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蘭妱去到外院的時候鄭愈還未回來,外院的管事成管事對蘭妱很客氣,請了她去外書房的隔壁,鄭愈的房間歇息,還特地給她燃了外院很少用的銀霜炭。
可鄭愈的房間大概是因為太過空曠,就跟他那掛在那牆壁上的長劍一般,冰涼冰涼的,守不住一絲熱氣兒,饒是蘭妱守在火爐旁,也等到身上的熱乎氣都沒了,又因為時間太長,守在火爐旁太無聊,她還是坐回了長榻上看書,不一會兒就凍得手腳冰涼。
但她看書之時向來專注,倒也不知所覺。
她差不多等了一個多時辰才等回鄭愈。
鄭愈回到府中之時已是戌時末,他一回來,成管事便稟告了他蘭夫人酉時便過來了,一直在房間裡等他。
鄭愈的腳步頓了頓,就聽到管事又道,「另外,大長公主府那邊還傳了口信過來,道是蘭夫人得封誥命,她理當賞賜,請您明日務必帶蘭夫人一起去大長公主府用午膳。」
鄭愈眉峰微不可見的蹙了蹙,便疾步入了屋子往裡間去了。
今日已是臘月二十五,過幾日就是除夕。
這些年,他從來不曾在泰遠侯府度過任何除夕新年,以前他還未曾離開京城去北疆,尚住在大長公主府的莊子上之時,大長公主每年都會在年底時,或是接他去長公主府,或到莊子上陪他一起用那麼一次膳,雖然他心底其實並不怎麼願意,確卻地說,是厭煩。
但到底還是作為一個形式保存了下來。
蘭妱被封誥命,不再是妾侍,身份上來了,相應的應酬也就是必然的了。
很快就是新年,怕是其他府上的宴請也不會少。
他進入房間之時蘭妱原本正坐在長榻上看書,他一進來,就好像一股子寒氣也被連帶著卷了進來,案上的燭火跳了跳,蘭妱只感覺到一股寒氣逼到脖子裡,抬頭就發現是他回來了,忙放下了書起身去迎他。
只是她坐得久,腳都已經有些麻木了,一起身走路竟然就差點摔倒。
這麼明顯的投懷送抱。
鄭愈皺了皺眉,但還是伸手扶了扶她,手無意中握住了她的小手,才發現入手冰涼,跟外面的冰凌子似的。
這是連苦肉計一起都使了?
他扶了她站好,看了一眼一旁案上用炭火煨著的晚膳和湯罐,道:「你用過膳了嗎?」
蘭妱低眉順眼道:「妾身等大人一起用膳。」
難怪手凍得冰凌子一樣。
他淡道:「我回來的晚,以後就算要尋我,也不必等我一起用膳。」
蘭妱應下,心道,是,下次要找你,我定是要用過膳或者打聽到你已回府再過來。
她再沒想到他屋子能冷成這樣,跟她的西院簡直不像是一個世界。
她看了看房間四壁,道:「大人,您平日都是住這裡嗎?
這房間好像一點也不保暖,要不要讓人看看,修個火牆或者熱炕?」
鄭愈看了她一眼,見她往日嫣紅的唇瓣都是凍得青白的,看起來煞是可憐,雖然她裝模作樣的讓他有點不得勁,可不得不說,他還是有一些心軟,語氣軟和了些,道,「不必,我已經習慣了。
先坐下一起用膳吧。」
蘭妱應下,也沒喚秋雙擺膳,而是自己上前親自揭開了原本蓋著的碟碗,布了碗筷,然後舀了一碗參湯,用勺羹調了調,再用手摸著碗試了試溫度才端給他。
他卻道:「喝了吧。」
蘭妱詫異抬頭看他,表情裂出了一條裂縫,隨即忙低頭道,「大人,這是妾身特意為大人準備的,大人先用吧。」
鄭愈也懶得跟她多說,直接取了桌上另一隻碗,又盛了一碗湯出來,放置一旁,這才伸手接過蘭妱手上的湯碗,直接一飲而盡。
然後看著那一碗剛剛他盛出來的湯對蘭妱道:「先喝了這碗湯,你身上半點人氣都沒有。」
蘭妱:?
鄭愈看蘭妱那滿臉問號的樣子,也不知是哪裡來的不爽快,就帶了些嘲諷冷冷道,「你凍成這樣,先喝完湯續點熱氣,否則凍死了,外面的戲也都白唱了。」
這語氣倒是跟當初蓮池亭他說「你又與我何干」時如出一轍。
蘭妱:……
她默默地端起了湯碗一聲也沒吭地喝了下去。
食不言寢不語,兩人沉默地用完膳,秋雙收拾了碗筷下去,蘭妱才抬頭看著他欲說些什麼,鄭愈便站起了身,道:「先回內院,有什麼事,回內院再說吧。」
「大人?」
蘭妱看他,因為他嘲諷的語氣和態度而莫名地就有些不自在。
雖然她已經知道他好像就是嘴毒了點,人其實還是真的不錯。
但他語氣中潛在的含義還是讓她有些尷尬。
好像她過來這裡就是想邀請他去自己的院子裡歇息似的,雖然,她也知道自己這麼晚在外院等他……
她站起了身,暗暗吸了口氣,道,「大人,妾身是聽說了大人為妾身請封一事,心中感激,所以特地過來跟大人道謝,並無意打擾大人公務。」
鄭愈眼睛眯了眯。
真是個裝模作樣的東西。
他盯著她片刻,道:「怎麼,你只是來道謝,並不想我去你的院子嗎?」
「不,當然不是,」蘭妱臉熱了熱,忙低聲道,「只是妾身怕打擾了大人公務,惹了大人心煩。
這些日子大人一直未回內院,妾身心裡已經很是不安,但也知道到了年底,大人公務很是繁忙,妾身不應該隨意打擾。」
「不安,你不安什麼?」
鄭愈輕哼了一聲,道。
據他所知,這一個月以來她過得可是自在得很。
「大人,」蘭妱咬了咬牙,終於厚著臉皮豁出去了,道,「大人一直未回內院,妾身心中擔心,擔心是不是妾身之前言行不當惹怒了大人,或是大人本就不喜妾身。
但妾身得知請封一事,心裡還是很感激大人,不管大人之意為何,大人為妾身做的,妾身一定會做好本分,盡心報答大人。」
喜不喜歡的,倒是其次。
她的意思是,他給了她容身之處和原本並不期望的名分,她會聽其意,盡力報答他。
但這卻不是鄭愈想要的。
他現在就是厭惡這一點。
可是他定定看著蘭妱,看她微抬了小臉,看著自己無比認真的表情,想到她凍得如同寒冰一般的小手,張了張口,到底沒說出句更苛刻的話來,只轉過了身,道了一句「走吧」。
兩人一前一後的回內院,蘭妱很恭謹的走在了後面,出了房門他卻站定在了前面,蘭妱不明所以地抬頭,就見他轉過身來,然後直接就拖住了她的手,將她的小手整個都握在了他的手心。
蘭妱愕住,一時心跳就漏了兩拍,她有些僵硬的,不明所以地看他,可他卻是看也沒看她一眼,已經轉過身拖了她就往前走了,只是不知是不是為了照顧蘭妱,行的步子並不算大。
蘭妱就這樣被他拖著,因著那一剎那的茫然就被拖著往前走了,等她覺得不自在,手微微動了動,卻發現他攥得很緊,她根本就動不了。
而他的手心火熱火熱的,被握著,那熱氣還會順著手心蔓延,一直蔓進身體裡,好像整個人都暖和過來些。
他已經一個月不理睬她,一見面就冷言冷語,現在肯這樣對她,她自然不能拒絕。
否則他就更是座冰山了,兩人還要怎麼相處?
蘭妱不傻,她已經察覺到了,他不喜歡她對他的親近有絲毫抗拒或表現出不情願的樣子。
他是很直接,但她若拒絕,他可以比她以為的都要冷和絕。
就好像她都不知道哪裡得罪了他,他便一個多月連個人影都沒再出現。
外面還在飄著小雪,即使迴廊里飄不到多少雪,大晚上的冷風灌著蘭妱還是凍得縮了縮。
鄭愈察覺到,看她一眼,將她拉得更靠近了自己些,遮到了身旁一側,道:「下次有什麼事情尋我,讓人跟成管事說一聲,不必特意過來等我。
若是我有空,自然會過去內院尋你。」
蘭妱細細地應了聲「是」,就聽到他又道,「怎麼不穿那件雪狐裘衣?」
聽說,自從那次從大長公主府回來之後,她就收起了那件裘衣,再也沒動過。
是不是她嘴上說不在意,心裡還是在意的?
蘭妱不知他問的重點是什麼,老老實實答道:「這就在府上,幾步路,又不出去,穿那個也太誇張了些吧?」
不過她說著說著聲音卻小了下去,自己現在可不就是在灌著冷風嗎?
是該披件披風的。
她這樣小聲下去,又有些心虛地低下頭去,倒是讓他生出了些誤會。
他默了一下,道:「我從來也沒有送過衣服給別人,也不會在意別人穿什麼衣服。」
蘭妱沒太明白,抬頭有些茫然的看向他,他在說什麼?
鄭愈迎上她的目光,雪夜中,她的眼睛又大又亮,清澈無比,一朵雪花飄落到她的睫毛上,半遮未遮,似融未融,美得讓人心顫。
那一剎那間他好像被魅惑,伸手就想去幫她拂開那片雪花,可是就在他快觸到之時,她卻有些受驚的垂下了眼睛,那片雪花便落到了她的臉頰上,很快融進了她的肌膚里,只留下了一點濕濕的痕跡。
他的指腹便觸到了那點痕跡上,擦了擦才收了回來。
但指腹的餘溫猶在,溫軟酥滑,好像另一隻手中,她的小手一樣,清涼卻柔軟到了人的心裡,握住了就不捨得放開。
她現在本來就是他的女人。
他想到。
那一刻,他突然覺得,自己之前的糾結,那些她不在乎他,只當他是活命的浮板的芥蒂,其實完全沒有必要。
她不過是一個小姑娘,在她的那種處境下,還能要她怎麼樣?
他竟然無聊到和她一個小姑娘計較那些。
她遇見的那個人剛好是他,現在是他的女人,以後將會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只要再不生出其他心思,安心在自己的後院,那就可以了。
他道:「那日周三姑娘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那些的確是她的癔症。」
蘭妱終於明白他的意思,其實她向來敏銳,只不過今晚實在是凍得時間久了,再加上此時這樣在他身邊,手被他攥著,有些不自在,這才反應慢了半拍而已。
她見他這般認真的解釋,有點不敢置信,又有些覺得好笑,但好笑之後卻又有些感動。
那是他以前的事情,他沒有必要跟她解釋的,其實,就算是真的,那又怎麼樣呢?
甚至就是現在,他在外面有什麼,也沒必要跟自己解釋的。
她細聲道:「嗯,妾身知道,大人不是那樣的人。」
不是那樣的人……鄭愈道:「那是什麼樣的人?」
蘭妱:……我就那麼一說……
她抬頭飛快的看了他一眼,用極低的聲音道:「當斷則斷,大人豈會是那等藕斷絲連,糾纏不休之人?
哪怕是個天仙,怕是也不成。」
什麼斷不斷的,從來也沒有過任何關係,斷什麼斷。
鄭愈看著她,輕哼了聲,但卻沒再說什麼,緊了緊握著的小手,略加快了步子,兩人就這般一路沉默著回了內院。
回到內院,蘭妱讓人備了水,請鄭愈沐浴。
鄭愈沐浴完回來時便看到蘭妱已然已經梳洗了換了裝正在燈下看書,只不過他看到,這回她看的不再是經書,而是他之前讓人送過來的一本農桑雜記,是工部屯田司讓人整理的大周各地農事種植收成還有災荒記錄的書。
她看得專心,倒也不嫌枯燥。
好像她在等他之時,總是在看書。
他不知道,這是因為蘭妱有些緊張和不自在,看書是打發時間,緩解緊張最好的法子了,要不然她還能幹點啥?
繡花嗎?
他道:「看這個,會悶嗎?」
蘭妱放下書,笑著搖頭道:「不會,說實話,比經書有趣多了,而且還有些親切感。
其實我也算是出身農家,雖不曾務農事,但也曾滿山遍野地跑過,四處尋摸著些零嘴來吃,對這上面很多東西倒是熟悉得很。」
鄭愈看她現在這樣穩重周到,八面不透風的樣子,倒是很難以想像她也有過那樣的時候。
他道:「那時你還小,難得你還記得。」
「嗯,那是我最開心的時候,當然記得。」
蘭妱笑道,「大概本質上我就是個野丫頭,不是什麼大小姐的命。」
野丫頭。
鄭愈想到那日在蓮池亭她拔了簪子毫不猶豫的刺向朱成祥,事後明明怕得要死,卻還是顫抖著手慢慢地擦了血跡,簪回簪子,再鎮定地去尋了自己跟自己說上那麼一番話。
可不就是個野丫頭?
對著自己那乖乖巧巧柔順的模樣不過都是裝出來的。
這回他倒沒有生氣,輕哼了聲看了她一眼,再把目光移到桌上的書上,順手翻了翻那,卻發現裡面夾了很多便簽筆記。
他抽出來看,便看到了極漂亮的簪花小楷。
她的字跟她的人一樣,都纖巧幹淨,一筆一划極利落,纖巧中透著韌勁,撐得起任何文章,卻自有一股意境,讓人賞心悅目。
蘭妱見他抽出自己的筆記,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釋道,「大人,這是我以前養成的習慣,看書的時候,就會忍不住記上幾筆。」
鄭愈「嗯」了一聲,隨口道:「跟我說說,都記了些什麼?」
蘭妱正愁對著他沒話說,便解釋道:「是我覺得可以添加和修改的地方,還有一些自己的想法。」
「說說看。」
蘭妱抿了抿唇,道:「大人,我看這本農事雜記,細細的記錄了我大周每個地方的作物,氣候,種植習慣,歷年的旱災水災,林林總總,什麼都有點,是一本好書,也看出編撰之人的用心,閱之對了解那些地方的農耕都有些用處,但妾身卻又覺得,只限於作一個泛泛的了解,針對性卻不強。」
「既然屯田司能有這麼多的資料,妾身覺得倒是可以整理出一套書籍出來,例如大周作物錄,專門記載我們大周各地的氣候水土情況,種植的作物,種植習慣,產量等等,做些專門的對比,這樣地方官員便可以引作借鑑,看看各地作物是否適宜種植其他地方的,移植成功和失敗的記錄也都記下來,說不定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不,不僅僅是大周作物錄,直接喚作作物錄即可,若是將來能有他國的作物記錄最好了。」
「然後還可以有農災錄,記錄各地歷年來的災情,起因,救災情況,為了不同目的,可以分明別類整理,如此,將來也好對災情有所預警,或者應災時,有舊例可循。」
她有條不紊地徐徐說著,鄭愈未打斷她,一直等她說完,才點頭道:「你想法倒是不少。
不過倒是的確值得花時間去整理這些資料。
只是,你是怎麼想到的?」
蘭妱笑道:「我以前要學的東西很多,很枯燥,內容實在太多,就養成了這個毛病,習慣性的什麼都想分門別類,這樣便有趣多了,也容易記得住。」
這理由……鄭愈不由得又想起她那晚曾經說過,「照顧人的事情,妾身大部分都學過」,心裡便有些複雜。
蘭妱看他不出聲,便覺得自己是不是說的太多了,他在外忙碌了一天,本來是應該休息了,便柔聲道,「大人,您累了吧?
妾身,只是隨口說說,大人您別介意,妾身服侍你歇息吧。」
鄭愈道:「無事,我曾經跟你說過,你想什麼,就跟我直接說即可。
你剛剛說的很有道理,回頭你幫我把你的想法整理一下,我拿給工部屯田司,讓他們議一議,看是否可行。」
蘭妱嚇一跳,道:「這,大人,那些不過是我一時的想法。」
鄭愈神色溫和,難得的沖她笑了笑,道:「不礙事,不過是讓他們議議,可為則細之,不可為則棄之,他們也的確該做多點革成創新之事,否則年年災荒,年年束手無策。」
說到最後輕哼了聲,但燈光下,蘭妱竟然從他的神色中看到溫柔。
其實他長得挺好看的。
兩人目光相對,此時蘭妱看著鄭愈的眼神有別於以往,帶了那麼一點從來沒有過的失神和迷醉,只那麼一點,也只有那麼一剎那,不是慣常假裝出來的溫順,但鄭愈是什麼人,他立即捕捉到了她的這個眼神。
他的心就是一跳。
那些書,那些建議,還有屯田司,便盡數拋卻了去。
他根本就不需要有任何的猶豫,就伸手將她直接拉入了懷中。
然後低下頭去,這一次,沒有避開她的唇,而是直接低頭去含她的唇。
蘭妱先是一驚,她沒想到他會這樣突然,但過了這樣漫長等待,猜疑不安的一個月,她心裡早就做了無數的準備,知道他不喜歡她的抗拒和哪怕一丁點的不情願。
所以,雖然他的氣息壓過來,她還是很緊張,但反應過來後還是立即柔順的順從了他,因為仍是驚懼和不知所措,便在他懷中小心翼翼地伸手攀住了他的後背,好像這樣便能緩解些恐慌和無助的感覺。
他的唇壓過來,火熱乾燥。
蘭妱只覺得像是被什麼灼到,心跳如擂,緊張到發顫,也有點呼吸不過來,但再害怕,也還是輕啟了有些顫抖的唇,有些笨拙的回應他。
只不過她回不回應已無分別,嬌軟甜馨,他觸及,嘗到,她便像是被捲入一場狂風暴雨之中。
他想要她已經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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