腫得老高的臉,一股從未有過的恐慌襲上心頭,若是她毀容了,她還拿什麼去做太子良媛?

  她又是尖叫一聲,道:「蘭妱,你這個惡毒的女人,你自己毀了,竟然還要毀了我!」

  這時一直在旁觀戰沒有出聲的蘭妱大嫂平氏終於出了聲,她道:「給父親看病的馬大夫還沒有離開,良媛娘娘若不嫌棄,不若就先進屋讓馬大夫給您先處理一下傷口吧。」

  蘭嬌是看不上那馬大夫,可她現在這副樣子,不處理可要怎麼回東宮?

  也唯有先讓那馬大夫先看看了。

  想到這裡她真是恨不得把蘭妱撕成碎片。

  蘭妱母親孟氏也已經過去了蘭妱身邊,喚蘭妱先進屋坐下再說。

  不多一會兒,滿庭院裡的人就都移到了堂屋。

  就是蘭妱父親聽說了外面發生的事情,放心不下,也讓人扶著到了堂屋中。

  堂屋中一邊是蘭二叔蘭二嬸圍著馬大夫給蘭嬌看診,馬大夫已經開了消腫的藥方讓人去抓藥,又在自己藥箱裡尋了藥膏讓蘭嬌的丫鬟給她搽藥。

  另一邊蘭妱坐下,卻是沒理會蘭嬌和蘭二叔蘭二嬸等人,看見自己父親問候了他幾句身體,便將目光移向了自己的母親孟氏,慢條斯理道:「阿娘,先前你在院子裡說,阿爹顧及兄弟之情,不許您提當年之事。

  現如今女兒瞅著,我們這一房和二房彼此之間怕是也無甚兄弟之情可言了,有什麼事,阿娘您就直接說出來吧。」

  她現在連「二叔」這兩個字都不想吐出來。

  「妱姐兒,你這是怎麼說話的?」

  孟氏尚未答話,一向老實的蘭二叔卻是怒了。

  他漲紅著臉,似乎忍無可忍道,「妱姐兒,你祖父祖母只有我和你父親兩個,我們兄弟這麼些年互相扶持,一向兄弟情深,如果不是因為你,如何會鬧到這種程度?

  你,你就仗著嫁入了高門,歷來都瞧不起我們,瞧不起你堂妹,現在你惹了殺頭的禍事,我為了大哥侄子,勸他們和你撇清關係,又有何錯?

  可你卻帶了人過來又打又殺,更用心惡毒的毀了你堂妹相貌,我們老蘭家怎麼就出了你這麼個不知廉恥,不仁不孝,心思狠毒的東西?」

  說到這裡又把頭轉向蘭妱父親,道,「大哥,到了這個地步,你還不肯把她出族嗎?

  大哥,當年你們為了她,拋下父親母親在老家,現在也要為了她,就不顧全家的死活了嗎?」

  蘭妱一直以為這二叔一家最會扭曲是非,顛倒黑白的是自己二嬸,現在才發現,自己這個二叔平日裡最是木訥老實,卻原來也這般能說啊。

  她沒出聲,她現在可動不得氣,不到最後一錘定音是懶得和他們作口舌之爭的。

  她等著看他們還能說到什麼程度,同時也想看看自己父親的態度。

  蘭父被蘭妱的母親孟氏扶著,聽了蘭二叔之言就氣得咳了好幾聲,喘息了好一陣才道:「多德,說來說去你不就是怕妱姐兒連累了你們?

  此事我已經問過恩庭,他說依大周律,罪不及出嫁女,同樣的,出嫁女夫家之事,亦不會牽連到娘家。

  阿妱是我的女兒,是什麼樣的品性我也最清楚,你們既怕她拖累你們,不想認她這個侄女,那麼我們就去府衙,做個分戶書,從此以後,你我兄弟雖名為兄弟,但實際卻再無任何瓜葛。」

  「大哥!」

  蘭父擺了擺手,阻止了蘭二叔,續道:「多德,當年我和你大嫂離開老家,家中所有田地房屋財產都留了給你,父親母親過世,他們的東西也都留了給你們,我們分文未取,這麼些年,你說侍奉父母,我每年也都會給你寄幾十上百兩的銀子,雖然現在你們可能覺得看不上,但卻是我這邊節衣縮食,能拿出來的所有銀子了。」

  「哎呀,大伯您可千萬別這麼說,既然是您拿出來的所有銀子,那您這個鋪子和院子,這樣的家業,幾千兩的銀子,怎麼眼睛都不眨就買下來了?」

  原先一直在照看著蘭嬌的蘭二嬸突然插言道。

  孟氏聽言剛要斥過去,卻是一把被蘭父給按住了。

  他冷冷的掃了蘭二嬸一眼,卻是未理會她,又看向蘭二叔道:「多德,你心裡可也這般想?」

  蘭二叔臉色難看,搓了搓手,道:「大哥,你說這些舊帳做什麼?

  說起來那些錢你是孝敬父母的,可不是我們落下了。

  你知道父母每年請醫吃藥,那些銀子可不夠使的,就是我們這麼些年自己賺的錢也都貼了進去,要不然我們過來時怎麼會身上根本不剩什麼銀錢?」

  蘭父聽言心中愈發失望。

  他們身上為何分文不剩?

  他們這麼些年賺了什麼銀子?

  在老家,不過就是靠祖上的薄田和他們寄過去的銀子過日,還要過有奴僕使喚的日子,還有侄子恩林和侄女蘭嬌,也養得跟少爺小姐似的。

  他聽馬大夫說自己是中了毒才氣血攻心,原來是再不敢相信自己的兄弟會下這種毒手,可此時,他才發現,他好像從來都沒了解過自己這個兄弟。

  他道:「罷了,當年我離開家時家中所有銀錢產業都有單子,這麼些年我寄給你們的銀子寄給家裡的藥材物件也都有列帳,你若是心中不滿,也盡可以把這些年父母的嚼用都列了單子,待族長長輩入了京,就請他們看看,需要我們補回給你們的,我們也盡可以補給你們。」

  這話說得蘭二叔和蘭二嬸卻是俱都不出聲了,他們在鎮子上的情況,父母到底有沒有請醫吃藥花費什麼,他們大哥大嫂不知情,他們可以信口誇大了說,但蘭湖鎮的族中長輩,卻是最清楚不過的。

  這時一直立在一旁未出聲的蘭妱堂兄蘭恩林卻突然道:「大伯大伯母,這麼些年的細帳很難算清,又因為以前祖父祖母在,也不好算,但大帳卻是很容易算的。

  我記得家中原本有一個祖傳數代的鋪子,就是叫蘭墨齋,當年大伯和大伯母入京需要盤纏,就賣了這鋪子作盤纏,既如此,那現如今這個蘭墨齋,是不是應該還算是蘭家的產業,大伯和父親應該都有份?」

  這個就是讀了數年聖賢書,已經中了秀才,二叔二嬸口中將來必會高中為官的堂兄?

  「你記得?」

  蘭父眼神失望透頂,他看著自己的弟弟,道,「多德,這便是你跟侄子侄女他們的說辭?

  你也覺得我現在這個鋪子,也該有你的份嗎?」

  蘭二叔向來臉皮厚,但此時他對上自己大哥的眼神卻不知為何有點瘮得慌,口張了張,剛想說什麼,卻突然聽到那馬大夫驚訝的聲音道:「滑脈,竟然是滑脈,恭喜良媛娘娘,您應該是有一個多差不多近兩個月的身孕了。」

  堂屋中原先吵吵嚷嚷的聲音霎時全都定了下來,不約而同的看向馬大夫,再看向蘭嬌。

  此時的蘭嬌也被這消息震住,呆呆地看著大夫,委實不敢置信。

  她自嫁入東宮,太子只不過在她房中只歇了一晚,誰能想到她竟然會有孕?

  她這個月月事是遲了有些日子沒來了,但她月事向來不准,所以便也沒敢往那個方向去想。

  「大,大夫,您說的可是真的?」

  最先反應過來,激動詢問馬大夫的竟然是蘭嬌的那個嬤嬤,崔嬤嬤。

  崔嬤嬤是皇后派到蘭嬌身邊的,她其實看不上蘭嬌,心底也從沒真正把她當成過自己的主子。

  但她肚子裡的孩子卻不同。

  東宮到現在可就只有太子妃所出的一個小郡主,還有甘良娣腹中一個不知是男是女的胎兒。

  蘭嬌若是懷了孕,幸運的還是個兒子,那可很有可能會是太子殿下的皇長子,他們大周的皇長孫!就算不是皇長孫,東宮子嗣稀少,這孩子也是十分金貴的!

  馬大夫撫了撫自己的鬍鬚,笑著點頭道:「自然是真的。

  老夫行醫多年,雖比不得宮中太醫,但這喜脈卻還是不會把錯的。」

  蘭嬌也終於反應過來了,她簡直是喜極而泣。

  她終於不必因為自己可能損了相貌而擔心沒了將來了,這孩子就是她的將來。

  不過她想到這裡,卻是立即就捂住了肚子,往椅子後面縮了縮,有些驚恐的看向蘭妱。

  蘭妱察覺到蘭嬌的目光,心中好笑。

  她還怕自己害了她孩子不成?

  只要她不惹她,她才懶得搭理她。

  崔嬤嬤見蘭嬌如此作態,再看她臉上慘不忍睹的腫脹,明白她的恐懼,此時她可不也跟蘭嬌一樣都把蘭妱當成惡羅剎般?

  崔嬤嬤不敢去招惹蘭妱,但卻對著馬大夫話中有話道:「大夫,剛剛良媛娘娘受了驚嚇,對她腹中胎兒可會有什麼影響?

  良媛娘娘肚中懷得可是小皇孫,半點馬虎不得。」

  馬大夫笑道:「無事,無事,良媛娘娘身體健壯,剛剛不過是點小驚嚇,待老夫給良媛娘娘開一副安胎壓驚的藥,用上一用就無礙了。」

  不過說著卻是又道,「只是先前我給娘娘開的消腫藥卻是活血祛瘀止痛的,良媛娘娘現在有了身孕,卻是用不得那藥了,就是外搽藥,也是不用為好,為了皇嗣,良媛娘娘可是得好生忍著點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不待蘭嬌說什麼,崔嬤嬤就已經先應了下來,然後就對先前給蘭嬌面上敷藥的丫鬟道,「還不快去取盆水來,把良媛娘娘面上的藥膏都給擦了,若是小皇孫有半點差池,可你們誰能擔當的起?」

  蘭嬌:……她的臉要怎麼辦?

  蘭妱很懷疑馬大夫是故意的。

  這馬大夫本來就是她父親鋪子上那個暗探請來的人,八成就是鄭愈的人。

  不過不管怎麼樣,此時蘭嬌身孕才不到兩個月,最是不穩的時候,少用點藥的確還是安心些的。

  蘭妱不再理會那邊喜出望外一驚一乍的蘭嬌主僕還有二叔二嬸一家,她看向自己的父親,笑著慢慢道:「阿爹,當年到底有什麼事,您還是說清楚吧。

  現如今良媛娘娘有了太子殿下的骨肉,我這個很可能招禍之人,還是和二叔二嬸還有良媛娘娘他們都劃清界限為好,否則影響了良媛娘娘孩子的前程,豈不是大罪過?」

  「所以我覺得阿爹您先前那個分戶書的決定非常好。

  事實上,也不用找官府那麼麻煩,我這兒就已經準備了一份禮部蓋章的文書,只要阿爹和二叔各按了手印,那就不需要我們蘭家族長那邊的同意,我們大房和二叔的二房以後就親緣不再,再無相干,將來我獲罪也好,良媛娘娘和她的孩子前途無量也好,彼此都不會受到任何牽連,自然也不會受到任何福恵。」

  「只是既然要簽這斷絕親緣的文書,我覺得有些事情還是說清楚比較好,免得說來說去,還都是父親您為了我這個不肖女,賣了祖產,拋棄了祖父祖母,跑到京城發達來著。

  阿爹,您可以對二叔百般容忍,但在他眼中,我既是個不仁不孝,心思狠毒之人,這種鍋,我可不願意替他背。」

  這個斷絕親緣的文書也是本朝開國初期弄出來的一個東西,彼時很多世家大族家中子弟有的忠於前朝,有的卻跟著本朝祖皇帝征戰沙場,開疆拓土,祖皇帝便弄了這麼個文書方便家族分割。

  給蘭老爹和蘭二叔用,委實有點大物小用了點,但蘭妱覺得,好用就行。

  「阿妱……」

  「大哥!」

  蘭老爹剛出聲就被蘭二叔給打斷了,他臉色有些發白,神色也再不是以往的老實木訥,而是帶了些蘭妱以前在他面上從未見過的陰狠神色道,「大哥,事已至此,若你真的執意要為了妱姐兒要跟我這個弟弟斷絕親緣,這手印我摁。

  但以前的舊事,舊帳,還有今日妱姐兒毒打我們阿嬌之事,我們且就看在我們好歹兄弟一場,還有過世的父親和母親的份上,全都算了……」

  「算什麼算!」

  孟氏終於再也忍不住,她很了解自己丈夫,看到他剛剛的神色,就知道他真的是打算這麼算了,他能算,但她卻不願再忍下去了。

  她道,「阿妱說的對,既然已經要簽這斷絕關係的文書,過去的事情還是說清楚為好。」

  「大嫂!」

  「大哥,當初你可是在祖宗牌位前答應過……」蘭二叔衝著蘭二爹就吼道,卻不想他的話還未說完,一把閃著寒光的劍就橫在了他脖子跟前,頓時他的話就被卡住了。

  在武力面前,再巧舌如簧也是半點用處也沒有的。

  「你大哥答應過,我可沒有答應過!」

  孟氏冷冷道,「你都這麼糟踐我女兒了,我憑什麼還要替你留面子,讓我女兒背黑鍋!」

  「蘭恩林,你不是問我們家祖產的那個鋪子嗎?」

  孟氏說著就轉向蘭恩林,面色如霜道,「那我現在就告訴你,當初那鋪子是怎麼沒的。」

  「我們蘭墨齋是祖宗留下來的產業,雖然只是個自家的小墨坊,制墨技藝和外面的大墨坊相比,也較為粗糙,但你祖父和大伯一生都喜愛制墨,很是琢磨出了些奇巧的技藝,可製作出一些色澤和香氣都較特別的畫墨,用來作畫之時倒是有些用處。」

  「當時省城的一位大墨商不知從何處知道了我們的畫墨,特意尋來想同我們合作,道是想試試我們的方子加入他們所制的墨中,還想請你祖父做他們墨坊的研墨師傅,為表示誠意,他們特意邀請你祖父去省城參觀他們的墨坊,那時你大伯有事一時走不開,你祖父便帶了你父親一起去了省城。

  原本是高高興興的去,可是你父親,蘭多德,卻在省城被人先是誘去了喝花酒,然後再被那妓子不知怎麼哄了哄竟是去了地下賭坊,一晚上就把我們蘭墨齋,還有我們蘭家所有的畫墨方子都一併輸了出去,你祖父脾氣犟,實在氣不過,跑去賭坊跟人理論,結果卻被人打斷了雙腿。」

  「我們阿妱……」

  她原本還想說,我們阿妱好端端的在家養著,若不是因為家業被敗,祖父雙腿要醫,又復發了舊疾,欠下了嫡支一大筆銀子和請醫的恩情,又何須把女兒抵給人家,從此生死婚嫁都被別人捏在手裡?

  可是這些話她到底吞了回去,對上趕著要把女兒送去給嫡支攀高門的二房一家,這種話又有何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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